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你看那边……”
顺着沿街铺子上,随晚风摇曳的各式灯笼看去,不少宫廷里少见的民间衣诗、吃食以及各色小玩意堆满了整条街,一眼望去,整条街琳琅满目、热闹非凡,魏之远直叹今天带云锦出来真是来对了。
然而,魏远之不知道的是,那些对云锦来说原本甚为新奇的东西,早在摘星楼的时候,就有人源源不断地送进她的房中,供她打发时间。
那人见闻广博,说起那些物件的来历,均是头头是道,令她听得痴迷……
如今,再有趣的东西,也入不得她的眼了。
“阿锦,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见她脸上笑意勉强,甚至比往常更添了几分异样的忧伤,魏远之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又一次隐约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靠近天边,那飘荡不定的云朵,终归是要从手心游走……
“我没事。”
云锦眼眸仍注视着远处阑珊的灯火,好一阵出神之后,才听她小声地说道,“远之哥哥,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见她神情凝重,晶莹的眸子里像是随时要流出泪儿来,魏远之心下一阵缩紧,忍不住轻轻将那纤弱的身子,揽进自己胸前,“有事你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竭尽所能,免你烦忧!”
“我……”
云锦手儿一伸,本能地想推开那片硬实的胸膛,然而听到头顶那人沉沉的吐息和承诺,她微一犹豫,已被他更紧地揽进了怀中!
“远之哥哥……你能不能……”
“魏远之!我终于找到你了!”
娇俏的少女嗓音尖尖,显然来势汹汹,好巧不巧的打断了一对相互依偎的“情人”之间的低语。
“放肆!你是谁?”
在旁人面前,方才还柔情四溢的远之哥哥,瞬间变回那个冷峻的魏大统领。
云锦趁机从他的怀里松了开来,退后两步,将位置腾给那个贸然出现的少女。
女孩皮肤雪白,鼻头挺翘,眉儿微扬,就如一朵耀眼夺目的带刺玫瑰,令人移不开目光。
少女一开口,更是令人忍不住盯着那张不断翕动的两瓣红唇,听她滔滔不绝,脸上表情分外生动——
“那日你赶我出门,原来是为了与这小娘子双宿双栖……可怜我怀着你的孩子,天寒地冻,流落他乡……呜呜呜……都说北越人古道热肠,我怎么就遇见了你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救你一命,还连身子也赔上了……谁能想到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呜呜……”
小姑娘声泪俱下,上演的一出苦情大戏,令街市上的百姓纷纷驻足来看,听到她对北越人的控诉,更是忍不住出手,对那高大俊朗、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指指点点。
有的大娘大爷甚至涌了上来,将魏远之围了起来,“哎,我说年轻人,做人可不能这样啊……小姑娘太可怜了!”
“就是就是,这身为男子汉,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担当!看你相貌不俗还以为是个好人,却不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年头,就靠一张嘴就能骗到小姑娘,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哟!”
甚至还有劝起了呆立一旁的云锦:“这位姑娘看起来也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还是不要做拆散人家姻缘的事才好……”
“呜呜呜……可怜我腹中的孩子,为了寻他这狠心的爹,小女子已经两日粒米未进了……”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众,小姑娘哭得更是声情并茂,伤心的自白立时又引发了百姓一阵骚乱。
“简直荒唐!”
在一众百姓的指责声中,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魏远之,头一次有了怯阵的感觉。
他回头想去拉云锦的手,带她逃出这莫名而来的是非之地,却不想四下一阵张望,只见人头攒动,却不见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在楚某心中,她从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她是我心里,无人可代的小凤凰……
自从在信上看到这两句话之后,云锦的心,便再无一刻安宁了!
一面为那话中所含的“情意”而震惊,一面,又为自己曾经做的狠心事,愈加感到深深的愧疚……
从暗羽信中才得知,那人虽然没有死于她手,但是重伤昏迷了多日,更是差一点毒发身亡!
那夜,黑晋阳挣扎着用被缚的手勉力拉住了她的衣袖,告诉她他在身上藏了匕首,让她帮忙取了出来。
“要你看我这般受辱,真恨不得让你用这匕首杀了我,也好过待会儿那人出来,让他看你我笑话……”
黑晋阳沙哑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沉沉地传进了她的心里,“小锦,有机会你就逃吧,别再待在他身边,回你的北越去……”
“你是说,他、他不会帮你?”
原本还犹豫着要去向楚离渊求助的云锦,一时甚是诧异。
“呵……”
躺在地上的虚弱男人笑了笑,差点又咳得喘不过气,“他把我弄成这副样子,就是没打算善了……”
“你是说,是他将你……”
云锦原以为黑晋阳这般狼狈,定是被那些歹人所害,却不想,杀人、绑架又虐待的,竟然是和他称兄道弟的镇北侯!
他楚离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方面立下了万众赞颂的丰功伟绩,另一面,又毫不留情地做出自私卑劣的事情来……
云锦鄙夷他对黑晋阳的行径,更恨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令人不齿的事……
可是眼下,他却在为北方的受灾部族奔走,甚至不惜以命相博,临了,还要说那么一番令人唏嘘的“遗言”,反过来令她深感羞愧和悔恨。
若是知道匕首上有致命的毒药,当日她是否还会挥出那一刀?
不不,不管那匕首有无毒药,如果能给她一次重选的机会,她定不会让自己失去理智,做出如此伤人的事情……
更遑论,那是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自己此生最仰慕的人。
“我楚离渊任性妄为,咎由自取,命丧敌手,与她无半点干系……”
这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他的死讯,会以为是她当日刺下的那一刀所害,因而于心不安,乃至终生都带着这份愧疚罢?
为什么,明明闹到了这种地步,他仍要带着他伪善的面具,施舍给她这最后的温柔?
她不知道,不知道……
这个男人身上矛盾的东西太多,令她深深地困惑……亦深深地着迷。
云锦在心中想过千百种可能,如果他真的死了,那她要怎么办?
腹中的孩子和病榻上的皇兄,是她迫使自己不往幽州城飞奔而去,最好的,也是最虚伪的理由。
世上也只有她自己一人知道,她想他,想去找他!
想看看他,甚至想跟他同生共死!
最后一丝理智,还是牵住了她的脚。
她这个长公主,并不是可以任意妄为的身份,除了求助,她想不出其他的可靠办法。
虽然明知道,对魏远之开口,是一件多么过分的事情……
犹犹豫豫了一整天,云锦都没有想出妥帖的说辞,只能硬着头皮,向手握军权的魏远之开口,却不想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古灵精怪的少女,令她酝酿了许久的勇气倏然中断。
求情一事,自然也是前功尽弃。
听到那漂亮的小姑娘说自己怀了魏远之的孩子,云锦也不是不震惊,然而对着喧闹的人群,转眼,她竟又进入了分神的状态,心思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就连身边人劝她勿破坏他人姻缘的话,都半句也没入到耳里。
图鲁虽然飞得快,可是从北方来建彰城,少说也过了两日,那人会不会,早已经……
“啊……”
拥挤的人群又挤了过来,云锦一时不察被人推了一把,眼看要跌倒,身侧突然被人揽住闪身带走。
转眼,她人已在人潮之外,来到了一处少人的小铺子旁。
失魂落魄的她一时甚至想不起要道谢,过了好一会儿,才仰起脸——
“谢谢公……是你!”
“是我……”
那人薄薄的唇勾出一抹淡笑,却在瞬间,将身后那有些简陋的小铺子给照亮了!
“真、真的是你?”
云锦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莫不是自己整日恍恍惚惚,以致生出了幻觉?不然那人怎会从千里之外,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公主这是,不欢迎楚某,踏入你们北越的皇城?”
楚离渊仍噙着揶揄的笑,惯常的一身白衣,银发掩映在银色的皮质大氅里,那俊秀的脸庞好似更瘦了许多,愈加显得整个人道骨仙风,遗世独立。
“……”
可怜云锦说不出话来,只觉鼻子酸了,却没发觉眼泪也掉了出来。
“怎么,长公主这是,不欢迎楚某人呀……”
那人微微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道,“也是,当日早就说了,从此只能做陌路人……便是连对我说句话,也不肯了吧?”
“……楚、楚离渊!”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总能说这些怪声怪气,总是嘲讽的话,来惹她哭泣?
“楚某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还望长公主殿下,能照拂一二。”
那人仍是说着客套的话,将彼此的身份,清楚地拉开。
正如她所愿,彼此再无瓜葛?
可是既如此,他为何还要来撩拨她?
既然他没有死,此刻的他,不应该留在北境忙着救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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