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蠢得不行,当时是逼问过她那围脖儿是给谁织的。萧晗这人,自己真不想说的事儿,谁也撬不开她的嘴。她一直不说,我还曾经以为可能是给我的,不过许久也没动静,她到最后也没把围脖拿来给我,说实话,后来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男人是谁?我突然间感兴趣,两个人究竟有没有在一起?还是在一起了,后来分开,分开是因为什么呢?是萧晗不要他了,还是他不要萧晗了呢?什么原因呢?萧晗是因为搭上了苏白的父亲所以才跟那个男人分手,还是因为在他那儿碰了壁,后来反而破罐子破摔了呢?
萧晗变成后来那样,跟那个男人有没有关系?
我以为我于此事的兴趣不过是突发奇想,谁知道并不是。
不想后来真的有了机会于此一探究竟,当然那也是后话暂时不表。
赵文平的提议实在难住了我,我确实有点儿不知所措,我自己倒真无所谓,但这关系到万欢,他的童年,他的以后,我不想他不开心,他不开心的事情已经够多,我想尽量保护他,人生那么苦,我愿意给他一点甜,让他觉得生活有盼头也有想头,我不想让他这样小就面对这么多的失望。
当你想护一个人,手上便要有刀,殚精力竭,你要把刀子舞得密不透风,除非你死,否则没人对他有机可乘。这是保护。然而,我要怎样才能保护万欢不受到任何伤害?
我站在落地窗前,长久凝视窗外,窗外有长风高歌,天空碧蓝,一望无涯,街上的行人都变得矮且小,行色匆匆,每个人都似乎跟你隔了一个世界。
万欢仿佛就站在外面的虚空里,四面楚歌,强敌环伺,有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我想冲进去,可,这样的话,他就会没命。
我低下头,感觉到深沉的无力。又像回到多年以前。多年以前,那时还有淮平,我努力想给他最好的生活,然而我们仍旧颠沛流离,过着一眼望不到头儿的日子,我想给他最好的教育,我想让他出人头地,我想、我想、我想,我想了那么多,然而我自始至终一无所获。淮平的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孩子说你同意了,他不再补课了。我说,啊?啊?什么?我没有!怎么会?我有能力供他接受最好的教育。
实际上,我当时并没有那个能力。
生活给了每一个人同样的压力,有些人举重若轻,有些人被压塌了腰,还有些人避重就轻,游戏人间。生活也好,命运也罢,谁能拿一个混蛋怎么样呢?所以有些人后来甘愿当一个混蛋。
我叹一口气,可能思考过于专注,竟然不知刀条脸何时出现在我身旁。她放下了自己的女红,目视前方问我:太太,您在想什么?
想什么?
我有些茫然
。人生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这事儿本来够闹心,我自己一个人闹心就好了,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生活实苦,真他妈的苦,从前以为只要有了钱就会无所不能,老娘天下第一,还有谁能难为老子,现在看当时的想法儿还是他么的太过幼稚。生活有七十二般武器难为你,让你生不如死。无论你有钞票还是没有钞票。
要说还是释迦牟尼佛说得对啊。
他说得真对。
人生就是一大梦,谁认真了,谁于此间痛苦轮回,生死沦没,谁就无有出期。我又叹口气,心里想,我是真做不到那个境界,那究竟是个什么境界?可能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吧,比如你亲眼所见自己的亲人正被人凌迟,凄惨的哭号让你心如刀割,然而于此时你要观空。七情六欲,让凡夫俗子沉沦、永世不能超生,永劫无可复出。
那种锥心之痛,可意会,可言传,却不能止绝。
人,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做人难啊。
我感慨。刀条脸沉默,后来对我说,“你要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
也许。也许你帮不了我呢?
也许。
也许我能帮你呢?
刀条脸再一次强调。也真兴许。我看看刀条脸,说,他们以万欢相要胁。
万欢?
刀条脸也神色一变,他们好卑鄙啊。
我笑了,往办公桌的方向走,坐下,椅子前后摇了两摇,后来终于稳住。
“世间你我不卑鄙?谁不卑鄙?都卑鄙。世间没有卑鄙,只有成王败寇。这人世间,其实只以成败论英雄。”
刀条脸仍旧目视前方,仿佛她视力所极的范围有对她有极大吸引力的东西。
“那怎么办?”她问我。
“我知道怎么办还用在这儿愁的跟个孙子似的?”
我没什么好声气。
刀条脸回身朝我走过来。
“你瞅瞅你那点儿出息,没办法想办法啊,就在这儿麻爪玩儿啊?你看看人家高先生跟阿东,有啥事都能比划,你再看看人家萧晗,你再瞅瞅你,动不动就两手一摊,没办法。你也好意思,好歹现在你主持这么多家公司。”
我瞪了她一眼。
“我就是啊,我就什么也不是。有本事你让高天成跟阿东回来。我就怂,我就是麻爪。怎么着?”
刀条脸拿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我,手指是金鸡乱点头。
“你瞅瞅你,你瞅瞅你,你瞅瞅你那点儿出息。”
我懒得理她。不过有她这样的人在身边也好,是个近人,刀条脸最初到我身边时话很少,我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现在两人在一起,常让我能生出相依为命之感来。她说话我也不走心,我说什么她也不挑理,两人如今已谈不上什么
宾主,没有血缘的一家人吧。人在这世上,同伙儿还是得有的。要不然太寂寞。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详情又不说,开始还以为你一切成竹在胸。现在这么一瞅,原来心里一点儿打算都没有。我可跟你说啊,再怎么说万欢就是个孩子,万茜跟了你这么久,为了你的事儿把自己的弟弟都搭进去了,你可不能让她再失去自己的儿子。”
“那对方说了,不然就得我付出代价,说那一切都是我出于某种私心在造谣,在诽谤。就得站出来让我顶这个雷、背这个锅。”
“背呗。”刀条脸倒大方非常。“你是个成年人,你瞧,”刀条脸语气十分温柔,“这么多年了,你的雷顶得还少吗?锅背得还少吗?再多背一口能怎么着?再说了,你这么大岁数,啥名声不名声的,网上那些人都看不着脸儿,见不着面,你怕他们干什么?”
我十分气愤的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直到把她看得发毛,这才轻声吐出一句:最毒妇人心。
“怎么着?我不是人啊?我不要脸面?我还得在外面混呢。不过对方也不是没许以厚利,说是只要我同意对方的这个要求,他们就会把市政规划的一个大项目给我。”
“噢?”刀条脸看着我,“空口无凭,再说那人是管教育的,怎么把这个肥差给你?噢,我明白了,那个姓赵的是管这个的。”
我打了一个响指。
“不笨嘛。”我说。
刀条脸将下巴枕在沙发靠背上,“这可怎么办”
她语气中也不无耽心。
“你也别耽心,你耽心也白搭。没点儿智商这局破不了。”
这回轮到我刺激她。
“那倒是。”刀条脸不上道。两人同时陷入沉思。
“对方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刀条脸惊诧。
“嗯呗。”我点头如捣蒜,“这也是威胁。意思是,如果我不能在今晚12点前低头就范,人家也会做事。挖出万欢的祖宗十八代来,我最怕是他们知道万茜的底。万茜年轻时做过的事儿一言难尽,李剃头就更不用说了。舆论这种事儿你知道的,人嘴两层皮,前一秒捧你到天上的人下一秒就能把你踩进十八层地狱。算了,别想这些,先去学校接孩子吧。”
叫了司机,我们驱车赶往学校,对方是打了陈念跟梅林的主意,不过我们这边安排妥当,对方并未得逞。其中的惊险不必说,据说有个兄弟还受了点儿皮外伤,我让刀条脸给那人安排了营养费。
刀条脸说这虽然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你把他们当自己人看,他们中的大多数会跟你肝胆相照。现在想找个肝胆相照的人难。
“我晓得。”我告诉她。
看见了梅森跟陈念,天大的烦恼暂
时烟消云散,陈念依旧沉默时多,梅森依旧讲话时多于沉默,学校的奇闻秩事每天都似乎讲不完,于孩子们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我有次就跟刀条脸说,现在的孩子都像是七仙女刚下了凡尘一样,瞅什么都觉着稀奇。或者等他们大了,看透了这个世界才会懂得这世界原本不好玩儿,不过红尘这回事,有来有回,来的代价是生,走的代价是死。而人都贪生怕死。
正好是放学的点儿,车堵得够呛,陈念跟梅森很快脑门顶脑门,不知正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并不再理会我。我一个人看着车窗外,暗自揣测如果遇到此事的是高天成,是阿东,是萧晗,他们会如何应付。隔一会儿我又开始想自己如果是对方的话,会不会言而有信。
于前者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但于后者我很快得出答案。
不会的。他们不趁机出手捻死我已经算厚道。做人不能妇人之仁,我如今坐到这个位置,便早该抛开性别之见,手底下那么多人跟我混饭吃,我还有陈念,还有梅森,还有万欢,我的生活亦不容有失。
既如此,这个局该怎么破?不过大方向我已基本明了。
到了家,梅森看见万欢格外亲切,万欢这段时间笑模样多了。据说他十分成年人的对刀条脸说,我妈希望我开心,我不想让她失望。成年人的世界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力挽狂澜,但我有义务让她放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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