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条理论,不如一次亲力亲为。
我是一名教师,我热爱这片土地,我热爱我的家乡,我热爱我的事业。
为人师者,当以德为先,以身作则。
———题记
二零零八年,五月,中旬。
今天,安城下了一场大雨,从下午到天黑,一直不停。
大雨中,刺目的车灯闪过,一个公交站台,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捧着一本书,瑟瑟发抖。
雨水不停地从她脸颊滑落而下,已然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书面上“资本 论”三个字,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
“要坚强,要坚强!”
她不停地念叨着,纤手抚过模糊的眼帘,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
“我讨厌雨天!等到上海了,买一本德文原版的!”
她低喃一声,忽然之间,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资本 论》扔进垃圾桶里。
雨一直下,不断地冲刷着她身上的白裙子,昏黄的灯光中,她的身影,格外醒目。
“哗!”
这时,一辆红色的轿车,碾过一滩泥水,停在她面前。
车窗玻璃缓缓而下,露出一张精致而端庄的脸庞。
再一次擦去脸上的雨水,她走到车旁。
“你来得太迟了,老爸的后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雪儿,上车,别淋感冒了!”
“老爸病了,你没来看过一眼,老爸死了,你没来看过一眼,现在,你还关心我会不会感冒?”
“快上车呀,女儿,我想和你谈谈!”
“去和你那位亲爱的谈吧,多年轻,多帅小伙子啊,风度翩翩,大不了我几岁!”
“不不不,雪儿,你等等,他已经走了,心里一直害怕,回四川去了!女儿,我想和你说说话,我是你阿妈,我需要你啊!”
“可我现在不需要你!很难受,是吗?我比你还难受,我有父母,但我感觉我自己是一个孤儿!放心,作为你们的女儿,早已经学会如何生存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去上海,我会出人头地,我会努力让所有的孩子,永远不要像我一样,有家有爹妈却无人管!”
她走了,头也不回,消失在大雨中。
……
二零一六年,安城,高铁西站。
黄昏,江若雪一件浅白色衬衫,一条牛仔裤,长发飞扬。
拉着一件行李,她施施然走出站口。
依然是那辆红色的轿车,车窗里,依然是那个人,依然那般端庄典雅,只是,八年时光,已在她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
“妈,你怎么来了?”若雪开口,心里不由得一痛。
整整八年了,她没有和母亲说过一句话,不知不觉,母亲已然满头白发。
她的做法,与当初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过去了,她明白很多事,她知道,母亲心里很苦,只是自己一直放不下,连个电话都没给母亲打。
“我女儿已经是闻名全国的博士后了,我在新闻上看到她,说今天她要回家了,我来接她!”母亲开口,满面笑容。
“妈……”若雪心里发堵,愧疚不已。
一个母亲,想知道女儿的消息,竟然要从电视得知,何其悲凉。
“上车吧,阿妈有话和你说!”母亲笑着说道,一如八年前那般。
“哦!”若雪点头,打开车门,把行李放好,随后坐到后座上。
“坐到前面来!”母亲再是说道,“就算心里有气,也是我女儿!”
沉吟片刻,若雪最终坐到副驾室。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母亲说着,拿出一个密封袋,递给若雪。
她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几张已然泛黄了的照片。
照片上,是她小时候的模样,她和母亲一起,在沙滩上玩耍。
那时候的母亲,好美呀!
慢慢地翻着照片,若雪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怎么老爸不在里面?”若雪问道。
“他呀!”母亲摇头,“你不记得了吗?他在拍照呀,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犟起来像一头牛,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都不听……”
若雪默然。
“我只想告诉你,你不是孤儿!”母亲说道,“我一直都想着你,那天……哎,算了,不说了!”
“妈!”忽然,若雪扑进母亲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都过去了,我女儿也长大了!”母亲轻声地说道,“这里离幺铺近,我带你去吃毛肚火锅去,小时候呀,你最爱吃了,而且吃得特别辣!”
“妈,我吃素好多年了!”若雪起身,满眼通红,“刚开始不习惯,慢慢的就适应了!”
“没事,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是家乡!”母亲笑着说道。
“妈,我明天要去龙潭!”
“好!”
“你不反对?”
“我女儿是博士后,做什么自有道理,我反对干嘛,只要你想清楚了,那就去做,开开心心的,不要留遗憾,问心无愧就行!”
“谢谢阿妈!”
夕阳西下,她自己的脸,红扑扑的,像是初生的朝霞。
……
天蒙蒙亮,江若雪推开一扇窗。
忽然之间,一滴雨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好好的,突然下起大雨来了!”
眉头一皱,若雪回到洗浴间,随意洗漱一番便走出来,拿着一个小本子,写下一行娟娟秀字:
二零一六年,九月一日,雨。
今天,是盘山晨曦分校开学之日。
叶公平自杀了,邓庆荣死了,所有相关涉案人员,皆被绳之于法。
我很高兴,因为,大哥也快要出院了。
盘山,像是经过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变得焕然一新。
重重阴霾已经过去,我相信,终有一天,那些孩子,会像初生的太阳那样,朝气蓬勃,照耀整个小盘江。
对我来说,这也是新的开始。
没有什么比看到一个个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容,更加让人愉快的了。
血一般的事实告诉我,千万条理论,不如一次亲力亲为。
我是一名教师,我热爱这片土地,我热爱我的家乡,我热爱我的事业。
我发现,在这里,不只是孩子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为人师者,当以德为先。
我会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以身作则。
我会用所有的热情,挥洒在这片大地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若雪写完,会心一笑,轻轻合上小本子。
这时,她抬头一看,天光已然大亮。
她走出房门,习惯性在宿舍转了一圈,随后走到食堂。
她才发现,食堂中,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学生。
别说今天是开学日了,就算暑假期间,她来食堂吃早餐,也能看到很多人。
今天,真是奇怪了。
“阿姨,今天食堂怎么没人了?”来到窗口,若雪问道。
食堂阿姨说道:“江校长,您不知道吗?小盘江发大水了!所有的学生都去江边了帮忙了,古榕寨的那座铁索桥,被水淹没了,学生过不来,大家都去铺木板了!”
“什么?”若雪大惊。
顾不得早餐,她跑出食堂,钻进一辆车里,往山下而去。
此时的小盘江,浑浊汹涌,不断肆虐着岸边的庄稼。
一座铁锁桥,在大水的冲击之下,摇摇晃晃。
木板都重新铺好了,然而,江水又凶又急,刚好掠过桥面,一个又一个的学生,扶着铁索,踩着看不见的木板,摸索过江。
“等等,水大,都不要过江了,危险!”
若雪来了,焦急大喝。
“校长来了,校长来了!”
江两岸,所有学生欢呼起来,对面的学生也停止了过江。
然而,依然还有几个学生在桥上,一步步向前行走。
“罗希,罗望!”看到两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若雪没有迟疑,步入桥中。
颤颤巍巍,她来来回回,将学生一个又一个扶上岸,纤弱的身影在大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呜呜呜!”正在这时,哭声传来。
铁索桥中段,一个小女孩,紧紧抓着铁索,不停大哭。
“囡囡,别怕,老师来了!”
深吸一口气,若雪转身,来到小女孩面前,她扶着铁锁,蹲下身来。
“来,老师背你过去!”
小女孩停止哭泣,小心翼翼,爬到若雪背上。
雨一直下,打湿了若雪的长发,所有人的目光中,她背着小女孩,扶着铁索,艰难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她来到了岸边,将小女孩放下来。
“乖,没事了!”若雪展颜一笑。
呼……
正在这时,一阵大风袭来,桥面上,急剧摇晃。
若雪双脚一滑,没来得及抓稳铁锁,便淹没于大江之中。
“校长!”
所有学生惊呼,一时间,小盘江江畔,纷乱起来。
“快啊,通知学校,通知十八寨,大家要把校长救出来啊!”罗希罗望大急。
没多久,黄亮来了,杨春元来了,学校所有的教师都来了,罗邦成来了,木平安来了,所有十八寨的人都来了,沿江两岸,一路往下游寻找。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在一声惊呼中,所有人发现,下游五六公里处,漂浮着一道身影。
“是校长,是校长!”一个学生呼喊。
罗邦成第一时间,跳进江里,不停地游,终于来到飘浮的身影旁。
“先生!您千万不要有事啊,盘山的孩子们都需要您的指引啊!”
罗邦成单手托着她,快速返回岸边,将若雪轻轻放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中,他颤抖着手指,放在她的鼻间,霎时间,脸色一白。
“怎样?”一旁,杨春元焦急问道。
“先生她……她……”罗邦成瘫软坐到一旁,说不出话来。
杨春元上前,他的手指,按在若雪的颈动脉上,瞬间脸色反复变化,失魂落魄一般,喃喃自语:“天道不公,江校长,离我们而去了!”
轰!
一时间,所有人踉踉跄跄,迷茫不知所以。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一声大喝,三个少年分开人群,狂奔而来。
赵山河带着小龙小虎来了,当他们看到躺在地上的若雪,身子一僵,忽然间,跪倒在其面前。
“老师,您醒醒啊,您醒来看看啊,您看,我们都听话了,我们大家都来上学了,您醒醒啊,老师,老师,老师……”
赵山河呼喊着,呼喊着,大哭起来,一时间,满山遍野,哭声一片,从这头到那头。
……
一个月后,法国,一个庄园里,一个老者接了一个电话后,突然将手中的论文撕得粉碎,仰天怒吼:“上帝啊,你他妈的的眼睛瞎了吗?把我最得意的两个学生都带走了!”
美国,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盯着着一幅素描,喃喃自语:“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震惊世界,但不是这种方式,你的路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可惜!”
盘山,晨曦学校,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在一个少年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推开一道房门。
一个小本子,安静地摆放在一张桌子上。
她打开本子,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最终,所有的日期,停留在九月一号。
“我是一名教师,我热爱这片土地,我热爱我的家乡,我热爱我的事业……我会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以身作则……我会用所有的热情,挥洒在这片大地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低声地念着页面上文字,不知不觉,一滴泪珠滑落,恰好落在“江若雪”三个字上。
“天妒英才,你的的抱负,你的热情,你的才华还没来得及施展,便离开了,从此后,我失去了一知音,孩子们失去了一盏明灯,天下失去了一个引路人……我,心痛如刀搅!”
“妈,所有的老师学生,还有十八寨乡亲父老们都去山上了,大家都等着你呢,去送若雪阿姨一程!”少年开口。
“你去吧,我在这里陪她说说话就好!”她低声说道。
“妈……”少年苦笑,“你不去,阿姨没法下葬,所有人都等着你致词呢!”
“小远啊……”她回头,凝视着他,半晌,幽幽叹息一声,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在桌旁坐下来。
少年心神一慌,低下头来:“妈,对不起,我做错了!”
“孩子,你记住!”她叹声道,“心正人则正,你做什么事情才能站得稳,无论有多聪明,耍阴谋诡计,终究瞒不过天下人,邓庆荣怎么死的,我也不追究了,但你是我儿子,更是吴志远的儿子,不要失去了风骨!”
“我记住了!”少年低声说道。
“你去吧,人都没了,我还致什么词,让我安静一会儿!”
“哦!”少年悄然退去,轻轻拉上房门。
她掏出一只笔,在那一页的落尾处,很是用力,写上几个字:为人师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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