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责备,只是关心的劝慰,我看见妈妈眼中有泪光闪动。自从父亲去世后我的整个人都憔悴了,三年来一直都是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我对我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依赖,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
看着我受伤的眼神,我的心一颤,泪就涌出来了,我扑到她的怀里拼命的说:“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是太对不起妈妈了,这么久以来的相依为命,我们已经成了彼此生命的全部,我从来就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我失去我,抑或我失去我,我们的生命还可以拿什么来继续.而现在,我却因为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人的出现让我担心,我真是太不孝了。
我拼命的哭,借母亲柔弱而温暖的肩膀把这所有的委屈以及刚刚萌动的感情统统冲洗掉,再重新活过。
我生活的重心是妈妈,我才是我生命的支柱。
妈妈搂着我,虽然我不明白我一贯坚强的女儿为什么会为了几句根本算不上责备的责备而痛哭失声,我只用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直到我决心停止。我帮我擦干眼泪,盖好被子说了声:“睡吧!”才转身拿起空碗,熄了灯出去了。
因为已经决心忘记,我很快就睡着了,可安少阳的脸还是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很早我就被敲门声惊醒,是雅子的声音,很快的我提了保温壶进来。
我很诧异的看我,雅子一向是很赖床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起来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总在上课前十五分钟才会出现在我家楼下的原因。
我欠身起来打趣:“怎么懒猫今天起这么早呀!”
我瞪了我一眼说:“还不是因为你!”就把保温瓶放在矮桌上,倒了一碗鸡汤递过来,“快喝吧!常妈刚炖好的,很补的。”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有点烫,不禁有些感动,抬头,我正坐在床沿上冲我微微的笑。
我也笑着说:“谢谢了,大小姐!”
我又瞪了我一眼:“快喝吧,要不该凉了。”
我很快的喝完,我又给我盛了一碗,我又喝下去,放下碗,舔舔嘴唇,确实精神不少,就长长伸了个懒姿势,跟我打趣:“看来以后我要常常生病才好,这样就有口福了。”
那是那天我第三次瞪我,还没来得及训我,我妈就走进来代劳了:“你这丫头,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想吓死我吗?”
“都知道是开玩笑的,还有什么好气的。”我不得不撒娇来劝劝我过度操劳的母亲。
妈妈递过一杯温水和几个药片,转头对雅子说:“昨天真是谢谢你了,今天还麻烦你一大早赶来。”
“没事的,谁叫倩倩是我的好朋友呢!”雅子甜甜的笑,想减轻我母亲的亏欠感。
我咽下药片,急忙插嘴:“其实雅子还得谢谢我帮我改掉赖床的坏习惯呢。”
这次是妈妈瞪了我一眼,雅子弯下身来很做作的说:“是呀,谢谢你了,庄大小姐。”
妈妈摇头,带着幸福的微笑走出去了。
闲聊了几句雅子就起身要走:“我要上课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说罢转身往外走,正好遇见进来送洗脸水的母亲。
“这么快就走?”
“我要上课呢。”雅子笑了,回头指指矮桌说:“那还有大半瓶鸡汤,中午要喝再热一下,我晚上再来。”
妈妈急忙说不用再麻烦了,就一路送雅子出去了。
上午闲着无聊我就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近中午。我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轻松了许多,回眼看矮桌上早晨剩下的鸡汤妈妈已经热好并且又装进雅子带来的保温瓶中了。妈妈已经去针织厂为我们母女俩的生计操劳去了。
我走到门边,用妈妈早就准备好的洗脸水洗去这两日的疲惫,整个人就清爽了许多。
病好了自然就知道饿了,我打开保温瓶一股浓郁的香味便扑面而来,顿时使人胃口大开。
也许是早晨病没好利索影响了味觉,所以对于早晨那两大碗已经被我消耗光了的鸡汤我已经没有任何回味了,而此刻才真正感觉到即将入口的是一道美味。
然而在碗贴近嘴角的那一瞬我的泪水却先一步落入碗中,激起一圈涟漪。
在看到碗中热气沸腾的鸡汤时我想起了妈妈,碗中的鸡汤一滴不少,我辛苦劳累的母亲却没舍得吞下一口。
三年前我一贯使船的父亲被长江两岸的山洪吞没,甚至于没有机会见我们母女最后一面。面对着父亲离开的方向,母亲抱着我痛哭了一天一夜,之后我便擦干眼泪守着父亲留下的唯一一点积蓄加上自己灵巧的双手让我完整健康的活了下来。
没有父亲的日子母亲偿尽艰辛,我常常连夜在昏黄的灯光下为针织厂的衣服接袖子、缝纽扣、牵裤脚,任尖锐的钢针刺入我连心的十指,却只是将手指贴近嘴边吮一下了事,除此之外还要忍受那无良的厂主隔三差五的剥削,克扣那微薄的活命钱,我也只是忍受。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连依靠都没有的女人,我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做些什么呢?谁叫我失去了丈夫?谁叫我需要活命?谁又叫我有一个不能寻死以求解脱的理由——我的女儿!
我是眼见着母亲在这样的生活压力下迅速憔悴与衰老下去的,即便两鬓与额头都有了风霜的印记,但那日益深陷的眼睛却日渐坚毅。
在那样的社会中,仅凭一个女人的双手可想而知我们母女的生活是何等困窘,然而母亲却更注重我的生存,也许是上天有感于我的坚强与母爱才让我们有幸存活至今,让我能够遇到热心的导师并顺利进入一所新兴的女子大学去读书、追梦。
我感激母亲的坚强,是我为我的心倾注了生存的力量,让我能够以明朗的笑容去面对外界的一切,可作为女儿我又怎么忍心我这样一心为我呢?
……
楼梯吱吱的响声将我余下的泪水挡了回去,有敲门声。我抹了一把眼泪走出去开门,雅子就冲进来抱着我转了好大一圈,差点把我跄倒。我吓了一跳,我怎么这么早下课?
站稳之后我搂着我撒娇的问:“你完全好了吗?我太高兴了!”
我把我带到卧室很困惑的问我为什么那么早下课。
雅子重重仰面倒在我尚未整理的床铺上,说:“下午老师有事,安排大家去写生,我就溜出来了。”
我的回答让我很诧异,据我所知雅子是那种很乖的女孩子,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跷课的。
我顺势倒在我身边,凑过脸去问:“逃课好像不是你的专长哟!”
我没看我,只是盯着天花板说:“人家关心你嘛!”
我说:“那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本来我只是一句玩笑,却没想到雅子翻身盯着我很认真的说:“倩倩,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朋友,你明白吗?”
我突然一头雾水,有点不知所措,我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而且还提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要我回答。
我瞪着眼瞧我,却一时忘了我还在等我的回答,然后我又仰倒过去,盯着屋顶不再说话。良久我也仰倒过去,突然想起要回答我,就冒出一句:“我知道!”
不见我回应我就扭头看我,正好我也扭头看我,我们相视一笑就各自转头去看各自的天花板。我记得那天我脸上的酒窝很美丽也很清晰。
那个下午我们没头没脑的说了很多话,说到了天边的云,说到了各自的家人,各自的心情,我只知道我对我保留了安少阳。
那天雅子是在我家吃过晚饭才回去的,当我送我到门口,很意外的看见来接我的人竟是安少阳。
我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很大方的笑了:“雅子交给你了。”
他回敬我一个他特有的笑容:“我会保证她的安全的。”语气中有些戏谑的因子,但我听得出来,他是很认真的在说一句心里话。
“你们干嘛把我说得跟什么大人物似的,好像真有人要暗杀我这小女子。”雅子笑着抗议。
“是义叔家里有事老板才让我来代他的,”安少阳解释,“不过虽然你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一样要保证你的安全。”他多加了一句,回头看雅子,平淡的语气中尽是不可抗拒的关切。
我再笑时就坦然多了,我说:“有空和雅子来玩吧,虽然简陋得很。”当然这只是句客套话。
安少阳抬头扫视了一眼小阁楼,说:“很不错的,至少是个家。”
雅子跟我挥手告别,我就目送眼前这两个深深占据我心的人远去,然后长吁一口气上楼了。
既然明智的放弃了注定不属于我的,我就自然可以坦然并故作轻松的生活。虽然我一直隐隐感到这种放弃并不一定是完全的解脱。
后来的很多事都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作为一个少女,第一个引开我情窦的人就是我命中认定了的神。就像一根红烛,一旦被一点星火引燃便止不住的燃烧来释放它所有的热情,直到狂风袭来或是完全燃尽自己的生命才极不情愿的罢手。
女孩子的心情真的好奇怪,它固执到要终其一生来守望那件它一见倾心却注定不会属于我的东西。对于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女而言,这种守望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幸福,所以我们更愿忘记这更是一种悲哀。
由于渴求浪漫的情怀在作怪,所以女孩子大都信命,所以我们执迷不悟。但并非所有的女子都认命,虽然也许我们更执迷不悟。不过我想我还是属于前者,因为我已决心接受老天给我的任何安排。
我不知道义叔是不是真的有事才让安少阳来接雅子的,可我发现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即便是义叔没事的时候也常是安少阳来接雅子的。
他毫不避讳的在学校的门口,雅子也会毫不介意的跟他打招呼、谈笑。也许这就是身为上流社会女子的幸运之处,但这个幸运儿恰好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虽然给我这种幸福的是我所恋的人,我又能说什么呢?祝福他们吧!与此同时我也很满足于每天与安少阳短暂的一面之缘,对于我,这也许已经足够了。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有意无意的谈论雅子的“男朋友”,尤其是当这个英俊、刚劲的男人出现的时候,更阻止不了女生嘈杂的议论声,对于他们的打趣雅子丝毫不辩解,但却也似乎并不是默认,我依旧平静的生活,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若有所思的上课。
说实话,其实我早已习惯在走出校门的那一刻遇上安少阳的身影,虽然他等的不是我。
他总是斜倚着那辆锃亮的老爷车注视着门口,等待“我们”出来的那一瞬便欠身,很绅士的打开车门,让我们上车。
他总是默无声息的注视着往来的人群,不在意男生好奇的打量,也不在意女生艳羡的目光,用现在的字眼说是有点“酷”,看上去就像一个纯情的大男生在等待他心仪的小女生,而且又完全看不出那是一个曾一度与血光为伍的粗糙汉,他的气质完全可以让人相信那是一个名门公子。况且他又是那么英俊的一个男人,无意间已将那群进进出出的的小女生弄得两眼发光,但我们都像我一样,明白那只是道可以远观不可迫近的风景,因为很明显的他的灵性已被圈入一个幸运儿的领地,那个幸运儿就是雅子。
其实我已很满足于每天在校门口那匆匆的一瞥,虽然明知自己是一件附属品,只在他目光迎上雅子的瞬间作为背景扑入他的视野,并且可能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我依旧无憾。所以我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在期待那一瞬的到来,仿佛这一天所有其它的时间都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我甚至希望老天可以省略一天中那大多数的时光,只留下我所期待的那幸福的一刻,仿佛我就只为那一刻而活。我想我是真的无药可救了,但我能控制我的言行使它不至于溢于言表,却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所以那天,当我见到是义叔从车里走出来为我们开车门时就忍不住的失落起来。
上了车,我不再说话,雅子调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就四下望望漫不经心的问啊:“义叔,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我从反光镜中看到义叔脸上暧昧的笑容,“他是谁呀?”
“安少阳了!”雅子脱口而出,丝毫没有察觉到义叔话中强烈的暗示语气。
我偷看了雅子一眼,我还是满不在乎的四下观望,我深锁了眉头,惊异于我的坦然和语气中无法探知的感觉。
我越来越不理解,是认为理所当然无需隐讳,还是真的对安少阳没有那种恋慕的感觉?
义叔无奈的笑:“老板带他去窦老板那边赴宴了,大概要到很晚。”
那天,我们依旧来了这座街心公园,按平时一贯的做法展开各自的画板,这次雅子选定的景物是一座假山,因为开春的缘故没有花团锦簇,只是近身布满一地青翠,因而让这座暗灰色的怪石就显得更加突兀卓绝,有一种凛然、冷傲的气势。
我依旧是对着那眼泉苦苦琢磨,不过我的作品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就差给这眼泉蒙上它所挥洒出来的迷蒙的面纱。
我们几乎是面对面的,但却无心理会彼此,因为我们投入艺术时是一样的执迷。
良久,我点下最后一笔,深深出了口气,抬眼的瞬间我的目光穿过迷梦的水雾轻纱,捕捉到那个令我神往的身影,他就站在我的正对面——雅子的身后,默无声息的看着雅子在他面前极投入的创作。
显然雅子是太专注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被关注了很久,他表情很平淡,却充满严肃的温柔,那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珍宝那样诚挚、深沉。
我想开口的冲动被那遥不可及的深沉目光镇住了,硬是梗在喉头,我只能以同样诚挚但略加羡慕的目光凝视我一直想专注去看的人。我明白这就是我与他之间最近的距离,心中有点苦涩,但这样的凝视又让我感到莫大的幸福。
终于雅子收住了笔,抬头望我一眼,很不解的看我。
我冲我笑:“能被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默默的注视着真幸福!”我不经意的脱口而出,就觉得眼中有热烈的液体涌动。
雅子抿了一下嘴,很不解的看我,然后脱口而出:“能默默的注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我看得出她眼中认真的意味,那也是完全的有感而发。
我抬眼看了安少阳,雅子才发现我眼中的异样,疑惑的转头,是安少阳。可我似乎没有半分诧异的举动,冲他笑笑,他也笑笑。趁他们对视的间隙我抹净了即将溢出的泪水。
雅子转过身又画了几笔才开始收拾东西,然后三个人并排走向公园大门。
“你不是陪伯父赴宴了吗?”我问。
“不放心你们,就先过来接你们了,一会儿就回去。”安少阳很爽朗的说。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雅子扯了一把路旁的柳条,但在它们骨折之前又适时的松手,“你好像很不正常!”我回头瞅了安少阳一眼。
虽然安少阳对我这句话抱着和我一样的不解的心态,我刚想开口替他抱不平,却被他抢先开了口:“关心你的人都是不正常吗?”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丝毫愠怒却满载温柔。
我急忙点头以示赞成,人家大老远跑来接你,反而被说成是“不正常”,这也太不公平了,就算没有感动,最起码说声谢谢以表心意嘛!
“你是个男人,不是吗?”雅子转头笑了一下又回过头去走我的路,重重踢飞脚下的一块石子,说:“据我所知你们这些男人全都热衷于权势、金钱,把权势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有机会,哪个不是借机攀附一下权贵巨贾,谋得自己的利益,而今天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你却丢下那很可能让你鱼跃龙门的宴会跑到这里来见识枯木、死水,这不是很不正常吗?”雅子淡淡的说着,嘴角带着无所谓的浅笑,让人看不透我的心思。
安少阳没有辩驳继续走他的路。
我却终于按奈不住,受不了雅子的固执己见,这对安少阳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知道么?他不攀附权贵难道不该受到表扬吗?难道我不知道他跑这一趟全是为了我?
虽然我听得出雅子的话并不是针对安少阳的,更多的是对我那一生都在名利场上打滚的父亲,为我的母亲抱不平,但现在接受正面批评的是安少阳——我心目中几近完美的男子。虽然我也极度同情我那一生都处于忧虑中的柳伯母,但依旧得为安少阳说点什么。
“雅子,你这样说不公平,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只热衷于名利,至少安少阳就是个例外。”
我笑着看了安少阳一眼,虽然我尽我所能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在客观的立场,可雅子还是听出了什么似的,转头冲我们俩打量一番,很暧昧的冲我笑。
我想那一刻我的脸一定又是止不住的绯红一片,我怕被洞穿心境,虽然明知掩藏不住。
我生怕雅子在安少阳面前说什么,但同时也为了掩藏自己的心虚,我怯生生的开口:“你看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说错,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紧张什么!”雅子诡异的笑容又让我不安。
“我哪有紧张?”那一刻连我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底气不足,雅子一定更能洞悉一切,我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让安少阳感到任何异样,我不想他为难。
虽然我明知道,就算他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意也不会有丝毫为难,因为他一心所系的就只有雅子,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他的牵绊,可我依然在意他对我的印象和我面对他时的感觉。
我想那时我是真的被刚刚萌芽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安少阳是那么睿智的一个人,我怎会一直以为他看不出我对他的心意,即便在言行上我掩藏得很好,但真正敏锐的人仅凭一个眼神的交递便可洞穿一切。
而那时我是真的迷茫到可笑的地步。
我们随后就转移了话题,那是我有些许不解,安少阳为什么不辩解?
现在我明白了他的沉默。
我们当时都全然不知他之所以愿意混进这个污浊、险恶的群体,全然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而是为了雅子。他是那么纯粹的一个人,我们总不能指望他昭告天下他所做的一切全然是为了一个女子吧!虽然也许他并不在乎把自己的心意昭告给全天下的人知道,但却无法让他在雅子面前亲口表述自己的牺牲有多么伟大!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维系自己在雅子心目中的形象,就像我尽心尽力也要在他心中保持完好一般。但他有比我更好的理由去那样做,如果说我做的注定是毫无意义的挣扎,那么他做的就是大有前景的奋斗。
但也许他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想远远守护一份已存于心的美丽,但我已认定他们是注定要走到一起的的伴侣。不仅仅是因为父母之命,也凭我女性敏锐的第六感觉。
那天安少阳送我们分别回家后就回去了窦家大宅,那里的三辆老爷车就只剩下窦家原有的一辆,显然参加宴会的另两位已经走了。安少阳把车停在大门口却没有下车进窦家,他仰面坐在驾驶位上,静静的等。他不喜欢这种生活状态,但这是他选的路,他无路可退。但最重要的是他不后悔,哪怕最后一无所有。
沉思着脑海中闪过雅子的笑脸,他笑了一下,便射来一缕光,窦家大门开了,狼狗狂吠,柳伯父在窦老板的陪同下走出来,安少阳翻身下车开门,已和老朋友作过别的伯父上了车,路上他问:“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去?”
“我不习惯那种大场面!”安少阳的脸上没有表情,伯父摇头无奈的笑。
大地恢复了我盎然的生机,有了鲜花的点缀原本清冷的世界竟显得有些迷乱,那些在阳光和微风中轻颤的七彩鲜花却似午夜的霓虹那般晃眼,经过严冬洗礼的老树已不再是三月天时的几点黄更胜于绿的羞涩,取而代之的是满枝满眼掩藏不住的深绿的火热浓情。我想这应该是上海最值得审视的繁华了吧!
沾染了这五月的温情,我家所在的那条陋巷已被两侧废院中抢出的浓绿紧紧拥住了,清爽而不失柔和。午后的阳光照上枝头,却也只是象征性的在石板路上撒下几点斑驳的晕圈。巷子里不断有笑声和掌声传出,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笑使我飞跃跳动的毽子更加亢奋的狂舞,它随着我的意愿在我周身游走,我用我的脚和头给了它活力,它就完全吸收了这份力量,带着我的青春在雀跃。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群孩童天真的喝彩声中。我可以做到完全的忘我,把整个人,整个灵魂都融入那枚跳跃的毽子中,同它一起享受所有的欢乐和掌声。
和我的画笔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忘却整个世界的存在,甚至于把整个灵魂也驱逐出自己的躯体,只留一片空白的思想去尽数吸收我选定的摹本的的灵性,再将它通过画笔倾注于一方纯白的幕布,那一刻我的人是不存在的。而当我和我心爱的毽子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把思想中注满欢乐和喜悦,忘记的是烦忧而不是整个世界,我可以真切得体会到自己的存在感,从而产生数不尽的欢快和满足。
我需要有一种东西来摆脱凡俗困扰,去追求人生的境界,所以我不会放下画笔;我也需要另一种东西来抗击凡俗,去冲击人生的愁苦,所以我拥有了这枚毽子。
握着画时,笔雅子跟我是一样的,而且看上去我似乎比我更投入,我总是出奇的沉默,安静,我唯一不懂的的是:为什么我的眼神中没有抛开凡俗的空洞,而是溢满某种盈盈的似乎一触即发的脆弱的目光。我觉得在艺术的世界里这种盈溢的情感是不必有的,但同时也因为我无法见到自己与艺术交融时的目光,所以我不敢说自己与我在这一点上就一定存在着差别。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雅子的世界里没有像我这样的一枚毽子,除了一个人随着我架在花园中的秋千荡漾外就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具体干什么我不清楚,大概是画画吧!对于我承受寂寞的能力我一直深感讶异,可偏偏我不以为然,依旧习惯于一个人的世界。
雅子这个女孩子真的让我琢磨不透,我幸福着却又好像对此毫不理解,我快乐着却有着别样的笑容,我被无数关爱的目光包围着,却去寻找一份独处的落寞,我对我尽其所有纵情言笑,却完全让我无从把握。
我用脚尖轻轻一勾,毽子便如我所愿的从头顶飞过,我再从容的将右脚伸到后面,却没有在预定的时间感受到毽子上那两片薄铁片的重量。
我一阵惶惑,细听才发觉气氛不对,顷刻间那群刚刚还笑的很狂烈的小鬼都安静下来了,抬头才发现他们个个都掩嘴偷笑。我放下翘在半空的右脚,缓缓转身。
是雅子!我带着一脸媚笑看我,然后从背后拿出我不翼而飞的毽子,用右手托着放到我面前。
我两手插起来,给了我一个无奈的表情,看我的架势,一定是有什么不轨图谋。
身边的小鬼便做鸟兽状散开,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大小姐今天怎么会屈尊下顾呢?而且还是私访!”我们走在一条两边有花坛的街道上,由于刚刚过午,行人不多,雅子就索性站到那水泥砌的只有七八厘米高,宽不足五厘米的花坛沿上,抬起头,把我的毽子顶到额头上去“冒险”,不过前提是让我牵着我的手引路。
我直起身子走到我身边,抓过我的右手,把毽子郑重的放在我的手心里,又一根一根扳动我的手指握住它。
我用和善的目光看我,然后笑着说:“我不能夺人所爱,看得出来它对你有特殊的意义,你收好吧,以后别轻易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陌生人。”
我转过身收拾画具,我想辩解:我只想把快乐分给你!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我迎上我的目光,我暂停了手中的活说:“快乐是不能转让的。就像你的毽子,就算你给了我,我也不会从中找出和你一样的快乐的,因为我根本不会玩。这样会让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你还会快乐么?”
我继续我未完的事,我却目瞪口呆。这样的话居然是出自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之口?多奇妙呀!像一个哲学家,不,或者更像一个诗人,把一个毽子的故事表述的那样贴切感人,把人生的奥妙娓娓道来。
我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我费力的思索着,直到我斜背了画夹站到我面前:“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快乐我分享到了,”我伸出手,“我叫柳雅子,很高兴认识你。”
我急忙伸出手与我交握了一下说:“我叫庄倩倩。”就同我并肩回教室了。
今天我们又是并肩而行,我想起了初次见面雅子如诗的劝诫——快乐是不能转让的!
那天的话,我是否预知了未来?那份抽象的快乐我却不自觉的将它具体成安少阳的脸,他就是我此刻的快乐,可我不敢去奢望拥有,我再一次把快乐转让了吗?这次雅子又是否收得到呢?
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来源于安少阳的那份快乐本来就属于雅子,我哪来的资格去做救世主?现在我才是那个得不到快乐却痴心渴望的人。
我不经意的想起另一句话就不自主的脱口而出:“快乐是可以分享的,是吗?”
其实我是自问,雅子却纵身从花坛上跃下,跳到我面前说:“是呀,只要你快乐我也会跟着你快乐的,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我猛然回过神,我笑了,带着浅浅的酒窝。
是的,只要你快乐我就会跟着快乐的。只要雅子能快乐的生活,我也会跟着我一起快乐的,但愿安少阳能真正带给我快乐。
我沉思片刻,雅子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怎么了,你?”
我回我一个笑说:“我也一样。”雅子就又笑了。
我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完全脱离了雅子家的那片繁华,有些萧条、破败的感觉。房屋矮旧,街面上还摆了些杂七杂八的器具,甚至没有我家附近的清幽。
我一阵疑惑:“你这是要去哪里?”
雅子不回答拉了我的手就往前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走过这条空街,就向右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走了两步,雅子停下了,抬头看眼前一个门洞,没有装门,迎面是一道石屏,完全看不到院子里的情景。
雅子轻松的叹了口气,转头满怀成就感的对我说:“就是这里了!”
“这里?”我不记得雅子在这种地方会有什么亲友。
不容我探究,我就拉着我进门。绕过屏风入眼的是一个杂乱的大院:屏风后有一口水井,井边放了个木桶,大木盆里还有一堆没洗的衣物。庭院东北角长着一株大榕树,枝叶繁茂得很,在榕树最低的枝干与南墙间扯了一根麻绳,上面零星晾着几件衣物。东、北两边各有两间房,院中除了通向这四间屋子有些空隙可行外,其它地方全被杂物堆满了。
我更加不解雅子究竟在想干什么。这时东西角的屋门开了,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我端了盆水顺手泼到墙脚,刚要转身回屋却发现了我们两个“不速之客”。
“姑娘,你们找谁?”老太打量了我们半晌。
雅子迎上去,却走不了几步,因为实在是无处下脚,我说:“老奶奶,请问安少阳是住这里吗?”
天哪!安少阳!
这里是他的家?难怪他曾用那种羡慕的目光扫视我家破败的阁楼。
我似乎已经忘了,他只是一个浪子,一个孤独的旅客,可这样的生活环境真让我心痛。
可想而知他所经历的苦难艰辛,我心目中那么完美的他怎么会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依旧坦然以待?
我甚至疑惑以他目前的状况,为什么不换一处好一点的住所?
哦,对了,雅子!我这次的贸然拜访究竟意欲何为?
“谁?你们找谁?”老太似乎有点耳背。
“我——”雅子刚要喊出我的话却有另一个人闯了进来,我们不约而同的转身,是安少阳,他同我一样手足无措的站在入口处。
“哎,小阳子,你回来的正好,这两个姑娘来找人可又不说情楚找谁。”老太摇摇头进屋了,顺手把门关上了。
天哪!这老太太也太幽默了吧!明明是自己听力不佳却赖我们口齿不清。
可那一刻我却无心去理会了。我盯着安少阳,完全明白那一刻他心中的恼怒。他一定从未想过雅子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而且是这样一个破败不堪的“家”。这会让我怎么想?虽然明知她虽出身豪门却并不在意金钱与物质上的匮乏,但他无法释怀,所有的自尊仿佛顷刻间被撕成了碎片般的无助。
虽然他可以在别人面前毫不隐讳自己的身世来历,但毕竟听与看是两回事,尤其是被他心爱的女孩子看到,这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永远也无法承受的,更何况连她的朋友都看到了。
他能压抑住怒火,却多少流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雅子却似乎不以为然,我走近他,说:“小阳子,这老太太好有趣!”我忍不住的轻笑。
安少阳脸上闪过一点不自在的红,但随即平复:“80多岁的人了,有些耳背,你们怎么来了?”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失态,克制住自尊心严重受挫的愠怒,其实他是该欢喜的,不是吗?他一直喜欢的女孩子来找他了,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他努力想要用这个理由使自己忘记“丑态毕露”的恼火,但此时此刻他做不到,他极度生气,近乎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是生自己的气而不是气我的贸然到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该早点换一处拿的出手的住处。
他的目光写满受伤的表情,但他却努力不让它外露,我顿生一种怜惜一种恐惧,生怕他爆发,到那时他的绝望将是我无法承受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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