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渊十六七岁眠花宿柳的日子,早就在幽州城灭家亡的那一刻,化为了往事云烟……他不到二十岁重整幽州荒城,直到二十三岁上,才看到了北境逐渐安宁太平的景象。
年纪轻轻,父母双亡,再无人约束,自然也无人给他操持终身大事。
族中的叔伯兄弟倒是在他的名声庇护下,一个个在北越隐居过上了妻贤子孝的逍遥日子,唯独他孤家寡人,还渐渐被人推上了“神坛”,以为他无情无欲,天生便不近女色……
就连他当初捡回来的暗羽侍卫,也总以为他这个主子寡情寡欲——
偶尔两人经过烟花之地,没怎么沾染过女色的暗羽每每心惊肉跳,在一群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包围之下,赧着一张黝黑的脸,老半天也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
再看他楚离渊,永远唇角含笑,温润如玉,更别说那容颜昳丽、俊秀无数,引得多少妖娆的女子前仆后继,竞相献媚,却都逃不过被他轻轻拂开,掸去灰尘一般的漫不经心。
跟了他四年,暗羽就没见主子对哪个女人赏过一个正眼。
后来才听说,在暗羽未遇到他之前,这位北境年轻的霸主,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为了那个女孩,他倾尽所有,还一夕之间白了头……
是以,楚离渊在暗羽的心里,无情,却也痴情。
当然,无论感情如何,都是值得他暗羽尊敬的好主子呀!
这份认知,一直延续到了那个夏末初秋,那名远道而来的异邦女孩的出现……
其实对她的到来,一开始暗羽还是挺期待的。
虽然北越皇室声名狼藉,但毕竟也是中原正统,能将敌国嫡亲的公主嫁过来,不失为和解的最大诚意。
城中百姓也多是近几年聚集起来的流散牧民,对于北越,敌意倒也不算太大。
如何安置一名身娇肉贵的公主?
见着了公主该如何见礼?
暗羽甚至还为此忐忑了好一阵子。
他相信,那些城中闲散惯了的百姓也同他一样,即便说不上严阵以待,也算颇为有心了,有的甚至为了拜见这位公主的那一天,早早练习起了中原人作揖的礼仪。
幽州城上上下下,迟迟不见有任何动作的,大概也只有他家主子了。
聘礼全都是侯府管家一手采办操持的,统共也没送出去多少东西,礼堂什么的也未曾布置,就连新房……
总之这修筑得也算恢弘盛大的幽州城上下,没有多少真正要办喜事的气氛就是了。
北越公主一行人到达的那天,天气甚是闷热,暗羽陪着主子在城头屹立了半日,见到一抹跳脱的翠影出现,又慢慢出来一抹婀娜的倩影,想来便是那北越公主没错了。
原本想尽些地主之谊,主动下去开城门迎接,无奈他家主子不声不响,只冷冷注视着城楼下那个纤细的身影,半晌也不松口说迎人进去——
使臣一遍遍地拍门,里头却迟迟没有人应声。
两个北越来的细皮嫩肉的小丫头,便在幽州城大门外等候了良久……
“主子,别把人晒坏了……”
他一个大男人尚且觉得这暑气难当,两个初来乍到的丫头,就更难熬了吧!是以,暗羽难得多了句嘴——
从前,除了完成主子吩咐的事情,两个大男人也没有太多可以谈论的,主子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口才更是了得,暗羽在他面前往往也插不上什么话……
然而,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暗羽身为男子汉理应照拂弱小的自觉,便不经意地萌发了。
“放他们进来。”
终于,那平素待人温和的侯爷开了金口——
目光却仍旧冷冷地,落在城门前头玉手轻摇着一把绢扇的女孩身上……
暗羽立即跑了下去,吩咐守城的守卫大开城门,迎接这一群异邦来客。
他自然未曾发觉,自家主子的目光,从那北越来的少女鲜妍娇憨的脸庞,游移到了人家微微裸露的脖颈……
由于天气炎热,她的衣裳有些许乱了,微扯开的领口因为不断有细密的汗珠蜿蜒而下,甚至斑斑点点湿了小片布料……原本甚是狼狈的模样,在那雪衣银发、仪态高洁的男人眼里,不知为何,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堪称魅惑的气息。
楚离渊想象过很多次,北越的公主,生得一副什么模样?
兴许是样貌平凡,或者品行不端,甚至寻不到什么好的夫家,才会千里迢迢送上门,嫁到这荒凉的漠上来。
又或许,按照北越皇室那荒诞的德行,生性骄横,在北越撒野惯了,还想到幽州城来作威作福。
除去这些,也就余下一个可能,便是被迫远嫁,带着北越交付给她的任务,不得不出现在他楚离渊的世界里……
总之,嫁到幽州城来的敌国公主,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他的良配。
按理说,他绝不能答应这样的婚事。
大概是审时度势,明白和亲是眼前最有利于北境之策吧?
又或许,他这个人天生反骨,乐于冒险,谙于挑战一个又一个难题……
他痛恨云石,不惜用了多种手段明里暗里将他的朝堂搅的一团糟,最终云石操持过度不慎引发旧疾,没两年就暴病身亡。
然而斗转星移,如今云石的女儿要嫁给他,做她明媒正娶的妻子?
真是,太讽刺了。
他的人生,总是在铤而走险。
这一回,又何妨一试呢?
反正,北越来的女人,绝对在他幽州城讨不到一丝便宜……
明明是如此笃定的信念,却在见到人的那一刻,瞬间在整个脑海里浮动了起来。
他带了太多想法揣测对方,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踉踉跄跄、满身尘灰从大漠里“爬”出来,任灼热空气长久炙烤着一身雪肤,仍不骄不躁、带着一脸娇美笑意的小丫头,就是他楚离渊即将迎娶的妻子。
妻子……这么点大的丫头,真的能为人妻子么?
他努力地告诉自己,这种黄毛丫头,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尽管嗤之以鼻,不用将她放在眼里——
如此方能让自己不去细想,那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的丫头,却已然长了一副玲珑有致、令男人一看便忍不住存了心思的身子……
他甚至还偷眼观察了身旁侍卫的反应。
果然,连暗羽这个榆木疙瘩,都对这北越女子殷勤得很,恨不能亲自将她们迎进靖宇堂去一般!
明明一身狼狈,走起路来还腰杆笔直,那瘦弱的小身板显得袅袅娜娜——扑面挟来的气息,全然不同于幽州城乃至北漠任何一个女子。
同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比起来,她高贵端雅的气质令人移不开目光;
若同任何一个已经、或者即将嫁作人妇的女子比起来,她的身上,又实在更多了几分鲜妍的青葱气息……
那是常年被养在温室里的娇花,才能绽放出的最纯净无暇的姿态。
真是太矛盾了。
这个女子,真的会来自惨无人道的北越皇室?
兴许,是冒名顶替吧!
嗯,真正的公主不愿屈尊远嫁,于是找了这么个小东西,千里迢迢,专为勾魂噬魄来了……
原本楚离渊就没想过要同北越公主拜堂。
在北境,他堪称翻手为云覆手雨,在幽州城内,就更是没有人能压制他的性子了。
这些虚礼,何必要守?
更何况是跟云石的女儿?
是以,他连礼堂都不允人布置,喜娘什么的也没有必要,就连要赶来的族中兄弟也都被他按了回去,一个也没有亲赴幽州城。
然而,在城里闲散到了婚书里制定的那个日子——
鬼使神差,原本根本不准备出席的新郎官,居然真的出现在了布置粗简的偏厅内。
他能出现,北越随行的礼官已是面露喜色,因而也顾不得挑剔这婚仪是否太多简陋,按照流程引导一对新人拜了天地,其他能省则省,即刻送入洞房,便算是功德圆满,匆匆奔回北越复命去了!
凤冠霞帔,映衬着的应是女子一生当中,最娇艳迷人的一刻。
北越公主坐在“喜床”上,静静等候着她的夫君到来,能掀去她的红盖头,替她摘下沉重的凤冠,饮下合卺酒,甚至,是完成洞房最重要的一道仪式……
此刻这位新郎,却在“新房”外不经意般兜转了数个来回。
明明年轻时什么风月都见过了,只要一想起那天城墙脚下那道纤细娇妍的身影,他就忍不住心浮气躁,总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房门差一点就被推了进去。
只差一点,他就没能克制住自己!
还好,终是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将腿撤了回来……
倘若当时迈进去了那一步,他便真的中了北越人的圈套了吧!
那个丫头身上,肯定是带了北越什么诡秘的邪术了,妄他武功再高强,也识别不了太多的妖邪之术——
定当是这样,嗯,否则,怎么可能见了一个弱不禁风的丫头一眼而已,当夜便做起了诡异的梦来……?!
头一次有了“守身如玉”的危机意识,镇北侯趁着夜色,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地一路狂奔回了靖宇堂里。
怎么办,他这所谓的无所不能的“神”,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形……
对了,纤纤……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纤纤……
嗯,这是城中诸人闲言碎语之间偶尔会传颂的。
就连暗羽,也当他心有所属,从未稍移。
如此……
他躲进了密室里,努力回想了许久记忆中纤纤的模样。
嗯,纤纤美丽无双,一颦一笑皆是绝色,对,画下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描绘下来便是了……画一幅无用,那便两幅,两幅不行就三幅……
明明是那样绝美的容颜,画着画着,不知哪里就变了颜色……
画到最后再看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匆匆撕了画纸,他拎起了密室里的酒坛来。明知道喝再多也难醉,可是不借个由头醉倒下去,今夜,他恐怕一刻也忘不了自己这小登科之喜,乃至让一切都失控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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