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楚展颜隔着火堆打出一记弹指落在霍笙的脑门上,把他弹的浑身一抖,
“酸里酸气的,能不能大气点。”
“你……”
霍笙剑眉扬起,刚要发怒,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索性哼了声,重新将眉毛放回了原位。
沈筝瞧的笑了,摇头感慨道,
“你到真的与那些人很不同。”
“我说过的。”
楚展颜耸了耸肩,将火堆上的罐子拿下来为自己续了一杯,茶虽然算不上好茶,但有故事相伴,喝的倒也有滋有味。
大殿内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金色小熊已经依在沈筝腿旁睡了,青年迟疑许久后,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是你口中的正道,咱们之间的恩怨那两剑也算是结了,更何况你人不坏。”
楚展颜拨弄着火堆,淡淡说道。
人不坏这个评价让沈筝有些惊讶,忍不住提醒他,
“我是邪修,杀过很多人。”
“那又怎么样?”
楚展颜拨弄树枝的手依旧稳定,
“对于修行者来说,打架杀人的事情实在是太不新鲜了,而一个能在死亡将近时还想着别人安危的家伙,能坏到哪里去?”
沈筝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它的来历。”
朝那睡着的金色小熊扬了扬下巴,楚展颜有些好奇,
“我读过《伏妖录》,里面没有记载过可以控制魇的妖,金色小熊倒是有。”
“是“伏枝”吧?”
沈筝笑着揉了揉金色小熊的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手重了,小熊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向他。
“你看过?”
楚展颜有些惊讶,虽然《伏妖录》不是什么秘籍,但流传出去的也并不多。
伏枝,是一种温顺无害的妖,外形就像是缩小无数倍的黑熊,有对又大又圆的耳朵,很懒,每天里大多数时间都在抱着树枝睡觉,以树干内的汁液为食,察觉到危险时会发出音波攻击人,因为长时间都要与坚硬的树皮树干打交道,所以爪牙也格外厉害。
“我父亲原来的房间里正好有一本,我打发时间的时候偷来看了。”
沈筝将金色小熊抱在腿上,神情忽然变的有些温暖起来,说道,
“你相信因果这种东西么?”
“当然。”
楚展颜毫不犹豫点头,
“每日里打坐修炼,就是因,因为修炼所以灵气入体境界提升,这就是果。”
“非常直白的比方。”
沈筝赞赏的点了点头,又问,
“那你认为世间有奇迹这种东西么?”
没有用相信,而是认为两个字。
这次楚展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很认真的思考良久,然后这才说道,
“会有吧,奇迹两个字既然存在于字典里,那肯定就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也这么觉的。”
沈筝忽然大笑了起来,拍了拍金色小熊的脑袋,
“是吧,蝴蝶?”
“拿开,你拍疼我了。”
金色小熊挥舞着爪子抗议。
“蝴蝶?故事里那个柳州城小叫花里的大姐头,你媳妇?”
楚展颜惊讶,
“她不是一个人么?”
“很奇怪,是么?”
沈筝笑笑,说道,
“那日我被围杀,父亲身死,弟弟不知去向,关键时刻是蝴蝶他们救了我,只可惜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最后是柳三元和阿蛋拼死阻拦,我和蝴蝶才得以逃脱,不过那时我们也已油尽灯枯,最后昏迷在了一处山洞旁,等我再次醒来,她已经死了,只有一只金色的伏枝趴在我身边,还叫我的名字,说它是蝴蝶。”
“这还真是一个奇迹。”
楚展颜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故事到了这里已经不难解释金色小熊的来历了,沈筝与蝴蝶昏迷的那处洞穴,应该就是一只伏枝冬眠的地方,巧合的是,那下面应该还有一枚“魇”的种子,濒死的两人绽放出的情绪催生了魇的诞生。
《伏妖录》里形容魇说,意识初成所见其物为其形,大概那新生魇魔冒出地面看到的第一眼不是沈筝与蝴蝶,而是受到惊吓而醒来的伏枝。
至于蝴蝶的意识为什么会跑到伏枝的身体里,估计是那死后围绕着沈筝不肯散去的执念造成的,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无法说清,但总之在一系列的巧合之下,蝴蝶最终还是活了下来,舍弃了原来的身体,寄生于一只由魇所化的“伏枝”的身上,形成了另外一种特殊的存在。
而它也许是这世界上,至少目前为止来说,唯一个具有智慧并且能号令其他同类的魇魔。
“怪不得她出来救你的时候,你会有那么大的反映了。”
霍笙恍然,啧啧道,
“这样的存在一旦暴露,恐怕会引来无数正道修行者的追杀吧?”
毕竟,一个可以控制大量魇魔的妖物,想要为祸世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因为人本身就是受欲望情绪控制的存在。
“几个时辰前我以为你们就是。”
沈筝笑笑,忽然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隐约可见有抹血丝顺着指缝流下。
他的伤并未痊愈,虽然楚展颜收回了剑意,但那贯穿的伤口与暗劲却是实打实的。
“别误会,要不是楚二木头穷讲究多,换成我你早就死了,熊也给你宰了!”
霍笙哼道,也不知道是跟谁在置气,别过脸看起了星星。
“不用理他,他就这德行。”
楚展颜憋着笑,看着金色小熊那对圆溜溜的黑眼睛越看越可爱,出于常年逗弄某物养成的性子,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小熊坚硬湿润的鼻尖。
“不许碰我!”
金色小熊像被蛰了似的张口便咬,可惜速度远不及黑猫,被楚展颜轻松躲开。
“好了毛丫头,别闹。”
沈筝把她向后抱了抱,一脸无奈,又满眼宠溺,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过那种居无定所的日子,后来父亲死后我才明白,他是唐军暗部的碟子,杀手,负责收集情报,刺杀大隋重臣等一系列任务,是最危险,也最受人唾弃的职业,受此影响,在大隋未亡时,谨慎小心是必然的,只是帝王之心变更的速度实在不亚于静海突起的风波,卸磨杀驴,明哲保身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奇怪……”
说着,沈筝忍不住摇头叹息,
“唐帝把我父亲当做一把刀,用时出鞘杀敌,而在不需要时毁掉,以防被他人所用,我父亲所修功法非正统,要杀他也不难,只需要把“邪修”的行径悄悄散播出去,在添油加醋一番,自然便会有无数正道前去除魔扬名。”
“难免。”
楚展颜有些同情他。
沈筝父亲的命运并不出乎他的预料,事实上,这有些老套,古往今来帝王将下类似的事情还少么?
并不少。
人坐着的位子一旦高了,疑心担忧也就随之多了,总是时刻想着会不会有人来枪自己身下这把椅子,哪家臣子是不是有谋反之心。
楚展颜甚至想着,如果有一只魇出现在那金碧辉煌的宫廷之下的话,那效果恐怕是不亚于阿喵掉进了鱼堆里……
“那些东西我不想再接触,我也不想步我父亲的后尘。”
沈筝抚摸着怀里的伏枝,眼神中充满了希冀,火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
“虽然曾经失去过很多,但我还有拥有的,我要带毛丫头去长安,带她吃正阳街的元宵,带她看花灯,再去给柳三元和阿蛋砌座新坟,然后好好活着,因为我弟弟或许还没有死,我得去找他。”
“虽然曾经失去过很多,但我还有拥有的……”
楚展颜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眸中不知何时有了些许复杂,嘴角处却有笑意蔓延,严肃刻板的脸上,似有某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苍凉,
“有希望是件好事啊。”
“比没有强……”
“人活着,总得有个活着的理由不是?”
沈筝摊了摊手,
“虽然我知道这话有些酸了,但道理还是那么个道理。”
“屁的道理!”
楚展颜呸了一口,罕见的骂了一句,
“这世上最没有道理的东西就是道理!”
伏枝坐在沈筝怀里安静的注视着他,黝黑的眼中仿佛有许多光点在流转,就像夜色山巅上的星空,充满了神秘的味道,
星空旋转良久,她眨了眨眼,忽然轻轻开口道,
“原来,你也是个伤心人……”
破落大殿中仿佛有风吹过。
带着昨夜潮湿的水汽,拉扯在噼啪作响的火苗上升腾起点点白烟,像是有只湿透的猫趴了上去,
少年刻板的脸有些僵硬,旋即便是许久许久的沉默。
黑猫仰头看向他,尾巴停止了甩动。
霍笙不再和门外天空上的星星较劲,也回过头,瞧着好友忽然有些落寞下来的影子,心中也是忍不住叹息,心想,
“这话还真他妈让你说对了,而且看样子,只怕是正正戳在了最敏感的地方。”
能改变一个人性格的东西唯有经历。
以前的楚展颜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不似如今这般对陌生人的故事感兴趣。
霍笙忍不住回忆起曾经两人并肩携手除魔杀妖的日子,某人快剑挥舞起来,当真是果决狠厉,何似如今这般悠然平淡,还与邪道修行者对坐饮茶?
换是当初,只怕早已是血溅五步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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