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异闻录

第八十七回 桃源归路 3

    
    炎莺顿感脊背发寒,咬牙道:“如果一切都照着教主大人希望的方向发展,那便是最好了。”
    华阳教主道:“所以,你们做得都很好。只是你们手下的那些人实在太弱,太让我生气。华阳教所向披靡的幻境的战斗力,居然会不断地输给他们。我赋予他们的力量,他们是不会用还是怎么的,一个个地出乎我的意料,还妄图背叛,可笑。所以我决定,在背叛发生之前,不如由我亲自‘收回’好了。”
    虽然不太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鸣心在听到的一刻浑身冰冷,刚才颜殿下对她所说的话浮现耳畔,她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颜殿下道:晚了。
    鸣心道:那怎么办?
    颜殿下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争取’一把,我们可以,杀掉教主。快,把‘梦境’召唤出来!
    在风雪呼啸之中,鸣心惊呼道:你疯了!
    颜殿下道:是教主疯了!
    “教主。”鸣心听到炎莺陡然破碎的声音,“您这是要干什么?鸣心不是好好的吗?该做的,她都做到了,她的力量是华阳教中无可替代的,尤其是与‘颜殿下’一同出现的时候,真假虚实交错,所向披靡——”
    “我知道。”华阳教主笑微微地朝着鸣心走来,从炎莺身畔绕路而过,口中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将这种能力更大、更好地利用、发挥,要让它最大化,让它覆盖整个华阳教,包裹整个汴京。你看啊,炎莺,他们已经开始,试图‘反抗’了。”
    鸣心一惊。无声无息地开启梦境,根本就不可能被发觉;但是教主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抬手准备将她的正要扩散开来的梦境一记打断。于是她只得后退着,眨了眨眼睛,眼中绿色光芒如焚烧的太阳,轰然炸裂出一个小型的宇宙来。宫殿景象渐隐,每个人都宛如置身星空宇宙之中,身下紫蓝色雾气渐起,一点一点一点地缠绕上来。
    “我怎么说的?”华阳教主眼神如刀,朝着鸣心的位置步步逼近。
    赵佖道:“无论教主做什么,都不该反抗。反抗的人,将会被认为是‘叛逆者’,彻底处理掉。”
    “赵佖。”炎莺冷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道,“鸣心毕竟是和陆时萩一起,跟了你好久的……”
    “陆时萩已经死了。王烈枫杀了他。”赵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随后他灿烂地笑起来,“留着鸣心有什么用啊?不如用她的力量,将王烈枫彻底杀死,才好解我心头之恨——哦,不,我喜欢强者。王烈枫,真是让我又爱又恨哪。”
    炎莺皱了皱眉,转而向华阳教主道:“请教主大人再三考虑。”
    赵佖笑盈盈地看着她,慢慢道:“怎么了,炎莺?你平时杀人也不眨眼,怎么对于我手下的人,偏偏就念念不忘了。这可不是你啊,圣女大人。”
    而华阳教主看着炎莺,叹了口气,笑道:“你把她当妹妹吗,炎莺?我可没有这么一个女儿,或许,你有?”
    在梦境的飞雪狂风和袭来的妖兽的爪牙之前,在炎莺闪烁的眼神里,华阳教主看似失望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对于灵魂毫不在乎的你,竟会对着一个随意被安置在死亡躯体中的残破的灵魂这样执着。你始终觉得鸣心是你那尚未出世的女儿吧,炎莺?你十几岁的时候产下死婴,执着不肯抛弃,把灵魂与身体全都出卖给我,为的就是让她的灵魂能够有寄托。为了让她活下来,我将‘梦境’注入到她的灵魂中,才勉强让她成为一个有意识、有生命的个体。何必呢,炎莺,不承认她的存在,任由她死去,你会永远是我心爱的女儿,是华阳教的圣女,是这世上顶顶美丽、顶顶自由的女子……”
    赵佖笑眯眯道:“是呢,可惜,何必。”
    炎莺闭上眼,肩膀耸动,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在这时候收回她的生命呢……”
    华阳教主道:“我这么做的缘由非常简单,是为了‘大义’,为了胜利,为了华阳教,为了这个世界的永续。等到你如果实在喜欢,我就再造一个给你,你要十个,百个,千个都可以。”
    炎莺缓缓地站起来,从身后摸出鸳鸯钺,道:“教主大人,您知道您为什么会受人厌憎吗……因为您不明白,生命既已存在,就没有人有权力剥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灵魂,都不可以替代鸣心!”
    “——”华阳教主长叹一声,笑道,“所以我说,女人没法做决定啊,炎莺。”
    鸣心,鸣心。快攻击他,拖住他一点是一点,别让他把炎莺也杀了。颜殿下道。
    炎莺道: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颜殿下。
    千万把光剑在诡异星空之中,朝着华阳教主奇袭而去,是灿烂无比的芒刺。
    华阳教主大喝一声,在他身周,光剑震碎成细小星屑,飞回到天空之中,又返身折回,在整个世界之中明晃晃地爆闪,每一颗都是尖锐暗器,要将幻境的始作俑者扼杀在这幻境之中!
    痛!鸣心哭喊道,他为什么可以伤到我?这不可能。
    颜殿下道:你受伤了?快退出去,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他在吸收我们的力量,他越来越强了,你快跑啊,鸣心——
    鸣心低头看了看插在自己胸口的光剑,定了定神,坚决道:不要,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在一阵爆闪光线过后,颜殿下再无回应。
    鸣心的视线开始虚晃。梦境世界混沌地搅动起来,整片星空凝结成了混沌的一团,太阳月亮与星星,一并在其中浮沉。
    又是刷地几声箭矢破空,鸣心便彻底地失去了视线。
    很长一段时间,赵佶的面前什么都没有,什么也听不见,在他以为这幻觉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听到了赵佖的声音。
    “教主大人,圣女大人好像不在这里。不在梦境里,也不在梦境外呢。”
    “她聪明的时候,好像总是用来反抗我。罢了。我得到这份‘力量’了,他们成为了任由我控制的‘动物’,凶残狠戾,杀气腾腾,等于说,我可以自由操控风雪与梦幻,现在,我要将这份力量覆盖到整个汴京城……这可能会耗费我的一些力量,你替我看守着这里,千万不要让别人进来,华阳教主可不能因为这样的原因,被人偷袭了……”
    “好。小的一定照办。一定一定。”赵佖笑起来,道,“啊,教主大人果然是天下无敌,天下无敌,这宏图大业的实现,指日可待,指时可待。只是想不到,教主大人竟会这样大方地将王位交给我,就因为我替您做了这些事,教主大人实在宽宏,小的感激涕零……”
    过了好一会儿,又浮现出教主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疑惑:“申王,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着……教主大人,您这样是不是想更方便地控制我?我终究也是逃不过您的控制,也会像前几个皇帝一样,变成您的傀儡吧?是吧,教主大人?那么,如果我在您最虚弱的此刻,将您整个吞噬掉——那么,成为傀儡的,就不是‘我’了吧?”
    “申王赵佖!你停下!你什么时候,从哪里,学的这等邪门功夫?”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随着一阵尖锐鸣响烧过去,死一般的寂静荡漾开来。
    “……跟您学的呀,教主大人。”赵佖的声音带着冰冷无比的笑意,“这一切,都是您教给我的。毕竟我是您最信任的人了——是不是?那您愿意,将灵魂也交给我吗?”
    赵佶猛地醒过来,大口大口喘气,浑身冷汗,仿佛是做了一个噩梦。他跌跌撞撞走到一棵树边,伸出手来扶住树干。
    局势非常明朗了,他心想。鸣心的身体四分五裂,而灵魂变成类似恶魔的,不受控制的力量,这种力量要暴走到她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到她整个地耗尽,完全地丧失用途的那一刻,无论结果如何,她的死亡都不可挽回。
    她无法控制自己,因此她要“提醒”。
    她带来的信息非常重要,也非常惊悚——华阳教主被申王赵佖吞噬。申王赵佖,就是现在的“华阳教主”。
    我知道了,鸣心。谢谢你。大家坚持住。你们都必须脱离这里,现在,马上。人内心最黑暗痛苦的回忆,不是那么好面对的吧。
    “嘶——”声音从他嘴角出来,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鸣心,为什么不说出来呢……鸣心,多谢你不杀之恩,非常感谢……”
    赵佶低声说完,抬起头来看着四周——他看见叶朗星僵硬地立在那里,保持走路的姿态,可只走出了半步,就被精神幻境困住,不知道看见了多么恐怖的东西。
    他们一个个地都在遭受精神攻击呢。赵佶想着,这一次,他以极快的速度摆好手埙的姿态,猛吸一口气,滴滴嘟嘟地吹了起来。他看见乐曲的形状从指缝间流出,在幻觉森林里,一向只可听不可看的音乐,竟然可见可感起来——它也是一种能量,一种武器,是拯救伙伴们的唯一方法,是赵佶必须要牢牢把握的东西。
    吹奏处,光环缭绕,将紫蓝色的“境”破开,一团一团地绕到一起,形成长蛇的形状。侵袭而来的鬼怪魍魉都望而却步,赵佶终于可以自由地走起来了。
    ——开始,救援。
    作为“未央神剑”魏凌云的徒弟,叶朗星最感到厌烦的就是“师兄”这一身份。天生不喜欢被束缚的他,时常因为师父对他说的“你的这些个师弟可不像你这么聪明,怎么样都不会受诱惑,你得给他们做个榜样啊”这样半夸奖半威胁、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话,而被迫要规范自己的行为,走路都得昂首挺胸。
    王烈枫参军之前,叶朗星还算是活得轻松自在放荡不羁的,直到王烈枫向大家告别,再没来过师父的大院子,叶朗星才猛然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负担陡然加重,原来这之前都是师兄扛着——也不是,在这之前的师兄,天生就是高大全的,他根本不用“做榜样”,他“本身”就是榜样啊。
    所以叶朗星最大的心愿之一就是做个小弟,不要一个人扛事。这个愿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非常软弱的,他没敢跟别人说。所以他只能在师父面前,假装是非常稳重成熟的样子,师父一走,他就抢了个酒壶,嬉笑怒骂地和师弟们打成一片。
    值得一提的是王烈枫也和师弟们打成一片。王烈枫靠的是温柔和善的脾气,和事事都很讲道理的理智,以及能退则退的处事原则,这样的人,最后去做了大将军,也委实奇怪:师父总是勉强人去做他们不擅长的事情,从某个方面来讲师父可真是强人所难的魔鬼。不过说到底,最有说服力的还是师父传授的一身功夫,态度再软,身上功夫还是硬的,笑盈盈的都使人害怕,这才是个真理。
    ——所以嘛,师父再讨厌,还是要听师父的话,毕竟打不过师父呀。
    叶朗星一向很拎得清事情,所以尽管看上去总与师父对着干,关键时刻师父最信任的还是他,但末了仍不忘批评一句,你这样真的会把师弟带坏的,叶朗星,照老规矩去门外跪着。叶朗星嬉皮笑脸道,是是是,是。
    那一天下着大雨。他跪在门外,冰冷的秋雨浇到他身上,冷得他直哆嗦,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心想怎么偏就赶上这种倒霉天气呢。没办法,继续跪着。他正准备打个盹,一把伞朝他斜倾过来,不断砸到头顶的雨忽然停了。
    叶朗星自言自语地抬头看:“雨停了吗……咦,是你啊,金承序。”
    新来的小师弟金承序笑眯眯地弯下腰来看着他,道:“师兄!我可看不得你受苦。你负责逗大家开心,结果要被师父这么惩罚。师父好坏哦。”
    金承序看起来非常乖巧白净,平时和大家玩得很好,但绝不抢风头。大家赞他长得好,他也只是笑着摇头,道,我哪有各位师兄英俊潇洒呀。
    看着金承序眯眯的笑眼,叶朗星笑了笑,道:“不要这么说,师父虽然严格,但都是为我们好哦。你先回去吧,雨大,天又冷。”
    “是吗?”金承序蹙眉笑道“开玩笑的吧?”
    叶朗星有听说金承序的经历很惨,父亲发了疯杀了母亲,后又自杀,最后剩下金承序一人。刚来时,师父关照过让他注意金承序的心理健康问题,叶朗星道,我觉得他没什么毛病,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态度跟王烈枫大师兄一样好。
    师父说,他可没这个资本。
    想到这一点,叶朗星突然之间打了个寒战。他看着迟迟不愿回去的金承序,问道:“金师弟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
    “师兄——”金承序慢慢道,“你是不是也会感到‘痛苦’呢?”
    叶朗星心中咯噔一下警觉起来,脸上保持着玩世不恭的微笑,道:“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吗?”
    已经是深夜,天仍下着雨。
    “师父早已睡了,根本不会管你晚上有没有在这里。师兄跟我走吧。”金承序神秘道,“师兄,我带你去寻找‘快乐’吧。”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叶朗星盯着他看了看,梨涡在雪白牙齿两畔深陷下去,他轻轻松松道:“好啊,我跪得好累,心里也不舒坦,正好要放松放松。不过,我可不去青楼的哦。”
    “师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金承序转头微笑道,“那有什么意思?”
    叶朗星吃了一惊。
    叶朗星万万没有想到,金承序所带他去享受的“极乐”,是在一个阴暗逼仄的角落,一群人聚在一起,在一个一个小小的盘子里盛放粉状的药,随后用鼻子猛吸。当他们抬起头来,已经是神志不清、飘飘欲仙了。
    “这是五石散吧?汉朝何宴发明的东西,有白石英,紫石英,石钟乳,赤石脂,石硫黄……这些东西,可都不好弄到呢。”叶朗星勉力笑道,“到大宋还能看到这种传说中的宝贝,委实是罕见啊。”
    “这是通往仙境的灵丹妙药啊,师兄。”金承序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脸上有着奇异的红晕,他道,“这药,可以让人忘记烦恼,整个内心只有欢喜。来试试吗,叶师兄?只要一点,我不收你钱,你喜欢就继续,不喜欢就走。来啊,叶师兄,来试一试,华阳教的秘宝吧。”
    叶朗星假意将一只盘子拿起,手悄悄抖落,盘子里的粉屑四散飞起,他装着咳嗽的样子,断断续续道:“华阳教……是他们给你的?那是什么?”
    金承序不理会他,兀自笑着说道:“快乐吗,叶师兄,你看见仙境了吗?你看见华阳教主了吗?他是神,是世上唯一的神。告诉你个秘密,叶师兄,你知道我爹为什么会杀了我娘吗?因为,因为……因为我母亲,阻止他享受‘极乐’啊!”
    叶朗星浑身一激灵,突然,金承序的脸变成了狰狞的血肉模糊的兽类,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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