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十载春秋

    
    晏子与她一同长大，说是侍女，但玉卿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晏子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如千泷怎会不知！
    玉卿情绪波动过大，一口气没顺上来，急得咳了起来。
    平日里要么不咳，咳起来便无止无休，仿佛要将心肝脾肺肾全部咳出来才罢休的架势。
    玉卿忍着铺天盖地咳嗽，翻下了床往外走。梅园外是冷宫大院，冰冷的石子路上围着一圈太监侍女。
    熙熙攘攘中，玉卿还是听到了板子打身体的闷声和女子的痛哭声，哭声像魔咒紧紧箍紧她的意识，让玉卿脸色煞白，她扒开人潮，快步走了进去，只见晏子的后背被一下接一下的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嘴角留出了一抹猩红，刺痛了玉卿的眼。
    “住手！都住手！”
    玉卿径直想跑到晏子身边，帮她挡开那些板子，但刚走近就被一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脚跘倒！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晏子气息微弱：“主，主子…”
    怡佳贵妃穿着一身湖蓝宫衣，姿态摇曳地站在玉卿面前，浅笑嫣然：“玉卿？关了这许久倒是乖顺了许多，这个礼本宫收下了。”
    目光落在她的耀武扬威和她的权势滔天，玉卿倏然觉得很冷，整个人如坠冰冢。
    “你想做什么！她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仗打至死？”
    怡佳冷冷地凝着她，似笑非笑的开口开口：“
    怎么？本宫处置一个婢子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么？”
    玉卿攥紧拳头，低声道：“错了就罚，应该的。现在打也打了，我就带她回去。”她的声音很小，稍不留意就会使人漏听了去。
    “这可不行！”
    显然，怡佳十分在意玉卿如今的一言一行，也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这下贱丫头，见财起异，将皇上送我的牡丹步摇偷了去，今日要是不好好教训一下，杀鸡儆猴，以后不知有多少下人跟着模仿，本宫执掌后宫，岂能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奴婢没有……”晏子气息奄奄却倔强道：“主子，晏子没有偷贵妃的步摇，没有……”
    怡佳冷笑了一声，抬手指向玉卿的头饰道：
    “是吗？那玉卿你头上这个步摇作何解释？”
    晏子气息奄奄哽咽道：“贵妃娘娘，那牡丹步摇分明是当日奴婢从杏子那里买的，您可以叫她出来作证……”
    可还没等晏子自证清白，怡佳便突然下令，“如此狡辩，继续打！打她说出真话来！”
    声落，行刑的人再次举起了板子，重重落下。
    “住手！”玉卿艰难地站了起来，她忍着膝盖上的疼，努力挺直了背脊，直视着怡佳：“下人犯错，都是我这当主子的管教不当，要罚也该罚我。”
    怡佳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好像是就等着她说这个话，怡佳缓缓走近玉卿，靠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想救她，可以。”
    “你，”怡佳的目光锁在玉卿的身上，
    “跪下，向本宫敬茶求饶，为本宫提鞋三日即可。”
    玉卿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女人：“你说什么？”
    怡佳的眸色森冷：“怎么，做不到？”
    晏子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急忙摇头道：“不，主子，您是皇后，怎么能给别人下跪，晏子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不值得，您快离开这里，走啊！”
    “王怡佳！”，玉卿浑身冰冷，她看着怡佳的眸，渐渐变得仇恨，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你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吗？直至今日，我玉卿何曾害过你分毫？”
    “何曾害我？”怡佳忽地冷笑起来，她看向玉卿的目光，仿佛萃了万年寒冰：“既然不愿，那就算了，来人，给本宫继续打，直到她皮开肉绽，筋骨全断为止！”
    “我跪！”轻飘飘的声音传出，玉卿终是跪了下来。与晏子的性命相比，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晏子急道：“主子，不要，奴婢不值得您这么做，您快起来，快起来啊！”
    “主子，您起来，起来啊……”晏子哭得肝肠寸断，玉卿却丝毫没有理睬，她只是挺直了腰杆，安静地跪在怡佳的面前
    怡佳看着眼前这个卑微地跪在自己跟前的前皇后，巨大的满足从心底源源不断地往上涌。玉卿，你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哈哈哈！
    玉卿：“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怡佳：“说吧。”
    玉卿：“你是恨我害了你的孩子吗？”
    怡佳愣了一瞬，大笑出了声，看着她仿佛看到什么笑话一般。
    怡佳又俯身贴耳对玉卿冷笑道：“那个孩子，不过是我用来扳倒你的工具罢了。”
    玉卿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死盯着怡佳：“你！”
    怡佳转身，笑的极大声。若是仔细看去，她眼角也略有一些湿润。
    可她的欲望与此刻的兴奋掩盖了那一瞬悲伤。
    不过是一阶孤女罢了，也在本宫面前得意忘形的当了三年皇后，呵。
    她对自己身侧的杏子使了个眼色，杏子心领神会颔首一笑，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怡佳。“娘娘，茶。”
    怡佳嘴角一扬：“给她吧。”
    玉卿看着眼前这杯冒着热气的茶，只静默了一瞬，便麻木接过。
    她的三观被今日怡佳的一番话彻底颠覆！只觉得一阵一阵寒意袭来，她的脸色苍白，突然喉间的痛痒无情涌上，玉卿猛地咳了一声，她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倒了一点出来，手背瞬间传来灼伤般的刺痛。
    她依然挺直腰杆，强忍着咳嗽仰首盯着怡佳，将茶递过去。
    “贵妃娘娘请喝茶，以往所有事是我的不对，望贵妃娘娘大人大量饶恕，不再计较。”
    怡佳难以遮掩眼中的笑意，伸出手接过茶水，目光微转，手忽然一侧，茶杯落地，滚烫的茶水全数落在玉卿手上。
    “啊，好痛”，怡佳迅速假意捂着被溅了几滴茶水的左手，目光炯炯：“玉卿，不想认错直说就好了，何必要用这滚烫茶水来泼本宫？这不是存心要毁了本宫的手吗？”
    玉卿目光紧紧的落在自己瞬间起了水泡的双手，瞳孔骤缩，只隐忍的颤抖着。
    “主子！”晏子看着玉卿红肿不堪的双手，慌乱的从板凳上翻了下来，咬着牙爬到玉卿身边哽咽不已：“主子，您的手，您的手……”
    她的哭声凄怆，令人伤心。
    但玉卿却很安静，仿佛被烫的人不是自己，目光散落在远方某一处，那门外的一抹人影，可她清透的眸中却是没有焦点的。
    “发生什么事了？！”
    暄和突然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玉卿和怡佳，仿佛知道一般不惊讶。
    怡佳连忙走了过去哽咽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回皇上，臣妾今日是来寻回您赐给臣妾的牡丹步摇的。因臣妾哥哥边塞一战大获全胜皇上高兴所赐的，臣妾格外珍惜！前几日突然不见了，臣妾茶饭不思，今日才查到东西是姐姐身边的侍女晏子偷了去，如今姐姐正带在头上呢。人赃并获，可臣妾想她先前毕竟是皇后，臣妾只让她斟茶认错即可，也算得了个教训，可她不服，还把滚烫的茶水泼了臣妾一手……皇上…或许是臣妾过于严苛了吧……”
    说完怡佳略微弯腰，作势要扶玉卿起来：“姐姐，或许是妹妹错怪了你，来，妹妹扶你起来。”
    看着她人前人后的两面三刀，玉卿只觉得反胃作呕！她用仅剩的一点力气，甩开了怡佳的手，谁料怡佳却顺势往旁边一倒做出被推倒的姿态，摔在地上：“啊！……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怡佳委屈道：“皇上…”
    一旁伺候的人赶紧跑过来，想将怡佳扶起，暄和却直接上前，扶起怡佳，并将她拥入怀中。
    暄和冷漠的目光锁在玉卿脸上，声音阴寒，“谁给你的胆子冲撞贵妃？”
    玉卿仰头，望着那一双互相纠缠的人儿，忽而觉得心里有极其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
    怡佳靠在暄和怀中，媚声哭泣，“皇上，您可得为臣妾做主，那牡丹步摇此刻就带在她头上，您也看到了的，晏子仗着姐姐撑腰，小小奴婢她还狡辩起来，分明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晏子爬了过来，撕心裂肺的哭着：“皇上，主子自幼陪同皇上，她这双手可是弹琴的手啊，她曾为您苦练舞蹈琴音，您怎么能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她的手给毁了？”
    暄和面无表情，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杏子上前冷笑一声，看着晏子，鄙睨道：“说的什么话，你主子的手是手，我们娘娘的手就不重要了吗，玉卿姑娘能弹的曲子，我们娘娘也能弹，甚至能弹得更好，在长安城谁人不知贵妃娘娘琴技超凡！”
    玉卿垂着眸一动不动，麻木得如同一个戏外人。
    暄和看着她冷静无声的模样，心里倏然燃起了无名火。
    “既然无心救人，就不要做出情深义重的模样，令人作呕！”暄和冷声道：“你烫伤了怡佳，又让手底下的人偷了步摇，这些过错，你要怎么弥补？”
    玉卿始终没有抬眸，只淡声道，“你要如何？”
    “朕给你两个选择。”暄和俊逸的脸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略显柔和，但薄唇吐出的字字句句诛心：“一，晏子处死，二，你，棍打二十。”
    玉卿呲了一声，无波的眼眸微微动了下，忽地淡淡笑了，抬眸看向暄和：“我选第二个。”
    “不，不行。”晏子忍痛坐了起来，跪在暄和跟前不停地磕头，“皇上，晏子给您磕头，求您饶了主子吧，她身体再受不了任何一点伤害了，若再打三十棍，她会没命的……”从前的时候，小姐的病已经很重了，若不好好的休养，怕就……”
    怡佳斜了晏子一眼，讥讽不屑道：“姐姐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区区二十板就能要了半条命，你这下贱丫头想吓唬谁呢？”
    暄和盯着玉卿，目光微沉，“你确定？”
    玉卿丝毫没有犹豫，“是。”
    晏子猛然摇头，泪流满脸，“不行啊主子，你扛不住的，二十棍真的会要了你的命的！”
    玉卿抬手替晏子擦了下嘴角的血，柔声道：“好了，别哭了，不就是二十棍吗，你主子我还受得住。”
    “不要……”
    暄和彻底黑了脸，身体往旁边一侧，冷声下令，“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玉卿被押在刑凳上，一棍接着一棍下来后背瞬间变得血肉模糊，衣衫和着血肉粘连在一起。
    晏子趴在地上崩溃大哭。她含泪瞪向暄和，恨声道：“皇上！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后悔？”暄和一脚踹开晏子，猩红的眼眸透露出一股阴狠！
    “我为什么后悔？是她背着我跟别的男人私奔！是她负了我！”
    暄和下脚很重，晏子直接被踹到一边，嘴角再度溢出血流。
    怡佳厌恶地看了晏子一眼，随即给了杏子一个眼色。杏子会意点头，随后拿出一条破布将晏子的嘴给堵上了。
    一下响过一下的声音，玉卿全身的皮肉都快被碾烂了，骨头也要寸寸碎裂。可她的目光却空洞得让人觉得发寒。她干裂惨白的唇微微颤动。
    玉卿却突然发现，腹中的疼痛突然爆发，这样剧烈的疼痛甚至超过了背上皮开肉绽的痛！
    腹中的疼痛密密麻麻遍布全身，脑海一片空白。她用力抬头，眸光模糊的看向不远处傲然而立的男人，和他怀里拥着的女人，嘴角一张一合…
    “暄和…我好痛……暄…和…”
    他大概还不知道，她真的，会去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身下的血随着凳子边缘一滴滴的落下，在石子路上开出血色花纹。暄和的心头一震，死死的盯着她的微弱声音和过于单薄的背影，心底的虚空逐渐放大，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慢慢剥离、消失……
    玉卿模模糊糊只看到暄和匆忙向她跑了过来，大声咆哮着：
    “住手！都住手！宣太医！快！！”
    以及他将自己抱在怀中呼喊着那句：“玉儿…别怕……”
    玉卿却缓缓的勾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
    这一次，终于斩断了所有不该有的期望了。玉卿和暄和，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