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象一点游离的烛头火,由红变黄,由烫变凉,将他飘不附体的魂魄,渐渐引向天堂。)
住在矿区的栾筑,除了每天按部就班,就是全心全意地照顾柳绵她妈,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慰心上人柳绵的魂灵于九泉。他不止在家里原封不动地保持着柳绵生前的摆设,就连微研所档案室里的一切布置,他都要求新来的档案管理员宋姨,完全依照柳绵在时的格局。不得乱动。宋姨是江合川从农科所要来接替柳绵那份工作的,她因经常下乡进行农业科技宣传,跟农民打交道比较多,作风也比较实际。为人处事随意而率性。她开始并不理解栾筑,堂堂一个副所长,为什么不弄一间独立宽敞的办公室,偏要和她挤在简陋陈旧的档案室里办公呢?虽说自己相貌平平,年纪一把,自是无色可贪。对方也非好色之徒。但长期和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所长共处一室,这工作起来还真有些不自在。她找到江合川提意见,希望予以调整。她的理由很充分,栾副所长是个学位职位俱高的优秀人才,应该拥有独立的思考空间,才能保证他的管理水平得到最完全彻底的发挥。可当江合川把柳绵的故事讲给她听了以后,宋姨沉默了,原来栾所呆在档案室办公,是在守着一份尘封的爱恋。
“江所,我这人,态度太生硬了。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收回意见。”宋姨明白事情原委后,如是对江合川说。
“形成妨碍的根本原因,通常由于缺乏相互的了解。”江合川当时苦笑着这样答复宋姨。
柳绵出事后,栾筑一直没有去过迷人谷。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他怕那些痛苦的曾经会被迷人谷的山水重新唤醒。他想让时光去冲淡所有的过去,但染透血色的记忆,浮风飘雨又怎么能够漂白?十个月过去了,栾筑对柳绵的怀念与日俱增,他终无法自控,选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骑车再次来到了迷人谷。
盛夏的太阳像个发着高烧的病号,那份灼人的燥热,总给人忐忑不安的焦虑。栾筑在迷人谷肘弯处逡巡徘徊了一阵后,竟突然发现了肖炳恒平时进入谷底的那条小路。这条路会通到哪里呢?从这能找到当初柳绵掉下去的地方吗?有了这样的想法,栾筑即穿过茂密的荆棘,扶着滚烫的石壁,晕晕乎乎的下到了迷人谷底。正当他作势想跨过溪流跳到对岸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条银环蛇。银环蛇当即以正当防卫为理由,狠狠的亲了他一口。尖齿扎破他的三节头皮鞋刺进了他的大脚趾。完成攻击的银环蛇哧溜一声没入草丛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栾筑独自细品蛇吻的滋味。
在村长任敬贤的斡旋下,肖炳恒已将护林工作移交给了杀猪匠老张的儿子张冬生。肩上一下子没了担子,他感到轻松畅快了许多。这时候胡仙也快坐完月子了。眼看着老婆健康女儿可爱,他心里真是说不完的喜欢。可随着气温的不断上升,这屋里闷得像是蒸笼。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他不断的在屋前屋后泼水降温,就听到水浇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散发出来的湿气与炽热的空气搅合在一起,串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反正修理店暂时停业了,不如挤出点时间去迷人谷转转,顺便采些凉血祛湿清热解毒的草药回来,泡茶给胡仙喝。肖炳恒注意打定,就去隔壁跟连婶打了个招呼,然后掩上门,骑着部旧单车进了迷人谷。
而此时的太阳对栾筑来说,已不再是一个白炽的火球,它就像一点游离的烛火,由红变黄,由烫变凉,将他飘不附体的魂魄,渐渐引向天堂。他意识模糊,弥留中感觉有人接近他。他发现这人不但猥琐,而且变态,居然脱了他的鞋帮他舔大脚趾。他感到很舒服,身体轻浮如坠云雾,他隐隐觉得此刻自己的身体,就像孩提时不小心脱手的那只彩色氢气球,在浩渺无边的蓝天白云间自由的飞翔!飞翔!
栾筑清醒过来的时候,脚趾上已敷上了厚厚的草药。肖炳恒正弯腰用溪水猛烈漱口。
“师傅,真是难为你了。”栾筑刚从奈何桥上走了一趟回来,中气明显不足。但眼前发生了什么,这位拥有敏锐思维的博士先生,是没可能不明白的。他满怀忠诚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你终于醒来了,”肖炳恒用水冲了一把脸,汗水是冲去了,但并没有冲去脸上的惊悸,“你算是闯了一回鬼门关了,如果我来得不及时,”肖炳恒不再说下文。
“要是那样的话,我肯定是见不着今天晚上的月亮了。”栾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那样的话,我可能就见着柳绵了。”
“嘿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肖炳恒憨笑着说:“这地方危险得很,你跑来干啥哩?”
“噢,是这样,”栾筑朝对岸指了指,满怀忧伤地说:“十个月前,在那发生了一次车祸,你知道吗?”
“我,”肖炳恒欲言又止。
“你知道的,这里的人谁都知道,”栾筑的语气不似在攀谈,而像在倾诉,“但你一定不知道遇难的女队员会是我老婆,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人家只当我们是同事。想不到她将一生托付与我,可临走的时候,我竟不能给她一个夫妻的名份。我真对不起她啊!我这辈子欠她的,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弥补。”
听栾筑这么一说,肖炳恒已经意识到他和胡仙的关系,但自己对胡仙的爱已入骨髓,又怎么舍得随便放弃呢?
“你在这坐一会吧,我去采点药。”肖炳恒说完就跳过小溪往对岸去了。
栾筑站起来试着走了走,觉得有些吃力,看来蛇毒消弱了他不少体力。他想穿上皮鞋,可脚上还敷着药,无奈之下,他只得继续坐在原地休息。
二十分钟后,肖炳恒用山藤捆了一把新挖的草药回来。他用石块重新捣了一付药给栾筑换上。
“走吧,你自己拿着鞋子,我背你上去。”肖炳恒将捆紧的草药夹在腋下,招呼栾筑。
“不行吧,坡这么陡!”栾筑有些迟疑。
“来吧,没问题的,等到天黑就真不好走了。”肖炳恒走到栾筑面前,弯下了腰。
肖炳恒轻车熟路,很快就将栾筑背出了谷。
“这车是你的吧?”肖炳恒指着停在路边的摩托车问。
“嗯。”栾筑答。
“好在这条路少人走,要不被偷了都不知道。”肖炳恒说话间将草药捆在了自行车后架上,“你在这休息半个钟,再把草药去掉,就可穿鞋骑车走了。回去记得到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哦,对了,这位师傅,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呐?”栾筑边说边从白色衬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叫栾筑,在市微研所工作。”他正要将名片递给肖炳恒的时候,肖炳恒没有接,骑上自行车走了。
“乡下人就是厚道,做好事都不肯留名。”栾筑当时心里这么想。
遵照肖炳恒的吩咐,栾筑休息了半个钟后,骑车离开了迷人谷。经过码头的时候他感到口渴,就停车进连莲的小店买水喝。正好春耕在店里。
“栾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呀?”春耕一眼认出栾筑,就热情地喊。
“师傅,当初添了你不少麻烦,一直没来跟你道声谢,真的很抱歉。”栾筑礼貌地向春耕伸出了手。春耕紧紧地握了握,朗笑说:“我叫任春耕,平时都是我爷爷奶奶在看店,我一般不在店里。今天过来给孩子拿奶粉,刚好遇见你,我两算是有缘啊!”
“爷爷奶奶,你们好!”栾筑恭敬地给两个老人打招呼。
见来人是春耕的朋友,任老爷爷马上拿了条凳子过来,“你坐吧。”
任老奶奶则赶紧拿了杯子出来泡茶。
栾筑似乎听出任春耕自报家门,是不习惯被叫师傅。他从任老爷爷手上接过凳子,说了声谢谢后坐下来,就马上改了称呼说:“春耕,我刚从迷人谷出来,发现这长长的山路上,别说烟酒茶饭,连个遮风避雨的凉亭都没有,实在太不方便。怪不得游客都不敢往里面走,一到肘转弯处,几乎没人了。”
“就是嘛,这里的自然风光如此好看,旅游资源如此丰富,神话故事如此奇异,飞碟传说尽人皆知。可政府不关心,不重视,不投入,咋老百姓哪有能力去建设改造呢?”春耕说。
“谢谢奶奶!”栾筑从任老奶奶手上接过热茶,轻啜了一口,接下春耕的话茬说:“春耕,事情不完全像你说的这样,责任都在政府,这里面存在一个沟通衔接与协调的问题。首先得由基层领导提出想法,写出申请,再由主管部门作出总结,陈述意见,报请市政府审批。市政府则要组织专门队伍实地考察调研,科学评估,才能拍板定夺。”
春耕给孩子拿奶粉久久不回,连莲一边关心着自家孙女,一边留意着胡仙母女,正自着急。见肖炳恒骑着单车回来了,就亲自过河来催春耕,正好与过码头找人闲聊的群英嫂同船。一上岸她就亮开嗓子朝店里吼:““春耕,你这奶粉要拿多久哇?孩子等着吃哩!你这爸爸怎么当的呀?对孩子的事情这么马虎。”
“妈,微研所的朋友刚好过来,我跟他扯扯关于迷人谷开发的事。”春耕笑着解释。
“有什么好扯的!政府那班人,只管吃喝玩乐,哪管百姓死活?”连莲不满地说:“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开发,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还口口声声讲民生,都是犬尾巴下面排气--放狗屁!”
“我本想在山口那块自留地上,请肖炳恒帮我搭个竹棚,用我的名字搞个土菜馆。可这游客稀稀拉拉,有一茬没一茬的,是否开得起我心里还真没底。”群英嫂接着连莲的话说:“那些官老爷都是把搞活经济挂在嘴上,就不见哪个肯站出来为老百姓办点实事。”
“妈,你不要竹篙打水满塘摇嘛!这当官的也不是个个都坏的。再说群英嫂想开餐馆,这是个投资眼光的问题,有没生意都是你自个的事,跟政府扯不上关系。”春耕知道栾筑大小是个官,不想母亲和群英嫂说话太刻薄让他尴尬,就介绍说:“妈,群英嫂,这位是微研所的领导,叫栾筑。十个月前迷人谷翻车出事的女队员是他同事。”
“唉!”连莲叹息说:“那女孩太不幸了。”
群英嫂接着说:“真的很可惜。”
“问好两位阿姨!”栾筑彬彬有礼地说:“我们所长的夫人在市政府工作,我会想办法把你们的意见反映上去。就我个人观点来看,这迷人谷的确很有开发潜力。”
“那样就好。”连莲笑着邀请说:“栾筑,天快黑了,一会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先走,小孩等奶粉吃。”
“别客气,天色不早,我也得回去了。家里还有老人。”栾筑起身告辞,骑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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