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凤凰诏

23 夜探 I

    
    北方的冬夜不比南方,在江南之地,湿冷之气渐入骨髓,不知不觉中控制着人的神经,而在这长江以北,北辰帝京内,狂风如刺,雪虐风饕,铺天盖地而来。
    便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池简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潜入了他的居处。
    刹那间,窗格“咯噔”一声,又见梁上黑影一闪,他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侧身向中屋柱后躲避,可对方身法灵动远在其上,立时便挡住了他的退路,刹那间,冰冷彻骨的剑鞘已横在他颈间。
    池简道:“是殿下派你来的吗?”
    卿如云道:“你还敢称殿下?当日东海之畔,你用他赠你的宝刀毫不留情地刺了他一刀,难道竟是忘了不成?”
    池简道:“绝不敢忘。”
    卿如云道:“好,那你现在自裁谢罪吧,我监刑。”
    池简道:“自裁之前,恐怕还有些事需要我为殿下办成。”
    闻言,卿如云将剑收回,敷衍地“嗯”了一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一饮而尽,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倒是机灵,不过,你一口一个殿下,难道不怕卫王派了人在你居处附近监听么?”
    池简道:“本是有的,但现在没有了。”
    卿如云道:“大个子,你挺会托大。”
    她走在窗下,借着稀薄的月光,在袖中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张小信笺,又回到小桌前铺陈开来,点了油灯在纸上晃了一晃,约莫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纸上便依稀显出数行蝇头小字。
    那是夏侯无虞的笔迹,池简一见便知。
    “欸,不许看。”卿如云用剑横在身前,不让池简凑近细看,又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池简道:“好。”
    “你信我?不怕我骗你?”
    “殿下身边并无旁人,我只能信你。”
    卿如云笑了一笑,举起纸笺在眼前,眯起眼先通读了一遍,问道:“我父......嗯,你们先前那位皇帝,尚安否?”
    池简答:“安。”
    卿如云顿感无奈,只得继续问道:“有多安?能细讲讲么?别省字啊,动动嘴又不费您府上半分纸墨。池将军,您要这样我不好交差。”
    池简朝空气做了个揖,答:“帝,囚于隆福宫,一应侍奉如常,但不允见朝臣,不允见各皇子公主,不允过问国事。”
    卿如云又问道:“何故被囚?”
    池简摇头道:“尚未知晓个中细节。殿下出海当日夜间,帝京便传来政变急信,我还来不及传消息至药仙岛,卫王的兵马就到了。当时,卫王以全军将士性命相要挟,命我必须在众将士面前刺殿下一刀,并许诺这一刀之后,必不伤及殿下性命。若是我一人,他要杀便杀,倒也罢了,可......”
    卿如云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你们殿下说了,人没事就好,现在还远未到问罪的时候。”
    池简淡淡“嗯”了一声,稀薄的月光和忽闪忽闪的灯火掩映下,他的神情冷淡,瞧不出心中波澜。
    卿如云瞧了他半晌,看不出任何情绪,便继续问道:“小雪安否?”
    她读完这一句,自顾自重复道:“小雪?小雪?小雪!这是个姑娘么?”
    旋即心道: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正人君子不近女色,日间我不过是为他换个药纱,他就慌乱无主,脸涨得像熟透的西瓜瓤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哪想到,他这心里,一会儿又是慕卿妹子,一会儿又是小雪姑娘的......
    池简道:“小雪殿下在府中一切都好,殿下心思天真烂漫,少问外事,故而卫王并未与其为难。”
    卿如云若有所思地说道:“噢,殿下,那还是位有封号的姑娘。”
    池简道:“什么姑娘?”
    卿如云回过神来,心中咯噔一惊:我方才在说些什么?卿如云啊卿如云,你还嫌你这一趟出来的牵扯少么?
    于是连忙解释道:“无事无事,我这一到晚上啊,若是不早点睡觉,就常常冒出些莫名其妙我自己也不懂的话,老毛病了......”
    池简道:“殿下定是还想问乌蒙派和枢密院的事吧。”
    卿如云点点头:“没错。”
    池简道:“据我所知,乌蒙派从前日起,已全数交与念易掌管,而陆警予陆掌门尚无性命之忧,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至于枢密院,最紧要的是密探情报网的移交,这也是卫王还留着我的原因。”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道:“朝堂中有许多大臣皆对卫王所称太子逼位、进宫勤王一事抱有怀疑态度,可卫王现下有韦合一党的支持,牢牢抓着礼部和吏部,又持上皇亲赐的镇国玺号令皇帝三军,因此,新帝登基一事已定,动是动不了的。”
    卿如云道:“说起来,那日你在东海边使了计谋,保住了太子性命,如今又护他回到帝京,想来定是觉得帝京朝中总有些正直不屈的大臣,在证据并不确凿的情况下,他们定会出来保太子,纵然再不济,太子也能活着去清州封地,而不会含冤被杀,对不对?”
    池简道:“可惜我只能做到这里了,再多,我也无能为力。”
    当日,东海边,清漪带着许千云离开后,夏侯凉夜便似陡然间被人抽去魂魄一般,也不下令,也不回鸾,只呆呆站在原地。
    正在陆临等人心自惴惴,生怕他继续下令诛杀清州王之时,猝不及防间,公鸡昂扬的啼鸣声破空而出,高亢洪亮,响彻天际。
    若论夏侯凉夜生平最怕何物,这公鸡的啼鸣声当排首位。
    一旦听到这可怖的“喔——喔喔——”声,他便会立刻坐立不安,甚至毫无来由地惊慌不已,便似发了癫症一般。
    少年时,他身为质子,居住在南荣都城建邺郊外的皇家别院中时,南荣王公贵族中便有那一二纨绔子弟,为了捉弄小凉夜,夜夜捉了公鸡在其院中,彻夜鸣叫,令他心烦意乱、难以成眠。后来,他便厌恶极了一切会鸣叫的动物,公鸡也好,鸟儿也好,通通不许出现在他面前。
    说回那啼鸣声,骤一响起,夏侯凉夜当即焦躁不安、惊悸不已,但觉头痛欲裂,一时昏昏沉沉,只得吩咐道:“回去,回帝京。”
    韦合见状,先上前服侍夏侯凉夜回到銮驾上,又折回来,向池简问责道:“诛杀清州王,这是陛下方才下的令,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啊!”
    池简扬起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不可妄动,又回头道:“韦相大人,适才陛下明明说的是‘回去,回帝京’,这分明是命我们押解清州王回京的意思,韦相难道连这点圣意都揣不透么?”
    韦合眼一瞪,气呼呼道:“好啊!你拿陛下来压我?”
    池简一挑眉:“难道陛下竟压不得你?”
    韦合自觉失言,忙道:“不,不是,池将军,我是劝你看清局势,莫要走错一步!”
    他自忖自己在军中并无根基,虽高居丞相之位,但众所周知,武将和文臣素有摩擦,如此纠缠下去,自己也绝讨不着好,倒不如先回了帝京,到时,夏侯凉夜自会问罪于他。
    如此一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池简心下长舒了一口气,回头道:“押,清州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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