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都猛然一震,雅子的哥哥?柳杰?那个据说的不肖子?
我和雅子相识近一年,却从未听我提过我的哥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对于那个消失了已近十年的哥哥我该是早就淡忘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但我看错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呀!
一时间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虽无法体会安少阳此刻的心情但不难看出他也无言以对,只是目光更显爱怜。
是的,像雅子这样高雅又柔弱的女孩子是该被怜惜的。
我抬头扫视我们两个,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安少阳抬手拍拍我。雅子转身走到秋千后,抚摸着灰黄的秋千架,带着自嘲的语气说:“他不是个好人,跟地面上的地痞坏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冷笑,我继续说道:“可他是一个好哥哥,对我,也对我姐姐。”
我触摸的右手极尽温柔,似轻抚爱人的脸颊那般细腻,“这架秋千是我八岁那年他亲手搭给我的,除了绳子是佣人买的之外,其余的都是他亲手伐树又一点点刨平后搭起来的,义叔要帮忙,他就是不让,怕他不够细心,留下木刺扎了我的手。”
我叹了口气,“那时每晚他都推我荡秋千,荡的好高好高,他总说荡的再高一点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了。”
我抬头看天,天还没黑,没有星星,继而又回头看我们俩目瞪口呆的表情,“很奇怪是吗?那样残忍的人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每个人的劣根性都不是天生的,怪只怪他投错了胎,成了柳家人,也算是罪有应得吧。反正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件东西了。”
我低头不语我们也无话可说,良久我又抬头,眼中除了落寞竟没有一丝泪光闪动:“我废话是不是太多了?你们就当没听见,我妈会受不了的。”一句话说完,我就进屋里去了。
我从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就开始注意安少阳的变化,他直直盯着雅子离去的方向,眼中怜惜的色彩更为浓重,甚至于表现出来的痛苦丝毫不逊于雅子。
雅子真幸福,有这样一个人替我痛苦为我悲我还有什么遗憾可言呢?
我对雅子的世界太陌生了,我容光焕发的笑颜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苦痛伤悲?
也许安少阳比我更急于知道这一切,他不忍我一人承受,他要为我分担!
可雅子会答应吗?
我开始觉得我内敛的性格中有一种无法预知也永远窥不透的东西。不过我还是理解雅子的话——不要在我的母亲面前提起我已逝的哥哥,还有姐姐。
柳家人注定要经历苦难和折磨吗?可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幸福,这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吗?
比起物质上的匮乏精神上的痛苦才更让人难以承受。叱咤风云的柳伯父会有这样的体会吗?他又是否能了解到他女儿的痛苦呢?
我想他并不了解,否则雅子怎会独自神伤!
不过也许我从此就不需要独自面对了,因为安少阳出现了,但愿我允许他走进我的生活走进我的心,这是作为一个朋友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我该走了,我需要安慰。”我耸耸。
“那你呢?我是否伤到你?”多愚蠢的问题,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但这样也好,彼此终于可以“透明”了。
“你说呢?”我给他一个笑,“我会过得很好。”我毫不犹豫的转身,注定没有挽留,我可以走的潇洒坦然,纵使心痛还在延续。
也许这个季节注定是多事之秋,也许这一年注定是祸事连连。
晚饭后雅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就有些心烦意乱,天太热了,我突然想起母亲,我已经好久没有和我的母亲呆一会儿了,由于自己的烦心事太多,我竟忘了在这个季节母亲更需要安慰。
而且最近母亲的身体又不好,心口总是疼的厉害,想到这儿,我就起身,把桌上的画纸锁进抽屉,藏好钥匙才出门。
敲了母亲的房门,良久无人应答。
不在吗?我是不轻易出门的,尤其是在晚上。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正巧走廊上的灯没开,就看见一束光从我房间旁边的房间透出来,我的心一颤。
轻轻的走过去,门没锁,直觉告诉我,我的母亲一定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努力不让它发出一丁点声响。屋内的物件便一件件在我的视野内展开,一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双人床,粉色的枕头,被子,都整理的很平整。我的母亲就坐在床沿上,背对着我,身子不停的抖动,我面前高大华丽的衣橱是敞开的,整个橱子是满满的,挂满各式各样的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还有精致小巧的小礼服和格式上衣,只有右边的角落里挂几件精美艳丽的旗袍,角落里还有一双高筒牛皮靴,上面坠满带子和装饰用的皮扣。
“妈,你怎么在这里?爸呢?”雅子似乎是带着防备的试探语气在问。
柳伯母赶忙擦两把眼泪,才转身,手里抓着一件粉色的旗袍,袖子和下摆镶着同颜色的花边,“你爸出去了,我一个人无聊,过来坐坐。”
雅子失控的冲过去握住我母亲的手,用自己的手抚去我脸上残存的泪痕,“你怎么哭了?李医生不是说不让你太激动的吗?”似是责备,我却是极力的想给我安慰,看上去我倒像一个温柔的母亲,而柳伯母则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女孩。
“哪有,只是这屋子太久没有透气了,让灰呛了眼。”伯母轻轻拭了下眼角,可是人人都知道她在撒谎,这屋子是每天都会有专人来打扫,透气的。
雅子没有心情去拆穿我的谎言,只是被我的话刺痛了心扉。
“好了,咱们走吧,你爸该回来了。”说着伯母起身去衣橱挂手中的衣服。
纵使背对着我,雅子也可以感觉的到我的手在痛苦的颤抖,我再一次失控的冲过去,二话不说夺过伯母手中的衣服丢在床上,看着母亲再一次挂满泪痕的脸,我心痛难忍。
“妈,你又想姐姐了。”虽然一再回避,可我们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份苦痛的,我却还是努力不让自己的忧伤流露,这样的气氛,承受不起两个人的眼泪,而必须有一个人坚强。
“没有。”伯母转身去合上柜门。
怎么能不想呢?孩子是我心头的肉呀,可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失去的总是回不来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哪一晚我不曾独自垂泪?思念的痛苦永远都只由我这做母亲的来承担。
我的心情伯父是无法理解的,母亲与父亲本来就不同,更何况他们是生活在这种家庭中的夫妻。
儿子去世的时候伯父是大发雷霆,骂他没用,不争气;女儿走的时候,伯父则是怒上心头,愤恨之余,昭告全家说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失去两个孩子对伯父来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意义的,但对于伯母来说却只有一种心情,有的是一样的心痛,流的是一样的泪。
对于伯父来说,儿子是个不肖子,所以他很快被父亲遗忘;女儿虽是令他满意,但怎奈女生外向,再加上遗传了他过多的刚毅与倔强,让他掌控不了,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从此柳家就对这消失了的两兄妹绝口不提,谁提一个字,尤其是有关柳菲菲的一个字就得马上滚蛋。
五年来伯母当然也不愿提起,并不是因为怕伯父为难我,只是不想他们为我担心。但作为母亲我怎能忘怀,悲伤的泪水只有一个人咽下,也只有在无人的夜里我才能放任自己为儿女流下两行相思泪。
作为妻子,我完全明白伯父的个性,他爱我,宠我,但决不会容许我为那双不肖儿女伤神,那会使他大发雷霆。
外人说他太冷血,可只有我明白,那是因为他被这件事伤得太深才不愿被人再提起,以免触到痛处。
我是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所以我完全按他的意思沉默了,还好他不常在家,所以我还可以到菲菲的房间看看。
从小菲菲就是一个好动的女孩子,我不喜欢女孩子追逐嬉戏的游戏,我对那些嗤之以鼻,我灵动的大眼睛里写满傲气与倔强那种不该在小孩子身上看到的东西,我喜欢冷静的看父亲,也不被那恐怖的声音惊吓,只在八岁我就学会了,而且逐渐成为一个让我的父亲引以为傲的神手。
我不屑于与同龄人为伍,我更习惯于同父亲一起参与各种政务,我冷静的头脑,敏锐的观察力,过人的胆识以及敏捷的身手无不让伯父惊叹,惊叹之余又不免为我骄傲——那是他的女儿,理所当然成为他事业的继承人。
养女如此,夫复何求?
柳菲菲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寻求随心所欲的生活,高兴了我可以替父亲出生入0,不高兴了我可以骑马狂奔一整天或对天放声以发泄我的怒气。
伯母对这个女儿却一直隐隐有些担忧,我的性子太野,虽说女孩子不该太软弱,可菲菲的个性却未免有些刚强的过了头。
而且我总是和父亲的“乱七八糟”的生意混在一起,那太危险了,女孩子不适合那种腥风血雨的生活。
可偏偏菲菲喜欢,在别的时候我是个乖乖女,可对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路我从来都是独断专行,不会听任何人的安排,哪怕是我和善的母亲。
为了方便随父亲出席各种社交场合,我甚至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换成黑白色调的骑马装,还把鞋子全部送给了下人,自己就只买靴子。我甚至早就习惯了那种打扮,更是疯狂的爱上了那种能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甚至惊险刺激的生活。
每次伯母劝我换回女儿装平静的生活我总是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只要我开心不就行了!”
面对女儿的坚持伯母无话可说,况且伯父又是那么支持我的为所欲为。可是很意外的,就在菲菲彻底离开我的那一年,突然有一天晚上我来到母亲的房间,搂着母亲很向往的说:“妈,你给我做件旗袍吧,最漂亮的那种。”
伯母一愣,伸手摸着女儿的头发说:“我的菲菲今天是怎么了?想做回女孩子了?”
我回头看,女儿的脸上扑满一层美丽的红晕:“好不好呀?妈妈亲手做的旗袍是最漂亮的。”
“我的宝贝女儿要,我哪敢不做呀。”
母女俩就那样拥着坐到深夜,那是写满幸福的一夜。
七天后,当我把一件下摆都绣着柳条的白色旗袍递到菲菲手里时,菲菲就搂着我一阵狂吻。
我记得那是九月十四,再一天就月圆。
下午菲菲是穿了那件旗袍跑出去的,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
但那一夜女儿未归,丈夫却一个劲的劝我早睡,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安,进而有了不祥的预感,那一夜,我无眠。
第二天丈夫没有出门,我也焦灼的等了一天,直到满月挂上枝头,大门才被强力推开,柳菲菲站在了门口。
我几乎晕倒,我的女儿背着月光跌跌撞撞的一步步走进门,头发散乱,面色苍白,一双眼睛里闪着红色的愤怒,我的整件衣服都沾满污渍,触目惊心,只有那柳条还一样的光彩照人。
我身子一软跪倒下去,意识朦胧前听见女儿对着父亲绝望痛苦的呼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我的恶梦醒来时菲菲已永远离开我了。
想到这种种往事,我不禁悲从中来,实在禁不住悲痛的冲击就把头倚在柜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五年来我每年都会为菲菲做一件时下流行的旗袍挂到我的房间,可是我永远都看不到我穿了。
雅子完全理解母亲的绝望,我上前一步扳过母亲的头靠在自己的身上,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尽管我感到不堪重负。
“哭吧!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轻声念着,同时我暗下了决心要为母亲做点什么,但我不敢公然对我承诺,怕渺茫的希望过后会带给我更多的失望。
本来就惧怕伯父,所以接下来的一个周我都不曾去柳家,在第八天我明显的感觉雅子的情绪高涨了不少就大着胆子跟我回家了。如果一直避而不见,我觉得太对不住病中的伯母了,更何况我待我就如同亲生女儿。
我小心翼翼的跟着雅子进了门才知道自己的失算。
一看到我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的父亲,雅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显然伯父也没料到雅子会这么早回家,他愣了一下,然后对着话筒长话短说:“就这么定了,今晚我亲自去仓库验货。”就收了线。
这时安少阳提了报纸从伯父的书房出来,就冲我说:“你来了!”
我点头:“下了课,没事就来看看伯母。”
伯父指指楼上紧闭的卧室门说:“你伯母刚睡下,你们先到雅子房间玩吧。”
雅子瞟一眼我母亲紧闭的房门,又看一眼我父亲刚放下的电话,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将目光移到我父亲的脸上,我表情冷冷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失望:“你晚上要出去吗?”
“哦,跟苏州的布商定了批货,要去看看。”伯父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显然他是不习惯雅子干涉他的生意,于是起身要上楼,顺便对我和安少阳说:“你们今晚都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可以不去吗?”雅子开了口,语气一样冷淡,不是请求,却像是在陈述事实。
伯父有些不耐烦了,我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多事呢?他缓缓开口:“生意上的事你不懂,答应了别人怎么能失约,你还是去陪你妈吧。”看得出来,当着我们的面他已给了雅子很大的让步。他根本就受不了他的乖乖女用这种质问又像命令的语气跟他对话,他转身上楼去。
“爸!”雅子好像不准备就此罢手。
整个时空都好像凝固了,包括伯父刚跨出去的脚。我更是屏住了呼吸,好可怕味道!而且是弥散在一对父女之间——一个叱咤风云的父亲和一个娇弱温顺的女儿。
简直太可怕了,谁都能像想得到一旦战火燃起受伤害的会是谁。难道雅子就没有考虑到后果吗,还一个劲的往上撞。
我下意识的拉拉我的衣角,安少阳也出于保护的意识向这边移近。
“嗯?”伯父没有转身。
“想想妈妈吧,我不希望你去。”
这对父女像是在打哑语,我不太明白,而安少阳显然是明白的,他嘴角扯了一下却终究是没有吐出字。
这样的场合,我们这些局外人根本是插不上手的。
我看得出他眼中担忧的神色,跟了柳天茂这么久,他很明白他的脾气,他独断专行惯了,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对他指手画脚,即便对方是他的女儿也不例外,宠爱是有限度的。
况且这次又跟关起门来论家务不同,因为有我和安少阳两个外人在场。
“不过是谈生意,你妈会明白的。”伯父叹了口气,想继续往楼上走。
“那你问过我吗?不问怎么直到我愿意?”雅子不依不饶。
我们都在等待伯父的反应,天哪!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雅子,别为难你爸了,我可以理解的。”我们都意外的抬头,伯母正从二楼的楼梯口下来。
伯父快速迎上去扶我下来,心疼的责备道:“不是睡了吗?起来干什么?身体不好就多休息会儿。”
伯母笑笑,走到雅子面前摸着我的头发又回头看伯父:“我不下来,怕雅子闹气脾气来跟你没完。”
我们都松了口气,看来这场战争可以在见到伤亡之前结束了。
可雅子好像并不打算就此停止,我充满怒气的眼睛依旧直视我的父亲。
“我去换衣服。”这句话是伯父告诉伯母的,随即他又对安少阳说:“少阳,过会你就别出去了,在这陪你伯母我们聊聊天吧。”他完全明白雅子在想什么,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不用了,不是有倩倩和雅子陪我吗,让少阳跟你去吧。”伯母急急挡回去伯父的建议。
“也好。”伯父转身上楼。
“爸,别去了。”雅子又开了口。
我觉得顿时空气就又压了下来,压得我无法呼吸。
“雅子!”伯母压低了声音,用焦灼的目光提醒我闭嘴。
雅子挣脱他母亲的目光,直视我僵在楼梯口的父亲,“难道你看不出来妈妈在担心你吗?难道只要我理解你就够了吗?难道我不需要理解吗?”
“雅子,别说了。”伯母拉过雅子,捂住我的嘴。
伯父转过身,满眼犀利的目光,他的怒火已被彻底激起。
雅子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我够聪明的话就该马上跑回房间藏起来,等避过风头再向伯父道歉。
但我确乎是遗传了太多我父亲倔强不服输的性格,我偏偏不肯低头,以挑衅的目光直视我的父亲。
“你再说一遍!”伯父瞪圆了双眼,几乎是吼过去。
他走向雅子,右手握紧了拳头,额上爆出青筋,他的女儿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这样的指责他。
“天茂,别这样,雅子是小孩子不懂事。”伯母扑上去想拦住他,三十年了,我太了解他的个性了,“雅子都是因为我,你别跟我生气。”
雅子直视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畏惧,甚至没有一个弱者应有的泪光闪动。
“我说你太自私了,从不为妈妈考虑。”我冷静的字字说出。
“雅子!”伯母瞪我一眼,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吼出来。
伯父的忍耐已冲破极限,终于爆发,“走开!”他一挥手,伯母就向斜前方的沙发倒去。
“妈——”雅子跑过去,我跟安少阳也跑过去,还好是沙发,伯母好像并没有受伤。
“妈,你有没有事,摔到哪里了?”雅子急忙打量我的母亲,让我受伤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伯母对我摇摇头。
确定我的母亲没有事,雅子的怒火也被激起,我的母亲受到伤害,这足以让我失控一千次。
伯父对自己造成伯母摔倒的后果也吃了一惊,伸手想去拉我,却被雅子射过来的两道锐利的夹带仇恨的目光刺痛了心窝。
他的女儿竟用这样的眼光看他,这太陌生了,不,他见过的,就在五年前,他的另一个女儿也曾给他同样的目光,之后,我便从他的生命中永远的消失了。
想起往事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雅子也会就此消失吗?
不,不会的,我是雅子,不是菲菲,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不使它外露,但他终究是算露了一件事:雅子也姓柳,体内流着和菲菲一样的血液,而这遗传自他。
雅子站起来逼视他的目光让他一阵心寒:“你还不肯收手吗?为钱为势,你做的还不够吗?难道除了你所谓的事业,其余的都不重要了吗?你太自私了,你的眼里根本就只有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替妈妈想想,你知道你每次出门我有多担心吗?”伯父被我咄咄逼人的话语推了一个踉跄。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不自在,被自己的女儿当众指责,这让他怎么能够接受?而偏偏我句句字字都在理。
“别说了!”伯母是带着泪水在哀求,我也清楚的感觉到这气氛与五年前的那一夜太相像了。他已经不起再一次的失去了,可我似乎根本无能为力。
“不,我要说,”雅子不肯多看我的母亲一眼,我怕自己会为我的眼泪动摇,我逼视我的父亲:“为了你的私利,哥哥牺牲了他的性命,姐姐失去了我一生的幸福,难道这还不够吗?我们已经家不像家了,难道你一定要看到我跟我妈也牺牲在你的名利场上才肯善罢甘休吗?”
“你大胆!”随着伯父终于爆发的怒吼,雅子一头栽倒在客厅中间,安少阳冲过去扶起我,满心忧虑的喊着我的名字:“雅子,你没事吧?”
雅子抬起头,我的嘴角溢出鲜红的血丝,安少阳小心的替我抹净,所有的佣人都站在旁边不敢出声。
这样的战争太恐怖了,他们都替雅子捏了一把汗,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一贯温顺的小姐怎么会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激怒我的父亲。
安少阳抬头看伯父,似在恳求,但终究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毕竟我们是外人。他虽极力想要保护雅子,却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立场。
雅子依旧用仇视的目光直视我的父亲,伯父右手握成了拳头垂在身侧,看得出来,也是一直在压制自己的脾气。
“身为女儿,你胆敢用这样的话来攻击我,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了。”伯父恨恨的字字吐出,声音却忍不住的颤抖。
雅子摆脱安少阳独自稳稳当当的站起来,一步步的向我的父亲逼近。
天哪!我还想干什么?我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吗?我恐惧的盯着我,想上前拉住我却不敢移动半步。
“雅子!”安少阳忍不住的叫了一声。
雅子全然不理会,我只是向我的父亲步步逼近,直逼着我父亲的心节节后退,最后我站定在我父亲面前:“我早就待够了,身为柳家人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如果你还不打算收手,你一定会后悔的。”雅子的声音已恢复了平静,但每一个字又像是从冰缝里蹦出来似的不带有任何温度。
伯父一惊,又一个踉跄,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话,站在他面前的仿佛不是他生养的女儿,而是一头尖牙利爪的小兽。
雅子没有给人何人反应的机会就冲出大门,随着一声沉重的开门声消失在夜色里。
“雅子!”安少阳环顾一眼屋里的一切就追了出去。
“雅子——”伯母则瘫软在地,哭喊不已。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伯父再一个踉跄,终于站不稳了,佣人赶忙把他扶到沙发上。
他做了什么?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
“扶夫人上楼去吧!”他无力的挥挥手,目光空洞的注视着天花板。
我帮常妈一起把已瘫软在地,哭成泪人的伯母扶上楼。刚坐下,我突然从绝望中回过神来,紧紧抓着我的手,急切的说:“倩倩,快,你快去帮少阳把雅子追回来。我已经失去两个孩子了,不能再没有我呀!”
“那你——”我不放心我的身体,我本来就体弱多病,我知道要我挺过这次打击肯定不易。
“倩倩小姐,你就快去吧,现在怕是除了你谁也劝不了雅子小姐了。夫人这里有我呢。”常妈端了水进来。
“一定带雅子回来!”伯母抓紧我的手,我点点头,心情沉重的下楼,楼下伯父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我转身冲进刚刚落下的夜幕中。
夜幕才刚刚降临,清冷的夜色中泛着惨淡的白光,然而我的心黑的很透彻,近乎完全迷失。
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我经历了什么?这太不可思议了,雅子被我的父亲打了,又带着满腔的怒火出走了。
我从未想过雅子的生活中会有如此强烈的反抗,如此残酷的战争,我是那样一个温顺,和善,甚至柔弱的女孩子呀。
我凌厉的眼神,冰冷绝望的话语无不让我在惊讶之余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怎会爆发出这样的愤怒?我的家庭是怎样一个吃人的魔窟,将我年轻的心撕的片片带血?在那双已经消失了的兄妹身上又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我该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子呀!良好的家势,慈爱的母亲,还有一个叱咤风云的父亲,可我好像说这是一个悲剧的组合!哦!太可怕了!
……
我想了又想,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我是不是触到了一个火山的边缘,只要它爆发,我就会被滚烫的熔岩烧成灰烬,永不超生!可偏偏这熔岩中藏了磁石,引着我一步步向前,向前,我注定要毁灭了吗?
哦!对了,雅子,我出走了,我受了伤,带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去流浪了,我不能再犹豫了,我得找到我,立刻!我的心伤需要我最好的朋友去抚平,可我做的到吗?
世界何其大,上海何其大,雅子哪儿都可以去。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我又似乎无处可去,这黑暗的社会会把我吞没的,难道我自己就没想到这样会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吗?我是那么聪慧的女孩子,我怎么会眼睁睁得把自己送上死路?
也许真的是压抑太久了,绝望失意到了极点我才会让自己奔到绝境去寻求解脱,我已经爆发了,不是吗?
可我怎么忍心那么做?我的母亲怎么办?我一向是最在乎我的感受的。
雅子疯了!这是我得出的结论。我完全失控,不顾一切了,我得马上找到我,在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前。
可——路在何方?我又该向哪里去寻觅呢?我站在路口犹豫不定。
对了,这是黄浦,只有黄浦江的急流能冲逝一切悲哀,那浑浊的江水,太可怕了!
我不敢再想,放开步子奔行于大大小小的街道,柳家和黄浦江的大码头只隔了四条大街,我拼命的跑,终于黑色的,四四方方的大货舱就呈现在眼前。我停下来,双手撑着大口的喘气,我抹一把额上的汗水,看向前方,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码头了,隐约可见的是一两点来自泊船上的灯火和岸上高高低低的货物。
但愿我找对了地方,我在心里祈祷。深吸一口气,我早已疲软不堪了,可以算是旧地重游吧!
刚要起步我就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随着心跳好像声声扣在我心上。
我快步向前走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我面前划过,夜色中隔着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的面孔我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是雅子。我张了张口,声音却因为另一个声音,被另一个声音卡在了喉头。
“雅子!”是安少阳,他是一路追过来的,就站在我的正前方,因为他的一声呼唤雅子已经停下来了,他没有必要再追了。
多么有力的呼唤,多么让人信任的声音!这样的场面看来我的出现绝对会是多余的,我一时间竟忘了雅子的身后一定会粘着安少阳,我怎么会有危险呢?
明白了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哪里还有出现的必要,尽管我们三个出现在相同的地域,但似乎不在同一个时空,作为朋友,我的心意已尽,看他们沉默了半分钟,我该回去了,回柳家安抚一下伯母才是正事。现在知道雅子没事了,我也放心了,正好可以趁回去的空当把刚刚遗留的问题想想清楚。
我默默转身,以最优雅的步态排解心中复杂的情绪,不知不觉已过了两条街,我轻轻抬头,从右侧的路口就疾驶过一辆黑色的老爷车,惨白的灯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伸手挡住眼睛并下意识的闪到路旁。
再回头,那辆车已向我走来的方向驶去。
我回过头不紧不慢得走,我得回柳家,可我又不想回去,我怕战争之后留下的气息,但终究还是站在了柳家的门口。抬头看那明亮的灯光,我感到的是苍白过后的晕眩,我吐了口气,推门进去。
“战场”已被佣人打扫完毕,沙发上伯父保持原来的坐资仰面靠着,闭了眼,看上去很疲惫。
也许是听见响动,他猛地睁开眼,明亮的眼神又霎时暗了下去,“倩倩呀,辛苦你了。”
他没动,声音很低沉也很疲惫,他保留了那个他迫切想要问出口的问题。
“嗯!”我点头,看来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击的不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颓败的表情我心中竟涌出一种算涩的感觉,难道是想到了我已故的父亲?
“少阳找到雅子了,你不用担心。”他不肯问出口,我却不能不回答。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但马上闭了眼,看得出他是个极会掩藏自己感情的人,也许在这方面雅子是像他的,高深莫测!
“上去陪陪你伯母吧!今晚就别回去了,我会让阿义去告诉你妈的。”
既然他这样说我还能怎样呢?作为雅子的朋友,感情告诉我,我得留下来,但作为我自己,理智告诉我,我得快点逃开。我看了一眼已经目无一切的柳伯父就上楼了。
果然伯母还没有睡,只是坐在床沿上垂泪,见我进来就急忙冲过来问:“怎么样?雅子呢?”
我告诉我雅子找到了,和安少阳在一起,又加了一大堆的话安慰我,我才逐渐平静下来。
看着睡不安枕的伯母我的心疼痛不已,泪就流下来了,我太累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可这个午夜的故事会就此谢幕吗?
雅子没有回来,而我却回到了这个是非之地,到了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我回到这里才避免了一场0光之灾,还是遗憾自己因为回到这里而错过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也许那样的故事本来就不该发生在我的生活中。
“钱多多!你装完死就又装傻了是不是!”小男孩本就因为我的笑声而有些不悦了,再听我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感觉有火要冒出来。他边说边摇晃着柳若言的,摇得我的头又痛了起来。
钱多多,钱多多,钱多多到底是谁?柳若言觉得头好痛,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断闪现在脑中。我伸手推了一下摇着他的男孩,本以为自己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的,却没想男孩丝毫没动。然后我盯着那双细细瘦瘦的小手呆住了,这分明还是双小孩子的手!
男孩还在继续叫嚣着让我别装傻,我看了看男孩,看了看围观的人,看了看旁边的建筑物,再联系了下刚才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些零星片断。所以,我现在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在了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你说我叫钱多多?”柳若言轻轻的呢喃,“所以……我现在是钱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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