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还未放亮,允臻便开始更衣,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大臣等在宫门外。今天的一切都非常的严谨,就连平时里日日都做的洗漱,沐浴,更衣都是在按照程序一丝不苟的进行着。
事情虽多,但并不忙乱,特别是允臻,他似乎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日子都在为这一天准备着一样。昨日还觉得兴奋的心情,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过了头还是因为眼下太多的琐事,他竟然觉得,眼下自己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用麻木来形容更为贴切一些。
眼下,唯一还能让允臻觉得有所期待的,就是昨天晚上,高安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贺萱想见自己。
自从贺萱被抓开始,贺萱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非常冷淡的,为何突然想见自己,允臻也说不太清楚。反正,以他所知的贺萱,绝不会是因为现在自己登上了帝位,而为了保命或者媚上而要与自己见面就是了。
穿戴完毕,允臻走入了房间,登上了马车,前往今天要去的第一站——祭天台。
……
等祭罢祖先,时辰已经将近辰时了,过了这一个时辰,巳时,是监天官测算出来的时辰,这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休息,用膳,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与贺萱见面。
在回来的路上,允臻悄悄的问高安:“她现在人在何处?在内宫么?”
“回主子的话,并不在内宫,而是被安置在御书房后面的一个小屋之内。”
允臻想了想,然后说道:“悄悄的,把她带过来,别惊动任何人。”
“是,奴才明白。”
高安接了令,悄悄的退出随行的大队,向贺萱住的地方快步跑去。所幸,两个屋子之间的距离并不远。高安见到贺萱的时候,贺萱已经让小宫人们帮自己收拾停当——一身宫女的打扮,倒是让高安觉得非常的意外。
“回来了?”贺萱看到高安,并没有客套,而是直接问道。
“是,已经回来了。请您跟我过来吧。”
贺萱站起身来,看了看桌上自己的东西,又想了一下,然后打开木箱,从里面将那块自己赢来的玉佩取了出来,放在袖中,这才随着高安离开了屋子。
……
贺萱随着高安来到允臻休息的房间时,允臻已经匆匆的用过了早膳,正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听到门声,允臻立即张开了双眼。四目相对之下,允臻以为自己眼花,他竟然发现贺萱在对自己微笑。允臻挥了挥手,让高安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贺萱和允臻两个人,只见贺萱对着允臻一个万福。
“恭喜皇上心愿得偿。”贺萱轻声说道。
允臻心里一紧,问道:“你想见我,就为了说这个?先起来吧……”
贺萱站正了身体,对着允臻一笑,说道:“自然不是为了这个。但这么多年的夙愿成真,自然也是可喜可贺的。”
“你可是真心贺我?不是在嘲弄我么?”
“自然是真心恭贺。”
允臻看着贺萱平静的面容,以及毫不矫情的笑意,他点了点头,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让她过来坐。贺萱也并非拒绝,而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贺萱摇了摇头,“倒是没觉得。若是住在天牢里的人都是那样受苦的,只怕天牢也人满为患了。”
允臻听了贺萱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贺萱,此时也微笑着看着自己。允臻叹了一口气,轻轻的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贺萱的手,见她并未躲开,便大着胆子,把贺萱的手轻轻的拉了起来。
“无忧,你还信我么?”
“为何发这样一问?”
“你若信我,就安心的等着我。我有办法救你,一定会有,只要给我些时日,我定能把你救出去的……”
允臻的话还未说完,却觉得自己的手紧了紧,同时,贺萱也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不信?”
“不,恰恰相反,我信。”
“那你为何摇头呢?”
“……今日,可许无忧失敬,叫您的名字?”
“当然。不止今日,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叫我的名字。”
贺萱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允臻,你觉得,将我的性命留下又会如何呢?”
“我会保护着你,一直,一直护着你,一直到……永远……”
“那允臻,你告诉我,永远,有多远呢?更何况,就算离得了那个有门有框,有锁有链的牢房,我就真的会自由了么?”
允臻一时语塞,虽然隐隐的知道贺萱想说什么,但却还是听着她继续说道。
“允臻,你还记得夫人么?”
允臻点了点头。
“我想,许多年前的某一天,皇上……不,应该叫太上皇,也应该对她说过大约类似的话吧。会保护,会关心,所以,让她安心,让她放心……可是最后,还是……”
“我和太皇不同。”
“我和夫人,与不同。”
允臻一愣,顿住了。
“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我对你的心,却一直还是停留在胜意楼之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之上。一见如故,情意相投……允臻,你不觉得,那个时候真好么?你不是王爷,不是皇上,只是一个看不惯天下书虫的倜傥少年……而我也不是什么犯官后人,更不是身背大罪的朝廷重犯,只是一个进京应试的小小举子……”
“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的,你不会永远都是犯官的后人……”
“不,不要……”
“不要?为何?”
“允臻,你不懂么?为何太皇在位二十余载,却一直没有恢复夫人家的名声,不是无权无力,而是不能……你能走到今日,也是不易。难道你想为了一个女子而让自己本就并不算十分稳固的根基再有什么动摇么?”
“为何不可?我是皇帝,难道我想保护一个我爱的女子都不可以么?”
“这一次,你还真的是说对了。你不可以。”
“为什么?”允臻甩开了贺萱的手,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你在小看我么?”
“你觉得我是在小看你么?你不懂,在那个位置上的,究竟是什么么?”贺萱看着允臻轻声说道,“坐那个位置上的,不再是人,至少,不再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人。你的一切,都将属于天下,而绝不会专属于任何一个人,包括你自己。”
允臻本想辩驳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得继续听贺萱说下去。
“你的婚姻,没所谓爱慕,只是你稳定人心的手段;你的子嗣,没所谓亲情,只是大臣们对未来国家的希望;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再能考虑自己,你能想的,只有这个国家,这个朝廷……”
“可我想……想你留在我身边,”允臻看着贺萱,一字一句的说道,“有你在,我就会很安心,我不要你一定爱我,只要能让我每天看到你,这样就行……难道这样也不行么?”
“如果我不知道夫人的事情,如果我的父亲和我从来没有涉及到此事之中,也许我也会觉得这样未尝不可。可是,当你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一切之后,你还能笃定的说,没关系么?允臻,我没有夫人那样的性格,也不想让你再踏上太皇的老路……”
“夫人最后求的,也不过是自己与孩子的平安,可是,就为了这个,她隐姓埋名了二十余年,却还要与自己的孩子天各一方……”
“天各一方?你是说,她的孩子还活着?”允臻忽然问道。
贺萱一笑,“你纠结于此?”
“我只是……”
“不想让自己的地位有任何的威胁,是么?”
“你知道他在哪儿?”
“允臻,你觉不觉得,你自己很矛盾?刚刚还告诉我,你不在意我会影响到你的位置,可是,就在一瞬间,就为这个也许早就死掉的孩子而焦心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在哪儿?”允臻的脸冷了下来,看着贺萱。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那个人……我没有找过那个人,只怕,他也应该在某处平安渡日吧。”
“带我去找他……不管他是谁,我不能留他……”
允臻忿忿的说着,忽然看到贺萱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一种莫可明状的笑意,虽然,她确实是在笑着,可不知为何,却让允臻觉得一种极大的悲哀,一股重重的压力一下子压到了允臻的胸口。
“您放心,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了。”
“你……”
允臻正想继续追问,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皇上,您该更衣了……”
允臻听到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仪式要去完成,他看了看贺萱,对她说道:“你先回去吧。等下我们再说。”
贺萱慢慢的站起身来,然后走到允臻的面前,给允臻再福了一福,然后说了一句:“允臻,你要……做个好皇帝,保重。”
“去吧。”
允臻一时没有听出贺萱的意思,以为她还在为刚刚自己的前后不一而生气,他对着外面喊来了高安,让他把贺萱送走。
贺萱刚行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来。
“还有事?”允臻皱眉问道。
贺萱点了点头。
“什么事,快说吧。”
“一句话的事情,不会耽误你太久。”
说着,贺萱从袖口之中把那个玉佩取了出来,然后拉过允臻的手,将佩放在了他的手里。
“你送了我只玉兔,这个,就当是我的回礼了。”
允臻一笑,以为贺萱在与自己求和,他用手指将玉佩挑了起来,对贺萱说道:“帮我戴上。”
贺萱也是一笑,然后取过玉佩,戴在了允臻的腰间。
“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说话。”
贺萱没有应声,只是再对允臻一福,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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