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脸红着和彭与彬出了咖啡厅,她却感觉一颗心擂鼓似的跳着,彭与彬叫她:“小郁,晚上……”
“要不还是……”思郁转过头来,笑着打断他说的话,但她的话却突然噎在了喉咙里。
彭与彬分明看见她的笑意也蓦然凝在了嘴角,连瞳孔都猛地一缩。
于是他转头顺着思郁的目光看去,四步之外,却是一对不过中年的夫妻。
那男人穿着普通的瓦灰色夹克衫,峰眉剑目在岁月的洗礼下愈发坚毅,他一手搂着妻子的肩膀,一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里头都是些新鲜果蔬,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思郁。他的妻子松垮垮地挽着长发,也是眉眼弯弯,但在岁月流逝后留下更多的是温婉,不过也是一身普通的衬衣针织衫。她悲伤地用手捂着嘴,手中的环保袋早已滑落在地上,里头有一个胖嘟嘟的土豆滚了出来,正巧停在思郁脚边——原来那妇女早已泪眼决堤。
彭与彬一时间明白了。
思郁觉得眼睛里干涩难耐。
她弯腰把脚边的土豆捡了起来,接着装进环保袋里,然后她提着环保袋起身,把环保袋递到那妇女跟前,说:“妈,东西掉了。”
“思郁?你回来了。”郅志远惊讶地看着思郁,最后一抹霞光落在女孩的面孔上,依稀小时候的眉眼弯弯,但那抹稚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利落的长发、简洁的套装,他一瞬间就如同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职场里雷厉风行的邹子瑛,郅志远想。
他随即回过神来,喜上眉梢,激动地说:“哎呀!思郁都长这么大了,你真是的,子瑛,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不说说笑笑,怎么反倒哭了?”邹子瑛“嗤”地一笑,终于勉强收住了眼泪,郅志远打量着思郁身边器宇不凡的男人,又说:“小伙子,你是思郁的男朋友?真真年轻就是好、前途无量啊!”
彭与彬笑了一笑,伸出手来,说:“幸会,岳父大人。我叫彭与彬,我是小郁的丈夫。”
邹子瑛和郅志远都是一惊,他们同时望向思郁,思郁点点头。郅志远连忙伸出手回握,说:“我们去买了菜,打算晚上做一顿大餐,你们回来得正巧。来,子瑛,快招呼女儿女婿回家吃饭啊!”郅志远拍了拍彭与彬的肩膀,走在前面。彭与彬会了意,他对思郁点了点头,然后他跟着郅志远先过了马路。
邹子瑛眼睛红红的,她别过头极力憋着泪,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思郁,我对不……”
“妈妈!别说了,我们先回家吧。”思郁见母亲这个样子,她反而更加慌乱,于是她挽住邹子瑛的手臂,也过了马路。
郅志远和彭与彬已经在保安室门口等着他们,两个保安大叔一见有生人就都出来看热闹。他们见思郁挽着邹子瑛从马路那边过了来,都笑嘻嘻地你一言我一句说:“老郅啊!你的女儿都那么大了!长得真是像,这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
“诶?你女儿不是在外地工作吗?一看就有出息了。”
“以前你们夫妻俩总是愁眉苦脸,现在她回来了就好啊!”……
郅志远一时高兴,也多和他们说了几句,见她们过来了,更加是喜上眉梢、着急着要回家。思郁跟着易与谦混了四年,极其通晓人情世故,所以她倒不急着回去。事先就想好了的,她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包普洱送给两个保安大叔,说:“谢谢两位叔叔这几年对我爸妈的照顾,这包普洱给你们不成敬意,但下午也好泡点茶喝。”
保安室平常哪里有这样的好茶喝?于是他们眉开眼笑地接过,说:“应该的!应该的!谢谢你啊小郅!快回去陪你爸妈吃饭吧!”
那三个人在旁边等着她,彭与彬眯起丹凤眼、饶有兴味,郅志远揉揉鼻子道:“还是思郁细心、倒是我考虑不周了,算了算了,回家了!”
于是,郅志远搂过妻子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回家去。还是狭小却清洁的抹水泥楼梯,彭与彬也反握住思郁的手,他们一边跟着郅志远上楼回家,彭与彬一边在思郁耳畔小声说:“我突然发现我们凑一起简直无敌了。”
她惊喜地问:“成小顶给你打电话了?林氏跌了多少点?你买了多少?”
他“啧”了一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没想到送茶。”
“那你想到了什么?”她问。
他抬抬下巴,说:“你马上就知道了。喏,到家了。”
郅志远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思郁听到客厅里电视音响发出嘈杂的声音。
郅志远走在前面,他进了门后,大声说了一句:“我们回来了!”,然后才往里进去。
邹子瑛却停在了玄关。
思郁和彭与彬也走进了玄关,思郁这才发现客厅的网络电视开着,屏幕上正在放映着最新的钢铁侠电影。
“爸爸!你回来了!”突然,一个清亮的童声传入思郁耳中。只见一个不过五六岁的男孩从沙发上跳下来,飞快地拨着两条小腿就从客厅奔过了餐厅进了厨房,郅志远正忙着把菜放在流理台上,于是小男孩张开双手就抱住郅志远大腿,委屈地说:“爸爸,我好想要钢铁侠。”
思郁怔了一怔,她慢慢走到厨房门口,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母亲,再转头看了看郅志远,她看到郅志远的肩膀明显震了一震,、连掰开白菜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自言自语道:“真是高兴糊涂了,都忘了思郁从来不知道……”
思郁手一松、手上的购物袋也散落一地。
小男孩也发现了思郁,他向思郁走来,好奇地仰头打量着思郁。思郁慢慢蹲下身,她伸出手抚摸着小男孩的头,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眉眼弯弯。他毫不怕生地笑着道:“姐姐是来做客的吗?姐姐晚上好!”
思郁用大拇指抚摸着小男孩浅浅的眉毛,好容易才平复了一点心中的狂澜,她轻轻问:“我的乖乖,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姐姐,我叫郅思祁,我今年六岁了。”
思郁抬头看着郅志远,他在也看着思郁,思郁了然道:“你们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郅志远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思郁又说:“小学交户口本复印件时,我看到曾用名那栏写了邹思郁。”
客厅是和餐厅联通的,小思祁没有理会到气氛的不对劲,他望了望一眼客厅放映着的钢铁侠,又拉了拉思郁的手。思郁再次低下头来,他期待地问,“姐姐,你买了好多东西,里面有钢铁侠吗?我好想要钢铁侠!”思郁一时语塞,她磕磕巴巴地说:“思祁,对不起,我明天去买,姐姐……姐姐不知道,有你……”她只能懊悔地看着小思祁瘪着嘴、目光一点点黯然下去。
“当然买了!小思祁,你过来找啊!就在这些袋子里头!找到就是你的!”彭与彬在玄关高声说,小思祁眸光一亮,他不由自主地往声源处望去。彭与彬走过来,把地上散落的购物袋提起来,然后把所有购物袋都搁在了餐桌上。
彭与彬噙着笑看着小思祁兴奋地一个个翻找着购物袋,思郁又气又急,她拉了他的风衣衣摆,小声说:“你为什么要骗他,我根本没有买什么钢铁侠!”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他?毕竟现在有我了,要是我能变出钢铁侠,你今晚陪我怎么样?”
“你又不是变戏法的,咱俩一起炒炒股票还成,小孩子是骗不得的。不对,我不陪你吗?”
“陪我看电影。不过嘛,我可是彭与彬。”思郁知道自己想岔了,又被堵得没话说,只在一旁干着急。
谁知道小思祁坚持不懈地翻找,竟然真的找出一个玄色的礼盒,礼盒盖子中央用金粉瞄着一个标志,小思祁一见到那标志就开心地“欧耶”叫了一声,然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礼盒,在白色丝缎的簇拥下,里头赫然是一个铜制的钢铁侠手办,在白织灯下泛着淡淡的流光,小思祁把钢铁侠举起来晃了晃,然后转过头来对他们灿烂一笑,说:“哥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啦!谢谢哥哥姐姐!”
然后,小思祁就拿着钢铁侠、颠着身子跑到沙发上坐下。
彭与彬得意地挑了挑眉,他对着已经愣了的思郁笑了一笑,说:“晚上记得陪我看电影。现在我先进厨房帮岳父大人的忙,我想你和岳母,需要好好聊聊。”
邹子瑛还是在玄关那里,她低着头。思郁踱过去,邹子瑛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思郁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沙发上。小思祁依然是着迷地看着钢铁侠,丝毫不觉异样,可见同邹子瑛并不十分亲厚,思郁缓缓道:“妈,我现在过得很好。”
邹子瑛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郅志远做事麻利,彭与彬也是下过厨房的人,思郁和邹子瑛不过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五菜一汤就弄好了,都是一些家常菜。餐桌上,邹子瑛还是沉默着埋头扒饭,小思祁顾着玩钢铁侠,郅志远也理所当然地做起了话痨,不断地和彭与彬聊天,思郁这才发现,原来彭与彬也是学过法语的,所以两人格外聊得来。
思郁虽然很多年没有吃到郅志远烧的菜,但看邹子瑛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总是食不知味。
吃完晚饭后,彭与彬帮着郅志远洗碗,思郁还是和邹子瑛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妈。”思郁终于轻轻叫了一声。
邹子瑛的嘴唇动了动,却对一边的小思祁说:“思祁,你回房间看书。”
小思祁终于发现了气氛不对,于是他点点头抱着钢铁侠手办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空气开始压抑,思郁看着低头沉默的母亲,只是觉得悲哀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时间一点点凝固、一分、一秒。
彭与彬和郅志远终于洗完了碗向客厅过来。思郁霍地站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彭与彬说:“不是要陪你看电影吗,我们走吧。爸爸,我改天来看您。”
彭与彬和郅志远都是一愣。
郅志远“哎呀”一声,然后说了一句“等等”就跑进了主卧,一番翻箱倒柜后,他拿出一张储蓄卡又出到客厅,说:“思郁,你们把这个钱拿上。”
彭与彬自然是推脱着,思郁却走上去拉着彭与彬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她只是说:“爸爸,我们不缺钱,我们有事先走了。”
“对不起!思郁!”一直沉默的邹子瑛再也忍不住,她如同困兽,突然抬头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她的泪汩汩地落下来,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思郁的脚步在一瞬间僵住,她还拉着彭与彬的手,但她回过身来,悲哀地看着崩溃的母亲邹子瑛。
郅志远见状,立马把储蓄卡放在茶几上,然后去搂住邹子瑛的肩膀,他不断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不怪你、不怪你。”
“不,就是怪我、怪我!”邹子瑛绝望地摇了摇头,她一边哭,一边抬头望着要走的女儿女婿,她只能双手无措地比划着什么、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地说:“文晏!文晏!我……思郁,是我、是我的错!就像那块白水晶,我为什么要接受?原来已经不见了,可他给了我一个一模一样的,甚至是一个更晶莹漂亮的,我就收下了——我爱他,他对我好,我爱他。他对我不好,我也爱他。我再也忘不了他。可明明后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却一意执着,如果——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你也不会辍学的。
“虽然你不说你的委屈、但我是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可明明是我的错,我竟然还懦弱地逃避,我不敢正面面对他们。所以我逼你嫁人叫你寄钱、我叫漂泊在外的你寄钱,哪怕你现在有钱了,可我怎么能接受?我只能把钱都存起来,盼着你有一天原谅我。
那口气就这样堵住她。
“就是我,我当初不该和他藕断丝连,才有了你。是我,是我当初孤勇地爱他,哪怕我离开,可我还是忘不了他就生下了你,因为你是他的孩子。志远对我这么好,我终于放弃了,把那一块白水晶随手扔给你,但纸包不住火,你还是被发现了,我知道子琼恨我,可和你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她那样恨我。总归是我害你走投无路,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后七年来杳无音信,都是我害的,就是我害的,罪魁祸首是我,是我把你逼走!
“可我竟然在那档口怀上思祁——在你走了之后,你叫我怎么对他呢?明明你还在苦苦煎熬,我怎么能心安理得?我不敢靠思祁太近、不敢靠幸福太近,每次我看到他待在家、被父亲疼爱,我就会想到你,你那样可怜,对于他,于他你是个不存在的存在。志远这样爱我,他又对你这样好,我却还把你最后的快乐都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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