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麦提亚听杏儿说了和亲一事,顿时飞跑回屋中,却见忆之气定神闲,执着笔在练字,顿觉怒不可遏,轻喝道:“我真是不懂你,但凡旁人的事,你总是火急火燎,偏偏自己个的事,反倒半点不上心!”
忆之一面练字,一面说道:“他不愿意做坏人,故而请我去紫宸殿旁听议政,他以为吕公会主张和亲,却没成想,吕公主张谈判。实则啊,他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自古君王多薄性,狡兔死,走狗烹,又是什么稀罕事。即便不是我,是他的亲姐姐,他也会如此。我只是气他毫无血性,敢做却不敢当。”
麦提亚走近了一步,轻声道:“我们跑吧!”
忆之道:“即便我能跑,我的母亲呢,她那样的秉性,倘若不慎,泄露半点,还要连累我舅父一家。满朝文武,有多少曾是我父亲的至交,眼下树倒猢狲散,只有舅父与杜叔父力排众议为我直谏,我又岂能只图自己快活?”
麦提亚面带愠色,说道:“你真愿意嫁到辽国去?”
忆之抬起头想了想,说道:“良弼哥哥必定会应下此事出使辽国,为我与国家力争。我相信他。”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即便不成,离我出百日也还尚有两个月时间,且得好好谋划才成。”
她低声咕哝道:“那辽兴宗为何执意要娶我?”她又望向麦提亚,说道:“会不会,是因为元皞?”
麦提亚不觉蹙眉。
忆之望着麦提亚,思忖了半日,又说道:“良弼哥哥辽国一行凶险非常,你愿不愿意随他一起出使辽国,护他安全。”
麦提亚双目炯炯有神,点头道:“愿意。”
忆之道:“谢谢。”
麦提亚道:“你自己一人,万事皆要小心谨慎!”
忆之道:“放心吧,我有用,没有人会伤害我。况且,陛下心肠软,我只需摆出一副我甘愿为社稷牺牲的面目,他便会愧疚不已。”
麦提亚并不放心,说道:“你确实愿意为社稷牺牲。”
忆之道:“我是愿意为国捐躯,可这个捐躯,不是人尽可夫。”她举起笔,端详着自己写好的字,说道:“我知道你与苏奴尔在通信。”
麦提亚变了脸色,她讪了半日,才说道:“他有意招安,我并未搭理他。回京后,偶尔会问我你好不好,仅此而已。”
忆之道:“我相信你,也相信元皞。”她顿了一顿,说道:“你可以把辽兴宗想娶我的事儿告诉元皞,并问问他,他二人是否有龃龉。”
却说富良弼长途跋涉来到雄州,在驿馆等待多日,辽方接伴使迟迟未来,麦提亚见富良弼每日读书习字,气定神闲,不觉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兄妹俩,气派倒是像极了,也难怪,可不是一个稿子里出来的。”
富良弼用笔端蘸了蘸墨,笑道:“麦提亚,你与苏努尔联系上没有。”
麦提亚道:“他还没回信,也不知有没有收到消息。”
富良弼抬起头,眼望着别处,思忖了一番,又低下头继续练字。
麦提亚见他半日无话,待他低下头后,又等了一阵,才去煎茶,她背对着他,转动石磨,磨茶粉,不觉又回望了他一眼,勾起了嘴角,很快又按了下去。
二人又在驿站住了半月有余,辽国接伴使才款款而来。
富良弼得到消息,与中使出来相迎。
与接伴使刘星符见过礼,辽驸马萧特末端坐车舆之中,只是遥遥问了声好,并不下车,反而双目炯炯望着富良弼,微微摆着头,勾着一边的嘴角,充满挑衅之意。
富良弼不觉蹙眉,也对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萧特末见他半日不开口,只是直瞪瞪望着自己,笑得匪夷所思,朗声说道:“本驸马,足上有旧疾,富接办使体谅体谅,也就不必多礼了。”
富良弼见他生的雄壮威武,又听他声若洪钟,心中暗想,好大的下马威,遂又故作愀然之色道:“驸马此言差矣,你我此番相见难道是私下叙旧?你我代表着各自的朝廷陛下,乃是各自国家的颜面。”他只差没说,怎么派了个瘸脚的来?又故意顿了一顿,冷笑道:“所谓的礼节,更代表的是两国相交,岂能说免就免?”
萧特末不觉侧目,将富良弼望了半日,豁然又笑了起来,他伸起自己的左手,侍从会意,忙上前将他扶下马车。
富良弼见他故作一跛一跛,将谎话圆周全,按下笑意,二人恭敬见礼,又相互客套了一番,刘星符笑道:“素问富特使英明果决,才思敏锐,今日一会,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富良弼笑着摆手,推让不迭。
刘星符笑说道:“既然富特使是位敞亮的人物,我也不同你兜兜绕绕。辽宋友邦,缔结合约称兄道弟了三十余年,轻易不能兵戎相见,实则,是有迂回的余地。”说着,又直瞪瞪审视富良弼。
富良弼愁颦道:“可是难办,这自古以来,便没有割地求和的先例,倘若我朝开了端,岂不是要遭后世耻笑,宋辽乃友邦,且要体谅才是。至于议亲嘛,大辽皇帝陛下所求的公主,正与旁人在议亲,这个中利害也非一句两句,便能说的清楚。”
萧特末缄默了半日,冷笑道:“富特使这话,说了同没说有什么区别,既然我大辽开出的条件,你们一样也不能应允,那还特派你来做什么,不如直接派兵来的直接!”
富良弼却笑道:“辽驸马这话,说的又不对,朝廷既派了我来,自然也是不想轻易破坏这兄弟之约……”萧特末不等他说完,冷冷哼了一声。
富良弼只得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们却愿意增加岁币,以示诚意。”
刘星符与萧特末听了这话,对望了一眼,大约过了一两句话的功夫,刘星符笑道:“方才听富特使提到,和亲一事,还有什么利害关系,此乃两国之大事,尔等自有诸多不便,还要请富特使亲去临潢府,面圣详说才好。”
麦提亚心内一动,想到上京临潢府乃辽国都城,如此深入敌营,不觉心生忧虑。
她望向富良弼,但见富良弼笑道:“详说其中利害,倒不是大事,不过,我乃我大宋皇帝陛下亲命接伴使,出使辽国,不在职责范围所内,岂能逾越。还得奏明圣上,请陛下定夺才成。”
刘星符与萧特末又对望了一眼,萧特末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在这雄州,住上几日,刘特使,你先回去禀明陛下,如何?”刘星符自然笑着赞同。
众人假意客套了一番,富良弼率众回驿站,麦提亚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富良弼溜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笑什么?”
麦提亚轻声回答道:“我笑,还是先生有办法,他们白耽误了咱们这样长的时间,也叫他们等等咱们,如此才公平。”她笑了一阵,又说道:“只是怕,耽误了姑娘的时间。”
富良弼笑问道:“你信不信我?”
麦提亚霎时望向富良弼,不觉心海波澜,笃定道:“信!”
富良弼笑道:“那就不用怕。”
麦提亚眼望着富良弼,半日,才说道:“嗯!”
倏忽又过了五日,才得京都回音,天子特命富良弼出使辽国,富良弼等人收拾简装,随萧特末的马队前往上京临潢府。
富良弼沿途眺望风光,只见地阔天空,草原丰美,河道舒缓,天光云影,一派游牧之景,使人心境祥和。他瞅了麦提亚一眼,问道:“麦提亚,你想家乡吗?”
麦提亚望向富良弼,说道:“我生长在宋国,根本不知家乡为何物。爷爷死后,连家也没了。”
富良弼道:“你有没有想过,在回鹘,或许还有你的亲人在。”
麦提亚呆望了富良弼半日,说道:“想过。”
富良弼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他们。”
麦提亚缄默,过了大约一两句的功夫,才说道:“有,从前想过,现在不想了。”
富良弼不觉纳罕,问道:“这是为何?”
麦提亚笑道:“我有亲人了,姑娘和先生,还有韩先生,石先生都是我的亲人。心里有了寄托,就不会再去奢望远方。”
富良弼望着麦提亚笑,不觉想起石杰的小心思,想要试探,又觉不妥,遂按下不表,撩起车帘看风光。
约莫走了四日,才至上京,到时,刘星符已率众人在驿站前等候。
富良弼下了马车,上前作揖,麦提亚紧随其后。
刘星符微微服了服身,又越过富良弼去看他身后简陋的那一队人马,笑了笑,说道:“宋特使来得巧,可汗正在围猎。”说罢,伸手引路。
富良弼瞧了瞧天色,只见层云堆叠,似有云雨之势,已经明白了过来。他内心冷笑了一声,又道:“还请辽接伴使引路。”
富良弼跟随刘兴福上了马,待到猎场,远远只听百骑争驰,铎声震地,但见骑兵彪悍,打着赤膊在草原上驰骋纵横,弓箭响动时,大雁应声而落,麋鹿,野猪哀嚎扑地。骑兵呼喝声穿云之上,余音回荡不绝。
刘星符将富良弼带到辽兴宗的面前,富良弼作揖时,辽兴宗将脸一摆,嘴儿一撇,哼了一声,说道:“你宋国违背盟约,调遣军队至雁门关,增辟水塘,修筑城墙与护城河,征调民兵,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如今惹得群臣愤起,纷纷上书请战,朕力派众议,保全盟约,是不愿意生灵涂炭。”
说着,又斜睐了富良弼一眼,说道:“可有些人,并不领情啊!”说罢,弯弓射出一箭,正中麋鹿,有人策马而去,用长枪挑起麋鹿,众人高呼陛下万岁,大辽万岁。
辽兴宗耶律宗真冷笑道:“倘若非要一战,我们辽国,也不会怕谁!”
富良弼笑道:“大辽皇帝陛下仁厚,实乃百姓之福,说来,当年辽国交战时,我宋先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击毙辽军主将,河北诸镇军队掐断后路,对辽军形合围之势,在那等一边倒的战局之下,力排众议,接纳辽国求和书,缔结澶渊之盟,不也正是不忍再见生灵涂炭嘛。如此恩德,想来辽皇帝陛下,也忘却不了。
如今的时局,同那时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耶律宗真看向富良弼。
富良弼低垂着眼,继续恭敬说道:“大辽皇帝陛下,晋高祖欺天叛君,又兼国土狭小,上下背离,辽国才得以进攻中州。如今中州堤封万里,有精兵百万,法令修明,又有范忠彦,韩玉祁,狄庆等智谋卓绝,英勇无畏之良将在。
即便两国交战中,您能侥幸得胜,也是劳民伤财不在话下。倘若战败,黎民百姓岂会怪罪那些大臣,自然是陛下首当其冲!”
他又说道:“两国通好,岁币皆入国库,又有大臣们什么利益?倘若交战,可就大大地不同,军需,兵械,战马,哪一样不是可以同陛下伸手讨钱的项目,这里头的玄机,陛下难道猜不透?
故此,良弼斗胆直言,对众臣而言,宜战不宜和;对陛下而言,宜和不宜战!”
耶律宗真不觉倒吸了一口气,却又寻不出破绽,一时空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富良弼继续说道:“雁门添兵,是为了防备赵元皞,疏通河道,乃与辽国通好前已经在进行;城池破旧,征募些民兵去修补,又有什么只得好大惊小怪的,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耶律宗真讪了半日,只得道:“如此说来,倒确实是一场误会,不过关南十县乃祖宗旧土,且得归还才可!”
富良弼道:“陛下,后晋用卢、龙两州贿赂契丹,周世宗夺取关南十县,这都是前朝的事儿了,陛下您若非要要回关南十县,那么燕云十六州,我宋国是否也有理由要回?”
耶律宗真无言以对,遂笑道:“宋国若愿意将关南十县割让,我辽国定会与你大宋时代交好,永不兵戈相见!”
他见富良弼垂目思忖,心中暗喜,却听他沉声道:“辽国以得地为荣,我宋国以失地为辱,两国即为友邦,又岂能让兄弟受辱!”
耶律宗真辩解不过,不觉气上心头,瞪着富良弼,讪笑道:“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妨先去驿站休息休息。”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