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归藏

第十章 ,华发悲余年

    
    剑气如丝,宛若实质,蒙面女子面纱便立时迸裂,脱落在地,但见那女子杏眼中满是惊诧和慌乱。
    “师父,住手,”青玄眼尖,一瞧那人容貌,忙不迭的大叫起来。
    疯道人待瞧清女子容貌,也大惊失色,剑尖上挑,斩断一缕青丝,状若疯魔,“绿绮?是你吗?”
    漕帮诸人忙扭头去瞧,但见那女子和疯道人所托寻找之人甚是相像,不由的呆了。
    疯道人双手颤抖,剑都握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是你吗?”双手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竟兀自颤抖不停,朝那女子脸上抚去。
    “滚开,”那女子眼中满是羞愤,手中宝剑一挥,斩向疯道人双手,“你这腌臜老道,要脸不要,要杀便杀,拿开你的脏手。”
    两行清泪汩汩而下,疯道人走近几步,“你是,你是绿绮”,待再走近些,忽又摇头,“不,不,你不是,你不是。”
    “呸,老不羞,本姑娘姓李,不是什么绿绮,你既不动手,那后会无期了,”转头一跃出了厅门,踏沙疾行,几次纵跃便道了湖边,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天荒湖上早有快艇等待,顿时破浪远去,“藏剑不过尔尔,遍观武林,竟无一个好男儿,哈哈。”
    “且慢,”疯道人伸手去招呼,激起陈年心事,挣扎起身,“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师父,师父,”青玄上前扶住疯道人。
    “唉,”疯道人惊醒,抬头看见小徒的泪眼,“癫儿,那人呢?那人呢?”
    “走啦,瞧她年纪,分明双十左右年华,定不是师娘,那手轻功,端是了得呢!”青玄抹抹泪,把师父搀扶起来。
    “大哥,你没事吧?”柳重楼走上前,扶着大哥,“这些人怎么办?爹死因不明,在场的这些均有嫌疑,那妖女虽说与嫂…与嫂子有些相似,却断然不是的,只可惜那妖女轻功甚好,似是观星台的路子,何况外有接应,跑的飞快。”
    “二弟,”疯道人双手握住柳重楼的手臂,点点头,扭身朝诸门派人说道:“诸位武林同道,我知各位来藏剑是为询问掌门及同门被害事宜,如今诸位也瞧见了,家父惨遭贼人戕害,方才逃脱的女子定是细作,意图挑拨武林各派相争,烦请诸位细细思量,我藏剑断不会以家父性命作儿戏,那日金翅峰上,家父被萧无尘和顾梦白联手合击,中毒后仓皇脱身,此事家父亲口所言,断无虚假,”说罢一拱手,朝藏剑弟子颔首示意,顿时剑阵撤去。
    诸门派经此一事,皆是一头雾水,眼见事有蹊跷,便悻悻拱手离去,那楚家眼见大多人散去,便有万千恨意,也只得跺跺脚,抬起同门遗体,恨恨的离去。
    兄弟二人扶起柳苍梧的尸身,疯道人仔细看了下万剑归藏楼,大门紧闭,没有动过的痕迹,“到底是谁,悄无声息的杀人后,不留痕迹的遁走呢?”
    “二弟,那李姓女子很是可疑,天荒湖水路曲折,我这便追截,问个清楚,”疯道人放开手,朝着柳苍梧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扭头望向青玄,“癫儿,为师顾不上你啦,毕生所学亦已相授,你且回翠微山吧,他日如何,就看你造化了。”
    “不,师父,我在此等你的消息,”青玄顿时急了。
    “也罢,有我二弟照拂,为师也可放心去办事,如此便麻烦二弟了,这癫小徒得我真传,闲暇时你二人可互相研讨,”说罢提气纵跃,箭射而出。
    “大哥小心,”“师父保重。”
    藏剑闭庄封湖,将柳苍梧遗体移至万剑归藏楼后的剑冢内,阖庄上下挂白带孝,青玄身为疯道人的弟子,亦是披麻戴孝,为师尊守灵,直至五七过后,将柳苍梧下葬,也不立墓碑,下棺处将玄铁辉月剑插在封土之上,柳重楼在楼内设置灵位,青玄思忖这该是藏剑的规矩,也不置喙,只是月余过去,竟无师父一丝音信,端是忧心如焚。
    柳重楼见青玄甚得兄长器重,便将其安置在疯道人故居,让张嬷嬷照顾起居,也不曾慢待半分。
    待丧葬事毕,柳重楼带着青玄进入万剑归藏楼顶阁,“小道长,兄长尚无子女,你是我兄长弟子,便如同我侄儿一般,兄长临走之前托我照拂,你也不必拘礼,藏剑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就是你叔父啦,”重楼眼带泪光。
    “叔父,师父他老人家这几年在外殊为不易,前事不提,他一听说藏剑有事,立时便回返助力,显是未把您和师尊当外人哩。”
    “是啊,兄长文采武功胜我多矣,他这一走,藏剑的招牌怕是要毁于我手,唉,”重楼说罢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扑通一声,跪在德胜公遗像前,“不肖弟子柳重楼,文不成武不就,愧对先祖。”
    “叔父,”青玄上前搀扶起重楼,“藏剑武学,博大精深,师父嘱咐我将其武学心得向叔父禀明,想必假以时日,必有所得,”青玄也不藏私,将疯道人所授九剑心得悉数道来,尤其提到德胜公当年纵横疆场,造福万民的气魄胸襟,以遍历世情而得得无上剑意,形神皆备,定神忘形的万缕豪情,以及霜降之夜勘破归藏的历程细细道来。更是将《大黄庭经》中练气法门及周流心得合盘告知,柳重楼听罢频频点头,牢记心头,只待日后慢慢习练。
    二人感情日笃,更是日日一起在楼前打坐练气,观摩德胜公手笔。殊不知人历练不同,体会亦不相同,柳重楼自小在庄内长大,锦衣玉食,甚少变故,是以照本宣科,虽说武功精进不少,却缺了疆场历练,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青玄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时常随父兄北征敌酋,又经历北孤城破,家恨国仇,是以每日观摩,便如同那夜松涛怒吼,喋血厮杀,每日习练,杀气日盛,是以重楼时常感觉冷气森然,却又不好言语。
    眼见秋露剑残破不堪,重楼便提出要将其修缮装饰一番,怎奈秋露材质特殊,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铁石。
    “用这个吧,”青玄从包袱中取出战刀,“此刀是我父亲遗物,乃先帝所赠,师父待我如子,便将此刀融了,新铸秋露,便似父亲、师父常在身侧,好叫我日日聆听教诲。”
    重楼一瞧,确是把好刀,材质特殊,便燃了剑冢炉火,接驳秋露,新铸剑鄂剑柄,如是三十六日,锻造成功,配上鲨皮剑鞘,青玄不肯多加装饰,抽剑一看,剑如秋水,刀剑合一,古朴森然,果然是不世出的宝剑,想起父兄师父,一时思念如狂,提剑怒喝道:
    铁勒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北凉关。
    铁衣百战穿金甲,不破柔然终不还。
    长剑一划,抚离相和,回落而击,九剑八十一式信手使出,起初剑势和缓,该是青玄思念亲人,忽又如疾风骤雨,剑势如电,剑气喷薄而出,那人、那剑上之杀意让重楼不寒而栗,剑冢诸剑,藏剑先祖埋骨之地的名剑皆发出嗡嗡剑鸣,似是应和,又似是共鸣,重楼一时看的呆了,自己习剑数十年,气势剑意竟不如一位十四岁的孩童,不由羞赧不已。
    待青玄吐出一口浊气,将一腔难平之气吐出,方才惊觉是在剑冢之中,只见地面青石地面竟留有深浅不一的剑痕,顿时弃剑下跪,连连告歉。
    “贤侄,秋露在你手中,方不负了兄长美意,我习剑经年,若论剑意,差你多矣,兄长说的对,剑如人生,我差了剑意,有形之招未得其意,终究无法圆融如一,可叹德胜公早将其意留给后人,我等不肖子孙始终未能领悟这楼名万剑归藏的深意啊,”这中年人竟双手作揖,朝着青玄深深一揖。
    “不可,叔父,”青玄忙将重楼扶起,老少二人凝视许久,惺惺相惜,继而哈哈大笑,各有所得。
    转眼过去两个月,已至年末,青玄在庄内遍览藏剑历代掌门习剑笔录,默默记诵,晦涩之处,更与重楼细细研习,互相拆解,在练气习剑时颇有心得,武学一日千里;柳重楼得青玄口述兄长大黄庭心法及青丝剑奥秘,早已突破之前桎梏关口,更兼得与青玄日日研习交流,同吃同住,心胸开阔,神思清明,多年愁思与焦躁一扫而空,内功剑法精进神速。
    这日用过午饭,青玄在楼前练气两周天,观摩德胜公手笔,顿觉日日观摩,日日所悟不同,正感慨藏剑世家武学浩瀚。
    “大公子来信了,”青玄被一声高喝打断,顿时忙不迭爬起身来,朝外奔去。
    “我师父的信呢?在哪?在哪?”
    从来人手上接过一片布片,恰好柳重楼也赶到,二人展开一看,只见布上草草用炭笔写道:“二弟,父亲新丧,全赖弟灵前尽孝,有弟如此,为兄幸甚,追索月余,怎奈此女狡诈,一路轻舟快马,多有接应,为兄已循迹北上,已近长安,故仓皇留字。父亲之上,我细想来,似有故布疑阵之嫌。二弟,藏剑不可一日无主,望弟承继衣钵,封庄习武,楼前大字,剑意所在,望弟勤练,小徒癫儿乃故人之子,望弟多加照拂,若能相聚,再续情意,兄轻舟顿首。”
    二人将信反复读了数遍,一问才知,此信从长安城郊的车马行寄出,应是托唐门的车马方才能送到藏剑山庄。
    “叔父,师父人单力薄,此信从长安送达,已过月余,我担心那女子出身观星台,狡诈多变,如若师父循迹追出关外,更是独木难支,我出身北孤,关外尚有族人,地形熟稔,不若我立时北去,寻着师父,也好有个照应。”
    “侄儿不可,且不说你年岁尚小,江湖经验不足,便是那关外早已生变故,兄长托我照拂,我怎能让你孤身犯险,”重楼忙摇头。
    “小子虽年幼,幸得师父传授武艺,寻常汉子哪能近身,若不让我北上,便是在这庄上,也是寝食不安啊。”
    “侄儿啊,若兄长知道我让你孤身离去,他日我有何面目见他,你且宽心住下,待我托唐门诸位细加打听,如有兄长下落,再去不迟,”说罢,重楼便令门房送走送信之人,打点妥当,关闭大门,更令庄中好手把好各处进出口,不让青玄离去。
    当天夜晚,青玄在床上翻来覆去,担忧师父安危,三更过后,便翻身起来,寻着一匹绢布,便把秋露剑缠上背上身上,带上几件衣裳,悄悄从窗口跃出,摸到师父带他进庄的矮墙边,几下纵跃便出得庄来,疾行片刻,来到湖边,见湖边小船仍在,便驾舟而去。
    归藏楼上,重楼长叹一声,“此子性格坚忍,重情重义,端是和兄长一般无二”,便唤过值夜弟子,好生引导其出湖。
    青玄独驾小船,凭着记忆行船,但见水道出路竟有提灯值夜巡湖之人,循着这些巡湖的灯光,等天光发亮,便遥遥见到陆地了,待小舟上岸,见到那岸边有一小屋,屋外一匹骏马,一人站在马旁。
    “道长,暂莫躲藏,奉二公子令在此相候,”此人正是重楼弟子,“马匹盘缠皆备,请小道长珍重。”
    青玄拱拱手,上马一瞧,马上一个褡裢,除了盘缠外,另有书信一封,书中交代各地与藏剑交好的门派世家,言明有需求尽可求助之类云云。
    青玄感慨,一切还是瞒不过柳重楼,下马朝山庄一拜,便纵马北去。
    京口瓜洲一水间。
    待青玄抵达扬州城,发现城门盘查甚紧,所幸青玄仍是道童打扮,也无甚身外长物,略被诘问,便入得城来,一路询问,便到了瘦西湖畔的漕帮总舵,漕帮人手众多,更兼与疯道人交情不浅,便想着拜谒帮中前辈,好沿途留意疯道人行踪。
    轻叩院门许久,方才有人开门,“小道长来我帮何干?”一门房汉子出言询问。
    “小道乃疯道人弟子,不知帮中诸位,或是魏、乌两位护法可在?”
    “且稍待,”汉子回应后便入内禀告。
    不消片刻,只见魏文昌出得门来,“原来是小仙长来了,快请进来叙话。”
    青玄随魏长昌进了总舵厅堂,只见去岁除夕还热闹非凡的漕帮总舵,此时冷冷清清,帮众寥寥数人,也不好意思询问。
    “小仙长,唉,自从须弥山一行,帮主不知所踪,洪守备随圣上北征亦下落不明,我帮中精锐为圣上输送水师北上,乌大哥及几位舵主不知死活,至今杳无音信,叫人好生忧心。那李存义登基后,对我漕帮北上的货船盘查甚紧,眼看着漕帮数百年基业,岌岌可危,叫我等如何是好啊,”魏文昌满面愁容,唉声叹气。
    青玄一路跟随疯道人,对这场武林浩劫也亲身经历,原本想求助的话语倒也不好说出口,只能陪坐叹息。
    “小仙长怎得孤身到此,恩公呢?听帮中回返的兄弟说,恩公返回藏剑,主持大局,不知近况如何了?”
    “师父已北上,追索那女子而去,我正要前去助力,”青玄也不藏私,便将那日情形逐一道来,至于和重楼之间的种种便略去不提。
    “既如此,小仙长且在帮中歇息数日,待我修书一封,你带去京中分舵,兴许我漕帮能相助一桨。”
    “多谢魏大叔,”青玄十分欣喜,同时也感慨魏长昌未待言明便主动相助。
    在漕帮住了一宿,便不顾挽留,告别诸人,继续北上。
    漕帮大堂上,魏文昌背负双手,瞧着“靖海平波”的匾额,长长叹了口气,便挥手招呼身边心腹,耳语数句,那人点点头,出门招呼数人,绝尘而去。
    长安回望绣成堆。
    青玄从长安城郊车马行到城内酒肆客栈,一路打听,自疯道人入了城,便打听不到半分讯息,想必师父追索仓促,未及好好食宿,去寻那漕帮分舵,却见铜锁紧闭,舵中竟无一人,直至到了北城门,使了银子,遍访近日值守军士,才约莫打听到一道士打扮得中年汉子出门北去。
    青玄约莫记起柳重楼曾说那女子武学似是观星台的门路,想到曾随大哥与许梦阳交手,那许梦阳似乎也是观星台弟子,门派似在塞外,便一催骏马,绝尘北去。
    一路过了武威、张掖、玉门,直至北凉,都无师父的一丝音信,即便是唐门的几处车马行,也未曾见到行踪,越走心越慌,几次夜晚都忍不住暗自落泪。因北凉城中多有相识,自己这北孤世子若被认出,断无生理,若非仍有牵挂,早已仗剑入守备府刺杀那潘霜贼子。青玄哪里知晓,如今这北凉守将早已换作郭开山,潘霜已封威武大将军、宁远侯,携妻带子,进京履职去了。
    青玄使泥灰脏了脸面,扮作个落魄小道童,不敢住店,沿路化缘乞食,让人以为是个寻找师父,寻求活路的可怜道士。
    如此在城中十数日,皆无师父的半点踪迹。这天晚上,在城北一马厩中躺着,想着出了北凉便是关外了,那乱石林与一线峡也不知是否已戒严,要想出去,便只能在乱石林往西,翻越大山,绕过北孤城,然后再折而向北,去梳玉河了,那观星台具体位置不甚明了,不若去铁勒山腹族中故地,兴许铁格大叔知道,如此便下了决心早早歇息。
    眼见到了年节,家家张灯结彩,天增岁月,自己孤身一身,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次日,便在城中小摊中置办了干粮,出城北去,一路疾行,绕过乱石林,向西数百里,眼见无路可走,只得将马儿解了缰绳,任由其离去,抓着藤蔓,踩着怪石攀峰而上,所幸这几年练气习剑,功力不凡,歇歇停停,如此数日,便攀山而过。青玄在山巅感慨,明月帝见识果然不凡,筑城北孤严防北酋端是步好棋,这群山陡峭,骑兵如何能过?便只得一线峡一条孤道,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下山后也不敢懈怠,不停赶路,赶到梳玉河时,不时见到人马遗骸,看衣甲装饰,有铁衣军,亦有柔然、鞑靼和突厥的,河边开阔地,乌鸦呱呱直叫,竟有千余尸骨无人收拾掩埋,任由啄食的只剩白骨,不由悲从中来,想到父兄罹难,更是恨意重生。
    一路赶到铁勒山腹,见牧场早废,野草人高,那马厩草房皆焚成灰烬,顿感不妙,山腹故地入口早被乱石封死,寻到儿时嬉戏的狗洞而入,哪有一个人来。
    “铁格老叔,铁格老叔,”青玄在谷中大声呼喊,偌大的山腹,帐篷木屋尽数被毁,地面残留的都是被梵烧的痕迹,待寻到山腹深处,不由“啊”的大叫起来,虽说山腹常年严寒,但眼见那数百族人的尸骸竟被人堆叠在谷中洼地,恶臭冲天,哪里还能分辨面目,早已腐成一堆烂泥。
    “潘霜老贼、李存义恶贼,我敕勒族与你不共戴天,我李青玄,不,我斛律青玄有生之年必要屠尽北凉,踏平长安,用尔等狗头祭我全族亡魂。”
    青玄眼见全族被杀,双目赤红,大吼大叫,血气翻涌,仰天长啸良久,一腔子热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喷出。而后萎靡在地,泪如雨下,“到底为了什么?阿爹、大哥、阿姊,到底为了什么?”
    李青玄已死,活着的,只有斛律青玄。
    青玄几日不吃不喝,砍伐树木,将谷中族人尸首梵化,避免被野鸦饿狼继续啃食,而后头也不回,往西北而去。
    从江南出发,过了铁勒山,数月已过,塞北严寒,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一个瘦弱道童背负长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背影羸弱而孤独。
    “好大的雪啊,”青玄再也走不动半分,便找了棵胡杨树,摘下蒙眼的白纱,躺在树下,折了些许枯枝隔了雪地,合衣卧下,这天地一色,哪里还能分辨了方向,也不知朝北走了多久,加之雪色刺眼,即便蒙了白纱,一日下来,眼睛也是生疼,想着想着,便合眼睡去。
    夜雪初积,翠樽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梦中的一抹嫣红不是新梅,那便该是父兄与族人的热血,对,是血,树下的少年颤抖的手紧握怀中的剑柄,瑟瑟发抖。
    “你这废物,倒是快些去探探路,”这漫天冰雪中,却有四位年轻人在雪地中艰难前行,其中前行的一名男子被身后的男子呵斥着。
    “赵师兄,大家都是同道,不要如此,”右手边一温婉女声响起。
    这四人衣着普通,白巾裹头,身披蓑衣,但其中两位面如皓月,唇红齿白,显是女扮男装,刻意装扮的。
    “张师妹,你不知道,这厮在派中便是一无是处,若不是其他师弟去了西边,我才不愿带他出来,他那点微末武功,便是给我们提鞋都不配,”其中那名高大英俊的男子说道。
    原来,这说话之人便是武当赵震宇,身为武当首徒,在须弥山上崭露头角,倒也为江湖新秀,为各派熟识,两名女子分别是花间派温晚照,昆仑派张嫣然,那被赵震宇呵斥的,却是武当派的沈惟仁。
    这沈惟仁在武当弟子中入门较早,辈分不低,平日里师弟们皆以二师兄相称,怎奈平时沉默寡言,于武学上不喜跟随师父习武,只习得武当入门的太极剑三十六式,于高深的紫霄剑更是毫无兴趣,平日里尽躲在紫霄宫藏书楼内钻研些杂学,私下里被师弟们不齿。纯阳真人曾问他为何不喜习武,这沈惟仁竟大言不惭,说武当只太极剑入眼,那紫霄剑法皆为后辈臆造,银样镴枪头,须知这入门太极剑招式简单,剑势舒缓,便是强身健身尚显不足,气的纯阳真人狠狠鞭笞了一顿,好在事后念其本性淳朴,眼见不是习武之材,便听之任之,着力培养大弟子承继衣钵。
    自从各派掌门失踪后,门下弟子纷纷北上南下,多方打听,在北凉关,四人机缘巧合下遇上,反正北上目的一致,索性便结伴同行。
    “师兄,两位师姐,前方有片林子,到林中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脚吧,”前头探路的沈惟仁轻声说道。
    “那还不快去,真是废物,”赵震宇不耐烦道,一转头,便换了副脸色,“两位师妹,咱去前头歇歇吧,”对着两位如谪仙子般的女子,这赵震宇一路可是端足了师兄的架子,服侍周到。
    寻到林中干爽之处,沈惟仁刨尽积雪,拾掇枯枝,燃起篝火,将随身干粮烤热,分给诸人,待诸人食罢,也不计较,啃着硬馍,就着雪,掏出本《吴子兵略》靠着火光瞧了起来。
    “你们瞧瞧,正经武学不习,成天介的看些杂书,也不知师父怎的就让他寄身武当,”赵震宇不屑一顾,两位女子虽心中不满这大师兄一路苛责师弟,想来毕竟是人家家务事,但瞧着这沈师弟脚步轻浮,面色黧黑,显是无甚武学根基,倒也存了三分慢待之心,何况这是武当家事,对于赵震宇所为,也不置喙,不曾想倒增长了其气焰。
    “呀,这是什么?”张嫣然原本靠着胡杨树歇下,发现身下一物竟能动弹,吓得不轻。
    众人被他叫的一惊,抽剑跑来一看,原来积雪下来竟有一活物,仍是沈惟仁被赶去拨开积雪一瞧,不是那青玄又是谁?
    “是个人,诸师姐莫惊,”沈惟仁摇摇雪下的人,“是个道童,浑身冻得僵硬”,便托起青玄,凑近篝火。
    许是感觉到篝火温暖,青玄蜷缩其身子,缓缓睁开双眼,便瞧见一面色黧黑的男子,仔细一瞧,竟也是个道士,“是师父?”
    “小兄弟,醒醒,”沈惟仁嘿嘿一笑,“冻傻了吧,来,吃个馍,暖暖身体。”
    “多谢道兄,”青玄伸手接过半张馍,挣扎了许久,竟起不来身。
    沈惟仁伸手一摸,“呀,好烫,小兄弟,你别是冻坏了,师兄、师姐,可否将随身风寒药物恩赐些许?”
    “咱傍身药品本不就不多,偏你要做好人,没有,”赵震宇呵斥道。
    “沈师兄,我只随身带些金疮药,”温晚照和张嫣然均摇摇头,习武之人出门,哪里用到风寒药物了。
    武当派倒是有些灵药,怎奈赵师兄不肯给,沈惟仁叹口气,只得脱下外衣,裹住青玄,添些柴枝,让篝火旺些。
    青玄只因眼见灭族之恨,气血难平,兼之一路疾行,进食甚少,今夜卧雪受寒,噩梦连连,方才病倒,以他如今的修为,寻常风雪哪能让他倒下。
    吃下半个馍,喝下沈惟仁烧开的雪水,清醒许多,暗运心法,遍行九周天,直至天光发亮,便已神思清明,苦痛皆消。
    振落肩头雪花,将蓑衣披在沈惟仁身上,添了添柴,旺了篝火,青玄便直其身来,见这天地一亮,雪停日出,天地一色,雪色耀眼非常,不由感慨“多么熟悉的气息啊,往昔年年北去练兵,这雪景、这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家族不在,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小兄弟,你大好啦?”黧黑的道士睁开眼,紧紧身上的蓑衣,咧嘴笑道。
    “多谢道兄啦,”青玄昨夜虽浑浑噩噩,却也依稀知道这面色黧黑的道士相助之事,这人虽说其貌不扬,眼眸清亮,眼角带笑,倒不似那庸俗之辈。。
    “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兄弟不必客气啦,不知怎么称呼?”沈惟仁边问边递出个面饼。
    青玄却未伸手去接,而是拱拱手道:“我是翠微山听松阁的癫小道,师兄唤我青玄也行,那是我俗家名姓。”
    “癫?那我叫你青玄兄弟吧,我是武当的沈惟仁,来,吃个面饼垫垫肚子。”
    “你倒是惯会慷他人之慨,”赵震宇醒了,不由呵斥道。
    “沈道兄,不必了,我去林中寻寻,好歹猎些吃食,”青玄见这沈惟仁被呵斥,情知其难处,这赵震宇他是认识的,武林大会代表武当出战,原以为是个翩翩君子,倒不知如斯小气。若是在那市井闹市,赵震宇为显侠义,一掷千金也是有的,在这冰雪厄境,才是本色体现。
    青玄自小便在塞北摸爬滚打,对这天气见怪不怪,捡了些石子,在胡杨林中轻身穿行,寻那些避风的树底石下,刨洞挖坑,不一会便惊起灰兔雪鸡,拿石子瞄准投掷,这本就是敕勒族人的生存本领,更不提眼下青玄武功精进,不一会便猎的一只灰兔、两只雪鸡。
    待青玄提着猎物回来时,那四人惊得呆了,一路涉雪远行,万物寂静,哪里见到半个活物,这小道有何能耐,竟能在这雪地猎到野味?
    青玄朝着几人拱拱手,算是招呼,拉着沈惟仁,便到一旁,拿小刀剥离鸡兔,收拾妥当,再用积雪擦洗干净,便拾掇些枯枝,从那灰兔洞中掏了些干草,升火烧烤起来,青玄从包裹中掏出一块盐块,拿刀磕了一小撮,在石头上碾碎,撒在上面,不一刻,肉香飘来。
    待烤的金黄,将一只雪鸡递给沈惟仁,沈惟仁微微一笑,便起身送与两位女子,“两位师姐,这是青玄兄弟新猎的,来,吃些吧。”
    两名女子许久未沾荤腥,见沈惟仁如此做派,到有些难为情,起身略福一福算是致谢,分而食之。
    赵震宇面上虽不言语,暗自吞了吞口水,沈惟仁倒也厚道,将半只灰兔奉上,也不计较这师兄连谢字都没有,见他风卷残云的吞下,这才走到青玄身边。
    青玄朝他微微一笑,两人分食了一只雪鸡、半只灰兔,肉食下肚,喝了碗烧开的雪水,倍感舒适妥帖。
    “小兄弟,我是昆仑派张嫣然,多谢小兄弟了” ,“我是花间派温晚照,多谢小兄弟”。
    “多谢,”赵震宇一拱手。
    “师兄、师姐,这位小兄弟是翠微山的青玄小道长,”沈惟仁代为介绍,扭头问道:“小兄弟,这冰天雪地的,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青玄拿雪搽了搽满是油腻的手,说道:“我也不知,我是找我师父去的,也许要去燕然山,也许是其他地方。”
    “尊师是?也在武林大会中失踪了?”
    “倒也不是,师父出关寻人去了,我担心他一人许有危险,故前往助力,”青玄一时也不敢将柳轻舟说出,只说师父是翠微山的老道长,疯道人多年未在江湖行走,世人只知柳轻舟,疯道人的名讳除熟识的,倒也鲜有人知。
    “既如此便结伴同行吧,我们正要前往燕然山左近打听消息,”张嫣然和温晚照觉着多个人多份助力,便邀请同行,“赵师兄,你看呢?”
    “也好,”赵震宇见两位女子如是说,也不好驳了面子。
    “赵师兄,你说各派掌门武功高绝,便是中了毒,也绝无束手就擒的道理,何况要将诸派掌门劫掠而去,难道那观星台有如此能力?”两名女子便走便说道。
    五人继续往北,行了数天,一路子这个问题早已讨论无数遍,哪里有个定论。
    “两位师妹,为兄也百思不解,那日金翅峰顶,将诸派掌门劫掠遁去,原以为是藏剑捣鬼,如今柳苍梧亦被袭身亡,就是那萧无尘和观星台诸人,亦是不见踪影,叫人好生费解,便是萧老怪要这盟主之位,只需技高一筹,掳掌门作甚呢?如今这局势,便是他萧老怪要当着盟主,也是空话,谁愿奉他号令?费解费解。”
    五人也不识得道路,全赖那昆仑派张嫣然带有司南,白天依着司南,晚上对着北极星,只是认准方向,折向西北而去。青玄对塞北地形颇为熟悉,一路上被积雪覆盖的明沟暗壑全赖青玄提醒,众人屡次化险为夷,更兼得总能在无垠雪地猎得些野味,大大改观了每日雪水就馍的饮食,众人对其看法大为改观。
    每日歇下,青玄见这沈惟仁总是变戏法似的掏出本书来,《吴子兵略》、《太公兵事》、《山河旧志》、《神农本草集》等,兵农工商医应有尽有,不由好奇,一问才知,这位武当二师兄竟随身带了十数本杂书,左右闲来无事,便跟着沈惟仁读读解闷。
    疯道人曾言,武技本是小道,万物皆有道,故在翠微山便让在习练心法之余通读些经史子集、医书杂论,通古今、知世情,于武学修为大为有益,好过闭门造车,只习招式,不知变通。只是苦于疯道人时常外出买醉,文中晦涩之处无处解惑,便借着机会向沈惟仁求教,边读边问,竟将昔日不解之处悉数求证清楚,一时欣喜不已。待农医工商读罢,便就些兵法韬略、纵横捭阖学说向沈惟仁细细求教,结合塞北地形地势,往往能举一反三,让沈惟仁刮目相看。殊不知青玄自小生于此地,年年随父兄北征数百里,各族风情、沿途地势早已了然与胸,一路行来,感情日笃,便私下结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赵震宇本就不待见这位二师弟,眼下见这新来的小道和他打成一片,成魔似的不睡觉,每日就着月光说些杂谈轶事,既鄙夷又烦躁。倒是那两名女子,见这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成日的腻在一处,谈笑风生,颇觉有趣,有时也凑近讨论一二,说到趣事,往往笑成一团,孤立了赵大师兄,使其更增厌恶。
    如此过了月余,仍是满眼冰雪,两名女子和赵震宇皆有恍惚烦恼之意,不知何时到头,青玄和沈惟仁倒不以为意。
    这天夜间 ,五人在一处山丘背风处歇下,怕吵到三人,两人宿在山丘另一侧,青玄心头藏不住事,便直接明了的问道:“沈师兄,你今年年岁几何?”
    “我二十有五了,你呢?”
    “我今年十五,那我以后我便称你沈大哥吧,其实我姓斛律,不是中原之人。”
    “那有甚相干,青玄小弟。”
    “沈大哥,我观你博闻强识,思维敏捷,断不是呆板木讷之人,为甚赵师兄总说你一无是处,便是那武当武学,你若要学,该是不差他分毫的?”如今二人兄弟相称,青玄还是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小弟,不瞒你说,我寄身武当多年,非不愿学,只是去的头两年便熟稔师父教授的各路剑法,只是后来越练越觉得别扭,总觉得那些招式华而不实,似有缺陷,少了意境,一味求其形似,不够洒脱自在,倒是那无人问津的入门太极剑颇有意思,舒缓空灵,是以每日习练,同门时常取笑我,我也不以为意。”
    “沈大哥说的对,我师父时常教导我武学须求神忘形,最重意境,先练有形之招,后悟无形之意,剑招是小道,剑意才是大道,体味人生百态,方能放下自在,参悟剑意,剑意通达必能自成一剑,风月也是给养、山河可成倚仗,一味求招式华美精准,往往连成牵线木偶,一旦临阵对敌,不知变通,变成了土鸡瓦狗,”青玄把疯道人所授娓娓道来,初始听来还不甚明了,最近跟着沈惟仁读书求教,与疯道人所言印证,颇以为然。
    “青玄小弟,你这师父当真厉害,他说的不错,我一直如是想,只是阖派无一人愿信,如今看来,你我倒是知音了,小弟,你看我这太极剑,”沈惟仁嘿嘿一笑,捡起一根枯枝,慢悠悠的舞起来。
    其实这太极剑招极为寻常,便是那武当山下樵夫,也会耍上几招,权当活动筋骨,劈、刺、撩、抹、斩、圈、击、点、格,三十六式使来,招式并不连贯,其状笨拙。
    “如何?”一套使完,沈惟仁微微一笑,黧黑的脸上满是笑意,“实话实说,小弟不必顾忌为兄颜面。”
    “单论招式,确实不像一套剑法,倒像是醉翁舞剑,你方才那身段眼神,像极了我师傅醉酒后在观前手舞足蹈的样子,哈哈,”青玄也不冠冕堂皇,实话实说。
    “说的对,这套太极剑既不连贯,也欠美观,但是小弟你想,那简单的劈刺撩斩却是剑招对敌的最终目的,我前些年翻阅门中典籍,在祖师紫衣真人的起居录内读到这句话:中秋之夜,祖师醉饮,踉跄间拔剑指月,大呼道,紫衣高歌,发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而后在庭前舞剑,大喝道,劈刺撩抹、斩圈击格,连舞三十六剑,醉卧月下,大呼太极圆融,当冠绝天下。太极剑之名便来源于此,这套剑法便被弟子们记下,左右习来,竟平平无奇,便将之作为入门剑法教授,百年来,鲜有人问津。”
    “也就大哥你会去读些派中先辈的起居录,把这祖师醉剑当成宝,寻常哪有人问津?”青玄笑道。
    “是啊,门中师兄师弟,一入门便如饥似渴的专研高深剑术,偏我异于常人,我不愿习练,便被视为异类,这些话是第一次对人说,”沈惟仁神色黯然,继而长舒一口气,“如今能与小弟分说,当是缘分哩。”
    “沈大哥,你且瞧我耍一套给你看,”青玄拾起那根枯枝,信手使来,顿时藏击回抚诸般剑诀使来,连使九剑,似藏非击,不求招式贯通,招随意至,也不见怎么繁琐,也是那般轻盈使来,便有剑气如丝,连绵不绝,同样随意出剑,只是招式更为轻盈柔美,剑势虽不连贯,偶尔一剑竟是半招,下一式便承接而来,连使数遍,剑气氤氲,祥和而磅礴。
    “端的好剑,”沈惟仁双眼放光,拍拍屁股上的雪渣,“小弟,此剑剑意高深,虽剑式祥和,然其意其势浩然磅礴,端是高深剑法,我虽习剑甚少,但略能体会出此剑与我那套剑法颇有相似之处。”
    “我师父为其取名青丝剑,”想到师父,青玄不由黯然神伤,这疯老道到底去了哪里啊。
    沈惟仁临月而立,沉默半晌,脑中仔细回忆自己浸淫多年的三十六式笨拙剑招,想到紫衣祖师醉月舞酒,恣意洒脱的那般场景,“太极圆融,太极圆融”,独自喃喃自语,如此再三,便大呼道:“小弟,你且再将你那套剑法使来。”
    眼见这位老兄目光灼灼,脸涨的通红,青玄应了一声,笑道:“沈兄,瞧仔细了”,也不用那枯枝,自背后抽出秋露,一振长剑,玎珰铮鸣。
    “落离相依,晴空一鹤排云上;附回相续,风雪倦鸟忽南归。”
    “小弟,再使来。”
    “好,大哥,你且瞧仔细了,”青玄随意出剑,竟与前次所使截然不同,忽落剑诀,忽离剑诀,忽击忽回,忽附忽空,也不依定式,有时起手是中宫直入的击剑诀,长剑刚出,竟就式一抹,手腕翻转,剑尖回撩,成了离剑诀,如是再三,灵光乍现,竟模仿沈惟仁,舞起了那武当入门剑法,击刺格洗,撩圈斩抹。
    沈惟仁见状,便拿起枯枝,再将太极三十六式依次使来,一遍遍的重复,好让青玄看清楚。
    月光照在雪地上,分外明亮,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如此一个时辰,两人丢下手中物事,同时倒在雪地上,哈哈大笑。
    山那头的赵震宇翻了翻身,嘀咕道:“两个疯子。”
    沈惟仁满脸通红,双手双脚在雪地上拼命划拉,激动非常,“我懂了,我懂了。”
    青玄在雪上连连打滚,也不管冰雪沾了满头满脸,叫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人乱吼乱叫一通,忽的蹦起身来,紧紧拥抱在一起,“大哥”、“小弟。”
    待片刻过后,冷静下来,沈惟仁心仍然扑通扑通的缓不下来,激动说道:“小弟,这些年来,我日日研习典籍,天文地理,无所不读,三教九流,无不钻研,便是想揣摩师祖之剑,这三十六式便是倒过来也熟稔非常,也曾怀疑或许是祖师醉酒信手使来,并无甚特别之处,今日见你剑式开阖有度,毫不拘泥于形,隐现浩然之气,忽得一个激灵,明白一二。”
    青玄也是难捺喜悦之情,回到:“我们一起说,看是否心有灵犀”。
    两人同时远眺夜空皓月,大喝道:“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哈哈,两人同时倒下,两手一握,哈哈大笑。
    那边三人皆被惊醒,惊诧莫名,哭笑不得。
    青玄轻声道:“紫衣真人乃数百年前江湖传奇人物,心胸气度,文采武学必是当世翘楚,那夜月醉舞,分别不是练剑,那三十六式分明是无上剑意。”
    “不错,小弟,我亦如是想。”
    “大哥,我也不瞒你,去岁霜降之夜,我与师父在翠微山顶,聆听天风松涛,师父悟出九剑归藏之意,也是随意一剑,便有天地之威,那一刻,我师父宛若剑仙临凡。对了,实言相告,我师父便是昔年名动天下的藏剑大公子柳轻舟,”青玄将柳轻舟的往事娓娓道来,更将疯道人如何领悟,如何教授之事悉数告知。
    沈惟仁将这小兄弟感情诚挚,也不藏私,将这些年在武当所悟和盘托出,两人于武学于世情多有共鸣,当下便在皓月见证之下,结为异性兄弟。
    两人皆已明晰,紫衣真人三十六式剑法本是剑术最简易的招式,本无特殊之处,更称不上高深剑法,但其指剑问天的气度和豪情,除暴安良的品性,百岁高龄历尽沧桑、洞悉世情的情怀和抱负,不拘于形、不碍于情之剑才是武当最高深之剑意。
    这些年来,除了父兄阿姊、师父疯道人,青玄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便将身世如实告知,更将这几年的经历分说仔细,说到伤心处,两人皆已泪目。
    沈惟仁只言自己本是南楚遗民,国破家毁,自幼栖身武当,也算是孤儿一个,族人尽皆死于兵祸。
    两人道尽伤心事,不免抱头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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