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余记

卷一:望星河 第三章:开识通脉

    
    韩宅后院内的,韩冬日常起居之所,韩冬领着何道士推门而入。
    韩老爷和于管事自然被何道士要求在院外停步。
    何道士四处一打量,房内一张雕纹木床,床上只有一床被褥。靠墙处立着一高脚立柜。立柜里多是蒙学书籍,并有一些浅显易懂的俗世道家观宇的经文。
    立柜旁有一储物衣柜,方形规正倚在立柜脚边。房中央摆着一张镂雕的原木桌,周围错落放置几樽圆木凳。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何道士略带诧异,问道:“此处就是你的日行居所?”
    “回仙师大人,平日无事我都这个院子里,待得最多的地方除了屋顶就是这房间了。”韩冬回到了闭着眼睛都能转悠好几圈的房间,整个人的气象无形沉静了不少。
    当然也与何道士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随和以及身上气息令他莫名感觉些许亲近有关。
    “倒是与宗门的清静修行,无挂外物有些许相通之处,也是你父亲的手笔?”何道士似乎并不急于完成进门前所说的开识通脉,反而饶有兴趣地与韩冬打听一些杂事。
    韩冬想了想,最终还是沉默点了点头。
    何道士笑道:“倒是花了几分巧思,”见韩冬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些话题,旋即他偏转了话题少许,“你父亲还会要求你做什么?”
    “静坐,读书,考较。”
    “难怪你小小年纪,平常的娃儿像你这般大估计还在泥巴堆里爬爬,你倒学着像个小老头似的。你这些掩饰的小心思可有说法?和谁学的?”何道士饶有兴致地询问起来。
    韩冬这些稚嫩的言行别扭之处自然瞒不过他,似乎反而让他提起了点探究一二的兴趣。
    数次被说中心里所思,韩冬此刻也无法在维持乖巧伶俐的表象。心下有些郁闷这何仙师怎么根本不按父亲常年考较他的套路问话,也不敢蒙混装傻,只能嘟着嘴回道“教习的先生、看着小院的阿嫲、家里的老管事、家中的院丁丫鬟还有我娘亲。”
    “哦?那怎么不和你爹学学?”
    “......”
    “那你可知道,这栋宅子里头最精明的就是你爹?以你的早慧,应该知道他这么做其实是对的。”何道士也不理会已经被问得闷闷不乐的韩冬,在房内踱步闲看。
    “......”韩冬依旧无以应对,只得低头闷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何道士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盯着韩冬,声音忽而带着几分清灵响起,望向韩冬的双眼内隐隐有光芒闪烁:“那我最后问你,你,可......恨他么?”
    再看韩冬,此时已是神色茫然,目光触及何道士双眼的瞬间变得空泛无神。好一会儿方才缓缓摇头,继而悠悠的说道:“不恨。”
    何道士闻言一笑,抬手在袖中一抹,凭空拎出两张蒲团。相对置于地上率先跌坐在其中一张蒲团上,继而开口道:“坐!”
    此时的韩冬神色呆滞,眼神空洞,依言盘坐下来。
    何道士手中并指掐诀,口中轻声呢念,点点灵光透出指尖。旋即伸手在韩冬头顶神庭大窍上一点,低声轻喝道:“你乃仙家道材,今日通灵开识,还不醒来!”
    只见盘坐于蒲团上的韩冬眉头一皱,小脸上浮现挣扎之色。眉目鼻口凑作一堆,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可闻,鼻不通气。
    在何道士指尖一团灵光没入其头顶大窍的瞬间,耳鼻口目七窍一张,数团淡淡的浑黄气自七窍涌出。
    随即韩冬大喊一声,神色狰狞的跌倒在地大口喘息起来。
    何道士轻轻一挥袖袍,一道灵光飞出缠住那些浑黄气团。继而灵光一引,黄气竟随着灵光凭空消弭无踪。
    他这才轻声开口:“韩师弟,感觉如何?”
    “呼!呼!我......呼!刚才,脑袋一痛!呼!”韩冬只觉自己方才自己似觉非觉,处于一种玄妙的茫然状态。
    然后脑中突如其来一下刺痛,就惊醒过来了。
    此刻韩冬只觉脑袋有些隐隐疼痛,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脑袋空空的不适感,却也没办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恭喜师弟顺利开识,从此正式拥有了修行资质。”何道士不急不缓地说道。
    韩冬此时才反应过来:“何仙师,您刚才称我为师弟?”
    何道士悠然道:“韩师弟你如今开识顺通,以你的资质及品性,入我青木宗考究自然无碍。所以提前喊你一声师弟也无妨。”
    “多谢何师兄!”韩冬自然明白何道士所说对他是有好无坏,小脸神色严正地给何道士一拜,继而一脸疑惑的问,“开识?那是什么?”
    “凡人之躯先天被母体的羊胎浸染,被先天胎气闭塞七窍,灵根蒙尘。方才我以宗门秘术为你震离七窍浊气,是为开识。只有开识后,人才能够通过功法引导感应天地灵气,引天地灵气自人身七窍入体,”何道士缓缓说道,略微停顿一下后,继续道,“接下来我要为你通脉,过程会稍微有些痛苦,你暂且忍耐。稍后,我会以灵气度入你的体内,疏通体内第一阳脉淤积。现在你已开识,稍后可以沉浸心神跟随我的灵气指引随同感受第一阳脉的疏通。尽量保持神志清醒,坚持越久越好。”
    韩冬神色有些忐忑,略一思索,随即沉重点头。
    “人身修行分为阳脉和阴脉。此次为你疏通的是本门功法中九大阳脉中的第一脉,也称为脊脉。不同的宗门功法第一阳脉会略有不同,不过大多以三大重脉为主。分别是脊脉、心脉和气脉。我丹峰修行宗旨承于仙木,所以人身九脉中以最为中直的脊脉为首。之后的各脉修行次序因不同功法而存有差异,但不离其宗。”
    “首脉必须要有师长护持才能开启,身为接引弟子有为仙材开识通脉之责。其中自有风险,一旦出现差池,非痴即残。刚刚你差点变成呆子,马上又有可能会变成残废。我问你,你怕不怕?”何道士笑吟吟地盯着韩冬,看得他一阵发毛。
    韩冬很想胆肥气壮地回应:不怕!却终究是内心慌张,低低的颤声道:“回师兄,还是怕的。”
    何道士闻言哈哈一笑:“哈哈哈,我逗你玩的。韩师弟,五年前我熔心峰师长鲁直师叔为你掌过资质,留下灵根上佳的评语,可谓万里挑一。所以无论是开识还是通脉,失败的几率都是极小的。”
    韩冬只能无言,这位何师兄在他面前和在父亲面前简直判若两人。看似颇为沉稳持重,没想到相处方才半日,就已经显露出几分灵动本性。
    何道士示意韩冬背身而坐,待韩冬沉下心神后。沉声道:“准备开始了。”
    只见何道士将右手伸直,抵在韩冬后脑下方。左手竖于胸前,拇指和中指曲叠于掌心前,剩余三指外张。
    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双目泛起莹莹青光,浑身乳黄灵气蒸腾,随之右手掌心一道乳黄色灵光渗入韩冬后脑下缓缓下移。
    韩冬只觉一阵暖洋洋的气息裹住了自己的后脖颈,舒适极了。让他不由想起在冬日倾泻而下的暖阳,下意识有些困顿之意。
    此时耳边传来何道士的轻喝:“沉静心神,仔细感受灵气走脉!”
    困意霎时消散一空,韩冬忙沉下心神感应后脑那团舒适的暖意在后脖颈的缓慢游移。
    随着那阵暖意缓缓下移,心神渐渐产生一阵轻微的酥麻感,韩冬心神一颤,脸上浮现些许痛苦之色。
    继而想起何师兄的叮嘱,只能强守心神,刻意遗忘酥麻感觉,只将心神依附在那团模糊的暖意之上。
    透过韩冬的衣衫,隐约可见一团蒙黄光芒已经缓缓移到了其背心处。
    此时韩冬的稚嫩小脸上已经出现了几粒豆大的虚汗,薄嫩的脸皮下隐约浮起了几条青筋。
    他正要忍不住开口呼叫之时,何道士再度轻喝,口中言语中已经携带灵音而出:“坚守心神,一口气不可堕!”
    韩冬精神为之一振,盘坐之形已经无法维持,只能双手紧握狠狠压在膝前,牙关紧咬。强行忍受背后脊柱处已经从酥麻变为麻痒再到隐痛,继而转变成了现在的阵痛!
    只是他心神被灵光所引,坚持不堕,到此时尚且能够保持清醒早已超过了一个六岁幼儿能够承受的极限。
    如果不是在何道士灵气护持和灵音震慑之下,根本不可能继续再勉力支撑。
    但是他此刻心神已是震荡不已,处于溃散的边缘。反馈到大脑的感受就成了他的脊柱马上就要被压断的致命痛觉。
    何道士说越坚持持久则开脉效用越好,却也意味着越清醒也就越痛苦。
    韩冬每一秒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了,却阴差阳错的在这种奇妙状态中维持了下来。
    这一秒他想着下一秒他就晕过去了,下一秒脑中依然还是想着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了。
    突然,一阵毫无征兆的猛烈刺痛通过附着于灵光上的心神传来。
    他还未完整感受到这股刺痛的痛楚,他的心神已经被强烈的疼痛彻底震散。脑袋一垂,晕厥了过去!
    此时,通过韩冬已被汗湿的衣衫,那团蒙黄色的灵光在何道士的指引下刚刚行进到韩冬后腰处!
    何道士左手一直,口中微张:“定!”将韩冬小小的身躯维持在晕厥前的勉强跌坐的姿势,继续缓缓推动灵光向韩冬的尾椎推去。
    ......
    ‘吱呀’一声,紧闭了一个多时辰的后院小门被推开,何道士领着韩冬走出门来。
    韩老爷和于管事二人等在门外已久,和他们在一起的是后来闻讯而至的韩母。
    此时看见院门推开,原本三人脸上隐隐的焦急之色瞬间转为堆砌的笑意,看得何道士一阵惊奇。
    他刚想要开口调侃两句,却又马上想起出门时师父的叮嘱。只能故作高深地点点头,算是与三人打过照面,自顾自出门而去。
    韩老爷原想随步何仙师的脚步,再作最后的争取。随后却被何仙师转头清冷的目光一掠而过,只能悻悻然留在原地搓着双手。
    “爹爹,娘亲,你们进院子来,何仙师让我传些话说与你们。”正当韩老爷尴尬而立之时,身后传来了韩冬稚嫩的嗓音。
    三人会睛一看,此时的韩冬似乎和之前有了些许不同,具体不同何在却又让人说不出来。
    韩家夫妇带着这样些许莫名的情绪陪着韩冬一起进了院子,来到院内的小厢房。
    韩冬请了二老在圆木桌上坐下,从茶壶中又倒出两杯山泉水,端至二老面前。
    随即向后退出几步,双膝跪地,在地上三跪九叩首之后,稚嫩小口颤道:“爹爹,娘亲。今日我就要随何仙师入山修行了,我一定会勤力修为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韩氏夫妇虽然几年前就已经对今日情形有所预料,此刻到来之时仍然有些怔愣。
    素来精明的韩老爷脸上复杂神色一现,左手撑在膝上,右手捻着茶杯。
    他张了张口,低头看着韩冬跪伏在地的幼小身躯,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没有言语。
    韩母则在愣神之后,呜哇一声哭泣起来,蹲下身来抱起儿子,边哭边颤声道:“爹娘在家一切都好,不用忧心我们两把老骨头。只是可怜我娃呀,都怪你爹狠心呀!”
    韩老爷只是挥了挥手,又是一声叹息,怔怔看着茶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韩冬虽然早慧,此前做了心理准备,也备好了说辞。
    此刻缩在韩母怀里,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和颤抖的身体。鼻头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之低声抽泣起来。
    良久之后,韩母哭声渐止。从怀中抽出帕巾替韩冬抹去小脸上的鼻涕泪痕,端倪间‘噗’一声笑了一下,却转瞬又忍不住眼珠再度充盈。
    韩冬扶着母亲起身,乖巧伸手用袖子擦去母亲的泪痕,在母亲的脸上轻轻沾按。小手搁在母亲肩膀上拍揉着,说道:“娘亲,我会认真听仙师们教导的,早日回来看你。”
    韩母只是泪眼怔怔,偷过泪花看着儿子模糊的小脸蛋。心下戚戚,终究忍住了不再说什么。
    韩冬伸手入怀,掏出了几样事物依次塞入母亲手里,对母亲道:“娘亲,这是何仙师留下让我交付给您和爹爹的。一瓶丹丸,共有十粒。您和爹爹每年口服一粒,可保强身固本,延年益寿。”
    韩母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几样物件,看也没看。只顾泪眼朦胧地盯着儿子,心下又是凄然又是担忧。
    韩老爷转头看着塞在韩母手里的物件,双眼怔怔,嘴唇微颤,这时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韩冬继续吩咐道:“另一块是连心玉玦,何仙师说了,与我怀中玉玦相感应。我离家后,您和爹爹滴血在其上。如有大事急事,可以将玉玦至于心口,心神默念我的名字,到时候我就会有感应。儿子不孝,不能陪在二老身边事亲,只能让这块玉玦陪着您和爹爹了。只是何仙师也说了,无要紧临急不可的重事,不能轻易启用。”
    韩母听着只是泪眼含糊地不停点头,恨不得儿子再说慢些,多些;又恨不得儿子什么也不要再说下去了。
    韩冬只是握紧韩母的略显糙纹的双手,看了一眼父亲,才继续开口:“最后一样是一道符篆,何仙师说符篆防护能力极强。你们藏于私密之处。如遇祸事,可用精血引发符篆以求自保。这道符篆何仙师加了我的血契,只有和我血缘至亲之人才能开启,你们谨慎收好。何仙师还说了,等我修为有成,通过宗门考核就可以像他一样领任宗门职务外出,到时候我一定回来看望您和爹爹。”
    说完之后,韩冬再次跪伏在地,向着二老再次三跪九叩之后,呜咽喊道:“儿子不孝。”
    随后快速起身双手在脸上一抹,最后看了看二老,转身朝门外奔去。
    韩老爷看着即将撞入门外亮光的稚小身形,心下猛然一颤,抖嗦着嘴唇开口道:“我儿......”
    听见韩老爷沙哑的呼叫,韩冬回头带着泪眼一笑,大声应道:“爹爹,我知道这些年你的良苦用心所在。即便对您和娘亲牵挂,我也不会耽误修为!我一定会勤力修行的!不让您失望!”
    听着门外的幼儿稚嫩中带着强忍的哭腔,韩老爷再也忍捺不住。眼框一红,两粒浊泪从胖脸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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