“我是华阳教的‘三煞星’之一,手中掌握三分之一梦魇军的调动力,能力仅次于教主及两位使者。”贪狼昂然道,“教主赋予我们‘停留’的能力,对于‘虚无之境’,我们早已习惯。真要说起来,对这个地方,我比初来乍到的你们更熟悉。”
林珑道:“你凭什么觉得是初来乍到呢?”
贪狼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教主非常重视‘鼠符’这件事,怎么可能只让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去完成这件事。更何况——跟着你来的两个人,被你杀了吧?”
斜也笑道:“没有证据可不能信口雌黄哟。”
贪狼没好气道:“别笑了,你一笑我就想杀了你,趁我杀气上来之前,你最好识相点。”
斜也非但没有听他的,反而笑得更灿烂,道:“我无论笑不笑都要被你杀死,凭什么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完颜晟已经变成了那样,你们可休想把我也变成没有思想的活尸。”
贪狼微微眯眼道:“你果然和他是一伙的!”
“你还看不出来吗?”斜也笑着后退,手慢慢伸到身后摸索武器。这时候林珑碰了一下斜也的手肘,示意他赶紧跑。林珑的想法非常简单也非常坚定,她不具备战斗的能力,因此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样造成的损耗最小。
然而斜也似乎毫无反应,林珑一愣,斜也转过头,用极轻的气声对她道:“也许他没有开门的能力,我们可以以此要挟他。”林珑盯着他的口型点了点头——得亏斜也的中原话说得标准。随后,斜也重新转身回去,林珑退到一边,贪狼倒觉得她更可疑,然而斜也马上开口说话,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不是要杀我吗?”
贪狼冷笑一声,道:“早晚的事。”
斜也道:“早晚吗?你现在应该感谢我。”
“为什么?”
“原本你想杀我,只是因为讨厌我,是出于私人的情感;可是现在,你有足够的理由杀了我,顺便还能宣泄你的个人情绪,而且在虚空之中,是不会留下痕迹的。”斜也盯着贪狼的眼睛,慢慢道,“你明白了吗?输了的人,就是彻底从世上销声匿迹了。”
贪狼道:“你这家伙……在‘虚空’之中杀人,是触犯禁忌的,你好大的胆子!”
斜也昂起下巴看着贪狼,道“这是教主为了避免麻烦,而想出来的规定。至于所谓‘严重的后果’,迄今为止都没有出现过,大抵可以忽略不计。你真的以为,如果你死了,世界会发生改变吗?任何一个世界都不可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特殊呢——另外,我都不再效忠于你们了,你们的规矩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贪狼怒发冲冠,浑身一凛,以手为爪,大步流星而来,忽地朝着斜也一扑而上,以一记重拳招呼,形如猛虎爬山,劈天盖地的一爪拍上来,暴喝道:“少废话,你给我受死吧!”
斜也昂头一笑,骨镖从他的衣襟之中飞出来,弯曲的布满纹路的骨镖飞出一道月牙轨迹。
贪狼向下斩落右拳,落左步提右膝又斩来左拳,一拳击在骨镖上,将它反向打击回去,斜也脑袋一歪,骨镖带着风呼啸而过,而贪狼飞跃至空中,连续两个拗步斩腕,又落步一个顺步一记劈斩斩面,发力抖、炸、整,沉肩坠肘,气沉丹田!
斜也正欲躲避,贪狼的劈斩由松变紧,速度加快,终于让斜也来不及躲避,在最后一下重重地劈到了他的手腕,只听得格拉一声,斜也咬牙粗喘着倒退,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将从后方飞来的骨镖稳稳当当接住。
贪狼冷笑道:“第一次面对你的时候,我是因为‘意想不到’,才会落了下风。但是现在,你还会让我有‘惊喜’吗?”
“我就是一个时刻充满‘惊喜’的人。”斜也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脸上是一个带着轻微的龇牙咧嘴的疼痛的微笑,“我可不像你这么无聊。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现在就给你。”
贪狼眼中凶光迸射:“死到临头还嘴硬,再不让这个小姑娘替你开门救你出去,你就要消失在世界上了。只有女人可以救你了,女真人!”
“别打她的主意哦,你的对手是我……”斜也慢慢说着,一只手拿出了五六把武器,有些艰难地持握在一只手中,再把它们抛到空中旋转了几圈,艰难笑道,“之前不是还说,三回合之内可以打倒我么?我还站在这里呢,中原人。”
呼的一声,苍白骨镖飞至!
贪狼右手扣拳,以虎爪拳划弧击出至胸口,手足齐到,闪展纵横,在斜也躲开以后,贪狼的右掌顺左臂上面向前上方抖炸拍出,左掌回楼至腹前,又以左掌置于右臂下之下,向前上方抖炸拍出,好一记四象魅星拳,将骨镖一拳击飞,嘣的一声炸,朝着斜也面门铺天盖地飞来!
——无处可避!
斜也阴惨惨地笑了起来,一双金色眼睛在身后的黑暗的对比下如满月如星辰,笑得贪狼心中发怵,道:“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斜也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狡黠如狐狸,狠戾如豺狼,当他的聪明绝顶显露出来的时候,就会让贪狼感到气血往头上冲,“——你上钩了。”
贪狼道:“别说大话了,你的攻击已经落空,这里一无所有,你也不能凭空变出别的武器来——死吧!”他积蓄了无限的力量的一拳炸裂地轰过去,在虚无之境里炸出轰然巨响,炸得是万物凋敝,星光灭绝!
斜也躲避不及,尽管努力地往后退,这一拳还是打在了他的胸口上,打得他喷出一口血来,而让贪狼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斜也却是笑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笑容使得贪狼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笑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在贪狼面前,在斜也身后的虚无与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条横的裂缝,仿佛闭上了眼睛露出的一条颜色相反的缝隙,睫毛扫下来,眼睛睁开来,轰地一下,雪亮的眸子整个暴露,白色旋涡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中,骨镖在旋涡之中消失,旋涡猝然闭合,贪狼的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是什么个原因什么个动机,突然,在他身后有轰鸣响起,一道白光由后往前刺透他的后背前胸整个灵魂,他在逆光之中转过头去——从身后的白色旋涡里飞来六把骨镖,朝着他全身各处穴道狠攻而至,原本就已经强悍的力道,加上贪狼刚才自己的一拳造成的冲击,更变成连贪狼自己都无法阻止的劲道,尤其是这样的背后袭击,谁能想到,贪狼的弱点就在背后呢!
邦的一声——击中了贪狼的后颈!
贪狼瞪大了眼睛,猛地身体往前一冲,伸长了脖子低下头来看着斜也,满脸的不可思议,道:“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说好的?”
斜也勉强从地上起来,往偏离贪狼的方向挪了几寸,龇牙笑道:“聪明人交流只需要眼神就足够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只不过是用‘鼠符’多开了几扇门,将飞镖转移到你身后罢了。辛苦那位姑娘了。”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狡猾,让贪狼既恨又无可奈何,咬碎银牙痛然骂道:“混蛋!我今天就非要杀了——”
“你”字未说出口,突然间他身后光线消失,面前的光芒再度出现,骨镖刷地飞过来;贪狼下意识地想再将它们打回去,又担心出现刚才的情况,加上伤及弱点不能移动,因此竟一时间做不出反应来,骨镖顶部的金属骨朵,啪啪几下甩到了他的面部与胸口,像是在草原上用骨镖向狼投掷,一旦击中非死即伤,而贪狼,就正是斜也这一次的猎物!
投掷的力量之大远超想象。贪狼的脑袋嗡地一声,像是烛火被吹灭,猝然无声无息地变黑消失了意识,只是一瞬间,贪狼不至于直接晕倒;但是斜也必须把握住这一次时机,他绝不恋战,更何况是贪狼,刚才所谓的不愿逃跑只不过是一步步将贪狼引入陷阱。
“等等。”贪狼像是自言自语,兀自在黑暗中说着,“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就是,被你杀死的,‘木先生’的……”
然而他面前已经无人无声无光了。在骨镖回旋而去进入旋涡之后,在白色光芒消失之前,斜也转身钻进了这一片白色旋涡之中,光在贪狼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在混乱迷惘之中,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寂的黑暗里,而脑子里继续控制不住地嗡嗡乱叫,像是陀螺被抽了一鞭子,转得半天停不下来。
斜也从地上捡起骨镖,道:“多谢你了,辛苦了。”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刚才一直在高速运转的大脑此刻终于支撑不住停下来,刷——地一道白光过去,他一下子没有了思绪。
“我没什么的,完颜晟也不在这里,现在这里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你受了内伤,可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持续损害。吃点药吧。”
斜也笑道:“多谢,不过我不需要……等等,”他的笑容逐渐隐褪下去,“这个味道……”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他来汴京以后第一次闻到这样的药味,浓郁苦涩,是在女真部落时候最好的医师所制造出的神药的味道;是他在见到“木先生”林惊蛰时,他满屋子里弥漫着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放松,让他想起家,因此让他能够非常轻松且残忍地——杀了他。
林珑道:“良药苦口。这个药能够镇痛和调理,让身体中的力气暂时得以保持,是我爹爹在多年以前救治了一位异族人,他伤得很重,身上带了这种药,但只剩了一点点,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找到爹爹,希望他能够通过闻它的味道,重新制造出同样的药。我爹爹最后做成了,救了他,也救了很多人。你现在吃下去吧,没有坏处。”
斜也略一沉默,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
林珑的手僵在半空:“怎么了?”
“我没有伤得那么重。我们女真人的身体会自行复原,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们先去找王烈枫吧。”斜也转头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原来现在是在‘梦魇之境’。”
“对。”林珑道,“被打倒了一次,你还记得路怎么走吗?”
斜也点头道,“我记得。但现在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我们必须走进那一片森林了。”
然而林珑看起来似乎并不十分恐惧,反而表现得有几分轻蔑:“那片森林之所以恐怖,是因为会在里面看见‘幻觉’吗?”
斜也道:“是。”
“那不必担心……”林珑乌黑的眼睛朝森林中凝望,道,“对付幻觉,没有人比我更得心应手,服了药就可以清醒很久。我小时候在山中采药,一开始也常遇见‘幻觉’,遇见神迹,总觉得不堪其扰,回去告诉爹爹,求他破除我的幻觉。爹爹觉得我是有意回避这些天赐的恩慈,但也无可奈何,交给了我对抗幻觉的药物的制作方式,无论在何时何地都非常有效。相信我。”
斜也愣愣地看着她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些药粉在他手上。
“用鼻子吸进去,会有点痛,但是无害。白天时候刚做出来,还剩下小半瓶。”林珑喃喃道,“没有识破幻觉的后果太惨痛了,我应该早点发现和使用才是。”
斜也微笑道:“别伤心了,谁能料到事情会怎样发展,你有见过妖兽吗?你想过如今的汴京,竟会变成这一副样子吗?”
“妖兽……”林珑喃喃道,“就是我小时候所见到的,‘神迹’的样子。”
“……这样吗?”林珑的回答让斜也很吃惊。但在梦魇之境里,时间依旧照常流逝,倒让他产生了一丝焦虑感,觉得时间不等人,得继续往前走了,于是道,“走吧,那我们先进去,再从虚空世界中出去,找到王烈枫就好。我就怕到时候我们进入虚空,直接被贪狼找上门来。”
林珑认真道:“应该不会有事。还记得我们刚才在虚空之境里走了半天,出来的时候,还是在原地吗?如果没有什么特殊能力的话,他就会被固定在那一个‘点’之中,永远走不出去;如果我们换一个地方进入,他就不与我们在一点上,他的‘境’中没有我们。”
“但愿如此……”斜也叹道,“怕的就是,能够在虚无中‘移动’,就是他的特殊能力。”
林珑径直往里走,道:“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也未必需要经过中间的媒介了不是吗?”
“我是怕……”斜也本想解释,但又作罢,治好赶忙跟上来,低头把药粉吸入鼻腔,咳嗽了几声,抬头对越走越快的林珑道:“小心,走慢些。”
林珑回过头道:“本来就该是你带路。你是不是忘了路?我还记得你走的路程呢。”
斜也苦笑道:“抱歉抱歉。”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布满杂草的道路阴森恐怖,天空光怪陆离,上覆有各色的云,云层后透出含混的光晕,整个森林阴郁寂静,或许在幻觉之中它被魑魅魍魉包围,而药性暂时压制住了这些感觉的“产生”。
斜也的直觉让他非常紧张,然而这些抵不过林珑的好奇心给森林带来的一线生机,她不时见到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默念着这是什么花这是什么草这是什么树,它们都会让人产生幻觉。
斜也听到最后也是不堪其扰,终于在心中的计数“咔嚓”一下停止的时候,脚步停止,转头对林珑道:“应该就是这里了。从这里出去,就是王烈枫所在的‘现实世界’的位置。”
“好。”林珑举起鼠符,问斜也:“你还有什么想提醒我的吗?”
斜也道:“别被王烈枫的伤势吓到就行。”
林珑道:“我知道,他根本就不该继续战斗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治他。他就像个赌徒,永远还不清,还越欠越多。金钱是身外之物,但身体属于自己。他透支了生命,又还不上来,我真不知道该说他可笑还是可悲。”
两道旋涡同时开启,斜也与林珑走了出去。
许是虚无之境与梦魇之境的环境都太宜人,回到现实世界,他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天空中下着冷雨,浇得地面血水横流,而王烈枫正在他们跟前,在冰冷的地面上躺着,面色苍白而且瘦削。林珑赶忙走上去蹲下,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脉搏,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眼泪一汪一汪地滚出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而斜也看着距离王烈枫不远处,破军杳无声息地仰面朝天躺着,双目微睁,嘴角一丝蜿蜒的血,柔顺的长发浸透在血池里。周围是嘈杂的喊杀声。
——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迎来了一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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