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孤一战,柔然在左翼,兵力最弱,是以最先被破,达曼可汗领着残军亡命般淌过梳玉河,天幸当日铁衣军追截到梳玉河北岸便勒马,回身再战突厥、鞑靼,千余柔然残兵才得以逃出生天。
“儿啊,你几位兄长均丧生北孤,我数万柔然精骑只剩这千余亲卫,阿爹无能啊,”达曼可汗躺在大帐之中,塌前围满了哭哭啼啼的大小阏氏。
“哭什么?父汗还没死呢,”滚出去,达曼可汗的长女达曼桃园大喝道。
众阏氏闻言一惊,拿衣袖拭干眼泪,也不敢插话,不情不愿的退出王帐。柔然可敦去世的早,这达曼桃园乃是可敦长女,虽容貌出众,却不爱红装爱武装,平日里舞刀弄枪,最喜跟随几位兄长游猎,弓马颇为娴熟。
“儿啊,你若是男子,胜你几位兄弟多矣,怎奈阿爹不听你言,被那金银珠玉蒙了双眼,害死了那么多族内精壮,折损了那许多牛羊,这天寒地冻的,怎么熬啊,”达曼可汗老泪纵横。年前听信了突厥使者的蛊惑,更被那数十车的金银迷了心窍,三族摒弃世仇,歃血结盟,举全族精壮南侵,做着与大魏皇子里应外合,入关劫掠的美梦,那如山的珠玉,那满城的美人,那满仓的粮草,结果….
“父汗,都是那该死的中原人李存义,背弃誓言,长生天会惩罚他的,眼下我族遭遇重创,便是那突厥、鞑靼亦不好过,当务之急,便是收拢牛羊,加强戒备,怕是那两族会乘火打劫,咱这点家当,可再经不起折腾啦,”达曼桃园虽为女子,却非那扭捏之辈,自父汗折返,便知事败。
“大事不好啦,突厥人来啦,”帐外一女子慌慌张张的跌进帐中。
达曼可汗一听,顿时进气多,出气少,急的昏厥过去。
“父汗,父汗,”桃园也顾不上许多,提起弯刀,抄起那女子,喝道:“照顾我父汗,”便出帐上马,呼喝连连,招呼族人。
这天寒地冻的,水草早被积雪覆盖,三族南侵,大多牛羊均随军充作口粮,可奈李存义阵前撕毁协议,三族不仅损失大部精壮,便是那百万头牛羊,也尽数丢失,如今为求活命,谁还管那歃血之盟,活下来,才是草原的王道。
桃园堪堪集结了数百马队,那突厥的箭矢已至,“柔然的兄弟,杀啊,”桃园一抽弯刀,率先纵马相迎。
柔然人倒也彪悍,情知若是不抵抗,妻女必沦为奴隶,受异族役使,族中车轮高的男子,断无生路,便嗷嗷吼叫,呼唤族人,出帐应敌,突厥人马也不甚多,约莫千余,双方先抽弓疾射,彼此压制战马冲势,待到一箭之距,便挂马抽刀,摘盾持槊,准备厮杀。
两族战法类似,拼的便是实力,只听“嘭”的一声,战马撞击,那脑浆热血便在阵前蓬出一团血雾,双方短兵相接,绞杀在一处了。
桃园倒也悍勇,左手持盾,右手握刀,矮着身形,一个镫里藏身,自下劈断一突厥马腿,弯刀接着一撩,那突厥兵尚未落地,便身首异处,而后左脚勾住马镫,左手铁盾一削,便削断左侧一人的脖颈,动作连贯。
柔然人眼见这位公主悍勇,均嗷嗷的吼起来,接着,柔然帐中的男丁眼见外族入侵,均跨上矮马,握着弯刀,杀将出来。
突厥人虽一路奔袭,但这队精骑均是王帐亲卫,号称“草原幽灵”,虽老可汗莫咄贺死在梳玉河畔,眼下由其二子、突厥新可汗阿史那贺鲁带领,若单轮其装备战力,仍可草原称雄。
桃园杀了三个来回,眼见着身边族人一个个栽落马下,不由心急如焚,一刀劈杀一人,拨马回转,呼喝连连,招呼族人,抱团而战。若论人数,柔然略占优势,但这队突厥亲卫战力悍勇,更兼装备精良,只鏖战半日,柔然人便倒下大半,双马均是人困马乏,收拢阵型,对峙起来。
战马口鼻白气喷薄,马蹄不停刨着湿滑的雪地,阿史那贺鲁便握着弯刀出阵喊道:“该死的柔然人,只要你们奉上一万牛羊,本汗即刻撤走,不与你等计较,不然,我定屠尔全族。”
阵中柔然人左右相顾,不少年轻孬娃面面相觑,不由犹豫的望向身边的叔伯兄长。
“滚犊子,咱两族之仇也非一日,我能信你?这一万牛羊若给你了,好喂饱了你们这群饿狼继续啃食我族?要战便战,便是死,我柔然也要战至最后一卒,用你们的尸首,肥沃我柔然的土地,”桃园弯刀一举,朝着身边的族人吼道:“你们忘了这群饿狼是怎么屠杀你们的兄弟,淫邪你们的姊妹,抢走你们的牛羊了吗?多少族人的尸骸还埋在这片雪地之下,他们便是死在这群饿狼的弯刀之下,这群贪婪的恶鬼,一旦你放下让他们畏惧的弯刀,你们只能哭着迎接死亡,在冰雪严寒中腐成烂泥,握紧你们手中的弯刀,拿出柔然男儿的血性,便是死,我也会死在你们前面”。
桃园弯刀一指,“宁做战死之鬼,不做哭泣之奴,杀。”
“嗬呼,杀啊,”柔然人听罢,情知不死战,便死亡,这些草原汉子为了生存,只能拼死搏杀。
阿史那眉头微皱,他只想武力震慑一番,强征些牛羊,未曾想柔然人竟为了万头牛羊,连命都不要。其实他哪里知道,柔然若给了万头牛羊,便是这个冬季,怕是便要饿死半数族人,突厥毕竟占据了塞北水草最丰美的牧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北孤战败,柔然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熬过这个冬天,再做打算,故此桃园只能死战,才能守护族人。
双方均是弓箭开道,桃园意识到突厥人战力远胜于己,不可硬拼,便充分发挥马快的优势,不再直接短兵相接,而是带队兜转,用弓箭压制,呼喝连连,柔然人便马上传讯,跟着公主边奔袭边引弓,突厥来追,便回身射杀,突厥稍退,便即兜头赶上,阿史那几次提兵截杀,怎奈长途奔袭,加之半日鏖战,马力稍乏,一时竟赶不上柔然矮马,气的他拿马鞭狠狠抽打随从。
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柔然,怎料这回柔然人并不硬拼,突厥这方不停有人落马,眼见死伤不下三百,气的阿史那再也不管柔然大队,抽出弯刀,呼喝全军,不避柔然箭矢,誓要截杀桃园一人,公主被擒,柔然必溃。
“抓住这妮子,看本汗如何炮制她,”阿史那暴跳如雷。
“嗷嗷,”突厥人纷纷拨转马头,引弓射箭,截断桃园归路,将柔然马队从中截断,而后尽提铁骑,朝桃园追去。广袤的雪原之上,只见一队人马不停回身阻击,中间一队铁甲精骑亡命般追击,铁甲精骑后面又缀着一队人马,互相追逐厮杀,好不壮观。
桃园骑在马上,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眼见身后突厥人穷追不舍,虽然自己率队兜兜转转,意图与族人合兵一处,怎奈突厥人卯着劲不停阻截,就是不让她回返合兵,身边族人不停减少,那突厥人仍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塞北之夜,哈气成霜,衣甲上的血迹早已冻硬,浑身血汗冻透了贴在身上,冷的让人发抖。月上东山,大半日纵马狂奔,怕不是已跑出数百里了,桃园左右一看,左右只余五名亲随,月夜下仍可遥遥见到一队突厥人隐在不远处,马蹄隆隆。
转过一个小丘,见到远远有片胡杨林,桃园听见坐下战马鼻息厚重,不耐负重,便忽的勒马,跳下马来,“快下马”,她连连呼到,五名亲随闻言立时提缰驻马,“阿巴兹,几位兄弟,我柔然矮马虽快,但不耐久战,如今快至马力极限了,突厥穷追不舍,快,将马赶跑,我等藏身此处,待突厥人走了,我等绕路返回族中。”
几位族人不及细想,战刀一拍马臀,战马吃痛,亡命般向远处逃去,几人往山丘后背光角落的积雪内一钻,待得片刻,便见数十骑呼啸而去。
等马蹄渐远,呼喝声止,天地忽然一静,“也不知族人如何了?”桃园钻出来,拍拍身上的冰雪。
“公主,族人定是追上突厥大队,咬住厮杀了,你瞧,追了半日,只有这数十骑赶来。”
“如今,我们快些回返吧,”桃园整了整衣甲,浑身皆已冻得僵硬。
“公主,突厥人若发现有异,定会回返找寻,这雪原夜晚,月光透亮,我们弃了战马,怕是没走多远,便会被赶上,”阿巴兹搓搓双手道。
“不错,积雪难行,咱们人寡力薄,我见那边有片胡杨林,不如寻个树洞坑穴,暂避一避,等族人寻来”,另一亲随说道,其余几人都点点头,显是认同。
桃园转念一想,也觉此法妥当。几人也不敢在雪地贸然行走,沿着马蹄前行,待快到胡杨林时,桃园快步入内找寻避身所在,阿巴兹领了一人,边走边回身抚平雪地的脚印,端是谨慎非常。
“咦,快来”,几人跟上一看,只见有棵偌大的胡杨树边有个石堆,下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其上积雪仿佛被人挖去,“快进去”,桃园招呼族人,几人挤在洞内,虽说不能直立,却也能勉强容身,只是这穴内臭气熏天,想必是熊罴饿狼的巢穴,洞内地下还有不少动物骸骨。
“公主,你们在洞内暂避,我去树上放哨,如瞧着族人,我便唤你,”阿巴兹待公主入内,便使些枯枝挡了洞口,再覆上冰雪,留下一个不显眼的透气孔洞,然后便翻身攀上树冠。
这几位亲随皆随父汗征战多年,所虑细致,桃园心生感动,怎奈毕竟是女儿之身,一日奔袭鏖战,早已脱力,便昏沉沉打起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战马嘶鸣,金戈相击之声,难道是梦?
“公主,公主,快醒醒,快醒醒,”一人紧张的不停摇着桃园。
“嗯?”桃园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听见有人叫唤,忽又听到刀剑相击之声和马嘶声,猛然惊醒。
接着,只听嘭的一声,洞外一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接着,洞外传来阿巴兹的声音:“公主,是我族人和突厥人遇上了,双方约莫有五十余人。”
“那还等什么,”桃园握着弯刀,不由分说,便推开洞口枯枝,率先钻了出来,“走,去助拳。”
六人握刀加入战圈,见着己方约莫二十余骑,突厥人数稍多,约莫三四十骑,正短兵相接,绞杀在一处。
一骑瞧见桃园六人提刀赶来,大喊道:“是公主,是公主。”
突厥阵中一人笑道:“哈哈,原来你在这里,害我们追了半天,好手段,竟弃马藏匿,如今我看你往哪里躲?”不是那阿史可汗那又是谁?
“少废话,看刀,”桃园一跃而起,堪堪避开一把长槊,在雪地一滚,欺身而上,弯刀对着阿史那战马马腿一削。阿史那左手紧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避开这刀,接着一催坐骑,前蹄便向桃园踩下,若是踩实,必是骨折筋断,桃园只得就地一滚,接着右脚一勾,便勾住旁边一突厥骑兵的马镫,腰下发力,一个鲤鱼打挺,跃上战马,而后弯刀一抹,身前的突厥骑兵便栽落马下,桃园将其拨下马来,那人口口嗬嗬作响,捂着脖子,鲜血狂喷而出,很快断气而亡,桃园连忙催马上前,又斩一人,与族人汇合。
阿史那瞧这电光火石间,这女子便夺马杀人,悍勇不凡,哪里像个柔弱女子,便咧嘴笑道:“好女子,桃园公主,你这手段气魄,不输男儿,你若放下刀枪,我也不要牛羊,你做我突厥大可敦,我愿以三千奴役、五万牛羊、十车金银为聘,赠予你族,只要柔然自此臣服,奉我为王汗,如何?”
“做梦去吧,奉你为王汗?那我族中财货、男女岂非任由你突厥役使?漫说你突厥向来不讲信义,便是我达曼桃园,宁死,不会嫁你这等土鸡瓦狗。”
阿史那晃了晃肥硕的身躯,舔了舔手上的残血,弯刀一指,“宰了他们,将这妮子生擒了,本汗今日非炮制了她一泄心头之恨。”
这些“草原幽灵”毕竟是百里挑一的彪悍力士,人马皆覆轻甲、长刀锐利、战斧锋寒、瓜锤势沉,最擅短兵搏杀,况且人数众多,不一时便将桃园等人围在中间,柔然人便是奋力搏杀,悍不畏死,只撑得顿饭功夫,尽皆栽下马下,那突厥人不过死了十人左右。
“公主,”阿巴兹被一刀从左脸划到脖颈,满脸鲜血,倒在雪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其余族人不知死活,雪地尽红。
桃园左臂中了一刀,被铁盾撞下马来,如今双手被反剪身后,脖子上被两把弯刀架着。
“嘿嘿,你倒是打啊?”阿史那跃下马来,双手扣着肥硕身躯上的腰带,兴奋的咧着嘴,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他凑近桃园,在其脸上闻了闻,哈哈大笑,“我说了要炮制你便炮制你,你若乖乖就范便罢,否则…,啧啧啧,可怜了你们这些可怜虫,哈哈。”
“哈哈,”桃园不怒反笑,“凭你,也能决定我的生死?做梦去吧,”说罢奋力一扭身体,便往那弯刀刀锋上撞去。
忽的,只听“咻”的一声,一物自林中电射而出,将桃园身后一突厥兵刺穿,而后准确无误的将弯刀击飞。
另一突厥兵虎口剧震,弯刀脱手飞出,一见同伴,原来是被一剑刺穿铠甲,钉死在雪地上,惊的目瞪口呆。
桃园一个踉跄,自戕未果,却因来物冲力太大,一头扑在雪地里。
只见一青衣小道自林中跃出,挡在桃园身前,接着,又有一年纪稍长的道士跑过来,扶起跌倒的桃园。
青衣小道从那死透的突厥兵身上抽出长剑,冷冷看着这些熟悉的衣甲:“突厥骑兵,草原幽灵,又见面了。”
阿史那也被惊得后退数步,忙不迭的回身跨上战马,抽刀前指,“你是什么东西?敢杀我亲卫?”
青玄握着秋露,仰头望天,长叹道:“父亲、青霄哥哥,这些年了,阿玄好怀念和你们一起纵马草原的时光啊,那时阿玄第一次斩杀千夫长,你们还记得吗?袁纥大叔、梵家叔伯、高大叔,你们在天上还好吗?”
阿史那瞧这小道泪流满面,自言自语,以为是胆怯了,咧嘴笑道:“你们瞧,这崽子怕的哭了,宰了他。”
左近的几名突厥兵一磕马腹,兜头就是一刀。
“青玄小弟,”沈惟仁眼见刀将及颈,青玄却动也不动,急的直叫。
那突厥刀刚刚幻想着弯刀带起头颅,鲜血喷薄而出时,便见天地旋转,然后眼前一黑,原来飞起的头颅是自己的么?
众人瞧着道童仍是立在原地,那突厥兵便身首异处,吓得不轻,是妖术?
“一起上,”阿史那弯刀一指,二十余名左右的突厥兵便嗷嗷的扑了上来,瓜锤斧钺,剑戟刀枪,纷纷杀到。
青玄终于动了,只见他身影一旋,避开刀枪,而后手腕翻转,长剑在雪地上画了个圈,正是那武当太极剑的起手式,口中大声吼道:
“敕勒缦胡缨,秋露霜雪明。
铁衣照玄甲,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青玄每念完一句,便有一名突厥兵倒下,八句诵罢,八人毙命,而后长剑一振,剑啸铮鸣,周边雪地被一道道无形剑气嘶嘶的划出道道痕迹,左近的几棵胡杨树哗啦啦的倒下,然后便只见一道清影腾空而上,空中传来一声怒喝:“杀尽北酋百万兵,腰前宝剑血犹腥,”一剑临空直下,便如空中流霜,剑气纵横,剩余的几个突厥兵刀断枪折,身体仿佛被巨斧从中劈开,嘭的一声分成两截,热血洒了阿史那满头满脸。
“啊、啊、啊,”阿史那吓得大叫,宛若见到厉鬼,抖如筛糠,“这是什么剑,不,是鬼,是厉鬼”,弯刀都掉落马下,慌忙拨转马头,也不辨方向,亡命般的催动坐骑逃窜。
青玄也不追赶,扭头看了眼沈惟仁。
沈惟仁知道青玄过往,知道青玄心中恨意,只无奈的叹口气;同时,见这小弟将三十六式随意使来,便有如此威势,大为震撼,顿时情绪纷繁。
倒是那达曼桃园,饶是见惯了战阵厮杀,此刻也惊的不知所措,见到突厥兵尸骸惨状,“哇”的吐了出来。
稍远的一棵胡杨树下,赵震宇、张嫣然、温晚照均惊得掉了下巴,不意这随性小道如杀神临世,杀伐之盛,让人胆寒,而后瞧着一地肚肺肝肠,“哇”的吐了起来,直把晚饭吐个干净。
原来青玄一行五人行到此处,便宿在林中,在大胡杨树下猎的两头雪狼,吃饱歇息,听得战马嘶鸣,眼见是胡骑交战,也不愿平白插手战阵,待见到阿史那贺鲁要欺负一女子,青玄更是认出了草原幽灵的衣甲制式,方才激起恨意,一怒之下杀将出来。
桃园也顾不上这突厥兵惨状,急急检视族人,将阿巴兹和尚有气息的两名族人扶起坐下,撕下内衬,暂时止住伤口流血,这才走到青玄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多谢英雄救命之恩,我达曼桃园对长生天起誓,英雄但有驱使,我柔然全族必赴汤蹈火。”
青玄原本转身欲走,听罢,忽的怒目圆睁:“你是柔然人?你是柔然人?”噌的一下抽出长剑。
桃园被他气势吓了一跳,不知该答不该答,她哪里知晓,早年间,敕勒族受尽柔然役使,更兼北孤之战,柔然亦举族来犯,说是世仇也不为过。
“小弟,”沈惟仁拍拍青玄的肩。
“罢了,罢了,”青玄长叹一声,往事已矣,北孤之役,非战之罪,父兄实命丧李存义与潘霜之手,若是北凉军助力,区区北酋,能奈铁衣何?
“你走吧,”青玄挥挥手。
“英雄,我柔然人虽居塞外,却也是知恩图报之人,虽兵寡族弱,难供驱使,但此地数百里皆是雪原,我族王帐便在左近,不如去我王帐暂歇,让桃园略表心意。”
沈惟仁诧异的看着这胡族女子,舍身庇护族人,不惧青玄杀意,知恩图报,不卑不亢,颇知礼节,倒小瞧了她。
沈惟仁看着青玄,见他不语,便做主应了下来。
桃园自去收拢战马,将受伤的族人扶上战马,而后伸手做请。
沈惟仁这才跑到林中,将事言明,张嫣然、温晚照听得,均极力赞同,有战马代步,又有栖身所在,刚好盥洗盥洗,这些日子以来,和三名男子同行,殊为不便,她们本就是千金小姐,虽是江湖儿女,却也天生爱洁,赵震宇眼见如此,便也默认。
几人上马,随桃园同行,因柔然族人皆负伤甚重,不能纵马疾驰,一路行来,除沈惟仁外,赵、张、温三人皆远远离着青玄,方才那场屠杀太过触目惊心,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晚间,方才看到部落灯火,
待策马走进,辕门外 一汉子高喊道:“公主回来啦,公主回来啦。”
桃园放马缓行,进入部落,但见断壁颓垣,哀声遍野,想来这一战族人死伤甚重,不由垂下泪来。将阿巴兹等人安置妥当,便奔去王帐,堪堪赶到帐外,已听得账内啜泣连连,不由变了脸色。
掀开帐门,但见父汗妻妾尽皆跪坐塌前,走进床榻一瞧,达曼可汗早已双目空洞,辞世而去。
桃园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恸,抓住父汗早已冰冷僵硬的双手,放声大哭,“该死中原皇帝,该死的突厥,我定要千刀万剐了你们。”。
沈惟仁、青玄五人站在帐外,无人搭理,见这柔然族内处处哀恸之声,进退两难,也不知如何自处。
过了片刻,王帐帐门掀开,桃园双目红肿的走了出来,右手抵胸,单膝行礼,“英雄,父汗离世,一时失了礼数,这便安置诸位,抱歉则个,”说罢招呼女使,领五人在王帐右手帐篷歇下。
桃园进入自己的毡帐,早有女使两人上前,仔细的为她卸下战甲,但见公主内衬锦衣尽赤,污血冻透在身上,哪里脱的下来,不由泪目,只得使温水细细擦拭,将血衣慢慢剥离,见雪白光滑的后背,横纵十余道疤痕,温水擦来,公主咬紧牙关,冷汗潺潺。
“公主,且忍耐片刻,上了金疮药,将歇数日,便会好了,”女使带着哭腔。
桃园也不应声,端起酒碗,连干三碗,方才说道:“不必顾忌,上药吧。”
上药完毕,绑扎紧实,换上女装,桃园这才出的帐来,去瞧那些受伤的族人,但见阿巴兹几人被包扎得严实,早已睡去,放下心来,随后一问族人方知,如今族内精壮只得不足五百人,大多战死阵前,生者无不带伤。
青玄与沈惟仁同帐,张嫣然、温晚照两名女子同帐,赵震宇独占一帐,此刻皆已盥洗干净,换上厚重的裘衣,柔然人以上宾之礼相待,奉上烤全羊、马奶酒,几人在帐内饱餐一顿,早早歇下。
沈惟仁、青玄抵足而眠,青玄两眼看着帐顶,毫无睡意,沈惟仁瞧着,便凑近前来,说道:“小弟,想家了吗?”
“是啊,大哥,可是,哪里还有家啊!”青玄叹道。
“是啊,哪里还有家呢?何处才是家呢?”沈惟仁听罢,也喃喃自语道。
沉默片刻,沈惟仁道:“睡了吗?”
“还没有。”
“恭喜小弟,已将归藏九剑与太极剑汇融贯通啦。”
“大哥,我只略窥到些门径,离贯通远着呢。”
“此间事了,咱们便找一清净所在,好好研习,你说呢?小弟。”
“好的,大哥。”
说罢,两人再不言语,待倦意涌来,便自睡去。
次日一早,沈惟仁自睡梦中醒来,瞧见青玄不知何时已盘坐塌前毛毡之上,打坐冥思,周身雾气蒸腾,真气川流不息,不由赞叹,此子便在旅途,也是日日勤练不辍,勤勉刻苦,好生让人钦佩。
便自起身,也不打扰,掀开帐门,但见达曼桃园早已在族中各帐巡视,招呼族人修葺毡帐,加固辕门,归拢战马,整理箭矢刀剑,不由赞叹这女子倒是性情坚忍,这般所为,想是严防异族再犯。
“沈师兄早,”沈惟仁一瞧,见张嫣然和温晚照立在帐门边上招呼,便一拱手,微笑回礼。
两位女子哪里见过草原部落,看这个也新鲜,看那个也新奇,便携手四处张望,兴奋不已。沈惟仁走到几个柔然帐中,瞧着伤患不忍,便帮着接续断骨,绑上夹板固定;对那些刀剑伤者,封住穴位,止血绑扎,手法娴熟,便是那族内巫医,也大大不如。
“多谢相助,”沈惟仁回身一看,桃园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了。
“公主,这里缺医少药,沈某只能略尽绵力,难为无米之炊啊,”沈惟仁叹息道。
“英雄,我族不擅草药医石,您费心啦,”桃园单臂行礼。
沈惟仁摆摆手,自去忙活了。
待到午饭时分,便有女使来请,沈惟仁替一伤者绑扎完,便拍拍衣襟,随女使进入王帐之内。
但见青玄几人已分坐案前,桃园居中坐下,赵震宇正在夸夸其谈中原物阜民丰,豪杰辈出,桃园微笑应答,见沈惟仁也到了,便招呼族人呈上酒食,举碗道:“昨夜仓促,委屈诸位英雄,今日略备薄酒,谢英雄援手活命之恩,”说罢豪爽的仰头喝干。
“公主客气了,我中原侠士锄强扶弱,份数应当”,青玄尚未发话,那赵震宇倒是起身朗声道。
“还未敢请教诸英雄名姓?”桃园端起酒坛,亲手逐一为几人续满烈酒。
“在下武当派首徒赵震宇,这两位是昆仑派掌门千金张嫣然、花间派掌门千金温晚照,哦,那位是我派沈惟仁,至于那位么,青…?”一路同行,赵震宇竟也不知青玄全名是甚,师承何派。
沈惟仁端起酒碗,轻声说道:“公主,我这位小弟是翠微山的青玄道长。”
桃园听罢,朝赵、张、温几人颔首示意,便不再理会赵震宇,径直来到青玄案前,将青玄酒碗斟满,双手托起,单膝跪下,奉到青玄眼前,“青玄仙长,柔然阖族敬恩公。”
青玄也不多言语,接过酒碗喝干,沈惟仁倒见机,虚扶一把,反是赵震宇尴尬不了,恨恨的坐下,喝了口闷酒。
桃园毕竟心思玲珑,见这赵震宇似是一行人中辈分最高者,也不好冷落了,便也频频敬酒,赵震宇这才缓了脸色,频频夸赞公主不让须眉,自身武艺不凡,是江湖翘楚云云。
酒酣耳热,青玄轻叹一声,想着斯人已逝,今日竟在柔然王帐饮酒,也不想计较前尘往事,这才开口询问道:“公主,我等适逢其会,受之有愧,现下却有一事求助,我等本欲往燕然山,只因这大雪封山,天地一色,寻路不着,不知公主可知那燕然所在?”
“燕然山?我不曾听说,不过,恩公,柔然西北二百里,倒有座黑石山,我柔然世代放马黑石山东麓,那是我族中水草最为丰美的牧场,不知是否便是恩公所言燕然山。”
“黑石山?”
“不错,那黑石山顶虽终年覆雪,奇在半山处云雾缭绕,植被茂盛,隐现庭阁,山下水草茂盛,恍若夏冬有别,山腰处大石上刻有大字,我族中智者曾说,那是封山之类的铭文,只是瞧不真切,我族中也有人好奇上山去瞧,但山腰处有处深涧,逾越不过,攀援不上,只能作罢。”
沈惟仁听罢喜道:“不错,必是燕然山了,山顶覆雪,其下温润,雾气蒸腾,必是有地热泉眼,那铭文必是《封燕然山铭》,那是勒石记功所在。”
青玄也喜道:“勿使燕然上,唯留汉将功,没错,是《封燕然山铭》,黑石山定是燕然山,既如此,我等便稍作休整,即便前往。”
几人均欣喜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意此山便在左近,顿时一扫颓唐,向桃园致谢,酒到碗干。
五日后,桃园将父汗安葬,祷告长生天,便带领二十余族中精锐,直送出百里,沈惟仁不肯让其再送,只说柔然忽逢大变,桃园不可远行,且柔然所赠衣裘酒食甚全,不劳远送。
桃园听罢,也不顾作扭捏,便与众人挥手告别,更言明,无论何时何地,但有驱使,柔然必尽全族之力相助。
五人身披厚裘,头戴毡帽,纵马前行。赵、张、温三人只愿早日寻到掌门,回返中原,稳定门中局势;青玄但愿师父就在燕然,早日赶去助其早日寻到那女子,打听到师娘下落,至于寻到之后呢,却也茫然不知。
沈惟仁跨坐马上,遥望西北,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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