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皓进门之后其实一直没离开,她让银钩停在门边。
一直听到院门外的动静大起来、又慢慢小下去后,她面色难看地让银钩将她给推进房中。
这期间,琼玉一直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可见到一如既往安静的琼玉,裴皓却只觉得心中火气突突地,怎么也压不下去。
在心情烦躁地砸了两本书之后,她终于抬起头,看着站在旁边的琼玉,不耐开口。
“你就不能说几句话?这般不声不响的模样,你难道在看我的笑话?”
【你这是强人所难了。】
琼玉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走到桌前,抽出支紫竹笔杆的兔毫笔,浸了墨水写道。
裴皓心知自己气急失言,讷讷解释道:“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周双燕今日实在是太气人,我一时间没忍住,迁怒了你。真是对不住你。”
琼玉托腮瞧她。
复又低头写道:【这也怪不得你。任谁见着致使他残疾的罪魁祸首,都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正写着,琼玉的笔尖顿了顿,在上好的青竹纸上洇出一小块墨迹。
【不过,我见那周双燕的模样,似乎这事另有隐情?】
“你要替她说话?”
裴皓见此开口,语气中颇有些怨怼。
“无论她做出怎么样软弱的姿态来。我都记得,是她劝着我坐上那辆车轮被动过手脚的马车,也是她,眼睁睁见着我摔下悬崖,却一声不吭!你不晓得这其中的内情,就不要在我面前为她说话!”
说完,裴皓气得胸口起伏,干脆闭了眼睛,免得见到琼玉那张圣父般的面孔。
可眼前一黑,她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日,她摔下悬崖时,双手努力攀抓周边生长的藤蔓、杂草、突出的石块时的场景。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当时有多痛。”
裴皓张开双手,上面伤已经痊愈,但依旧残留着密密麻麻细小的疤痕。
她咬牙切齿说话:“就凭这双手上的疤没消,就凭我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我也有理由恨她。我永远不会原谅周双燕!”
琼玉叹息。
他站起来,想要走过去安慰她。
可裴皓伸手制止了他。
她认真地看着他。
“你是对我好的。这几天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但你再对我好,也不能在我面前,为害了我的周双燕说话。哪怕她真的不是主犯,但周氏是她亲娘,她无论如何也脱不开罪去。”
琼玉长出一口气。
他妥协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裴皓瞬间安静下来。
她无力靠在轮椅背上。
良久后,她说话。
“我没有办法。”
裴皓看向窗口,那边有个空着的鸟架。
“十天前我写信给舅舅,与他说明了周双燕母女害我的事实。现在他还没有回信。”
她轻轻微笑。
“有时候,我还挺佩服周氏的。一个女人家,在现在这种环境下,抛头露面地做生意,竟然还能做大到能撑起整个周家,让自己商籍出生的亲生女儿嫁给当朝太子做正妃。她还是挺厉害的,不是吗?”
琼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面色复杂。
【你也想做生意?】
裴皓不屑摆手。
“怎么可能。”她微笑:“我不过是佩服她的能耐。但我与周氏也不同,她出身商籍,嫁与我阿爹后才改了身籍。所以她要受的许多苦难,我是不必要受的。而若是我真跑去经商,你猜我阿爹晓得后,会怎么样?”
琼玉不解摇头。
裴皓抬头望着他。
“阿爹在府中下的严令我也听说了。你晓得他为何不让人议论吗?”
琼玉颔首,他对裴历青的用意还是能理解一二。
【因为他们议论会坏了你的名声。而若是无人言说此事,你的名声尚可保全。】
“这就是了。”
裴皓点了点头:“可我若是真去经商,就一定要在外边抛头露面。阿爹不在乎周氏在外抛头露面,一是因为周氏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他的妻子。而是他与舅舅的合作伙伴。所以赚钱是她唯一的用处,他们当然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名声让她活在裴府内宅之中。”
裴皓抽丝剥茧地与他解释。
“而二则,则是周氏原本就是商籍。虽然当年她在安京大有艳名,但说到底,她也就是个生下来只能围着这些阿堵物打转的商籍女子。所以无论她在成婚后是围着裴府内宅打转,还是在外做生意,外界对她的名声也不会有太大的改观。”
“而我阿爹,既然对她并没有感情。那当然是希望周氏能够人尽其才。”
说到这里,裴皓停了下来。
她说得有些口干,伸手拿起旁边晾凉的茶水,喝上一口润了嗓子之后,这才继续说下去。
“而我就不同了。我是我阿爹的亲生女儿,亲生母亲又是怀王的嫡女端慧郡主。从生下来开始,就与周氏走的是两条路。我如果去经商,安京内言官的口水就能将我阿爹给淹了。”
说到这里,裴皓停了下来,微笑望着他。
“你说到时候他会不会顶着教女无方的罪名,被下了大狱?”
琼玉看着越说面上越精神的她,怔然摇头。
这样的裴皓真与以往大有不同,就好像这个华丽的裴府内宅,其实是困住她的一个金色囚笼。
而现在,这只缩在金笼子里的小鸟儿正试探地朝外界伸出翅膀。
裴皓不清楚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不着调的。
她只见到他摇头的动作,于是继续说下去而已。
“是。他当然不会。我阿爹在圣上面前忠心耿耿,圣上不会轻易将他定罪。毕竟他不能失去我阿爹这个有力的臂膀,而再想培养一个同他一样的。成本太大,耗时又太长,他也不可能会这么做。”
说到这里,裴皓又露出那抹无所谓的微笑来。
“所以最后倒霉的人,就只能是我了。为了平息事端,圣上也许会示意阿爹,无所谓是哪个大臣的子孙,也无所谓是什么人品,只要是个囫囵完好的,赶紧赐婚,将我嫁过去就是。”
她长长叹气。
琼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轻柔托起她的一双手。
她一见到他的眼神,便明白了琼玉心中在想什么。
她轻笑摇头:“你也不用想安慰我什么。其实这些我早就想明白了,说起来也没多少难过,都习惯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