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林氏大楼气势不输易氏,下午三点钟的光景,在无数忙碌的写字楼间,一家娴静复古风格咖啡厅总是更为显眼。
咖啡厅在这个节眼儿客人总是稀少的,思郁报了邹子琼的名字,服务员就领着她进了一扇青山流水屏风后的隔间。
一杯草莓奶茶上了后,看着杯沿细细的奶沫子,思郁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再也松不下这口气了。
她看着窗外林立的大楼间那一团耀眼的金黄色,在摩天大厦间沉下去,正如她一去不复返的善良倔强,一起都沉下去。
她浅浅地抿了一口奶茶,反而这样生出了一分释然。
邹子琼来的时候,她平静得好像一潭死水。
服务员直接给邹子琼上了一杯蓝山咖啡,邹子琼轻轻点了点头,她穿着一身燕羽灰的细格子西式套装,脖颈间戴了一串浑圆的黑珍珠。思郁看着风韵犹存的邹子琼,不由得用食指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和邹子琼都利落地披着长发,同样弯弯的眉眼,仿佛花开千树的明媚。
邹子琼看了看桌上的草莓奶茶,若无其事地浅笑道:“你也喜欢草莓奶茶?我和郅小姐,其实已经见过一面了,只是上次惊鸿一瞥,可惜没能和郅小姐交心畅谈。”
思郁伸手轻轻摩挲着草莓奶茶的瓷杯壁,她讥笑道:“原来林夫人也会这样客气,但我们恐怕不止才见过一面。是吗?小姨?”
“老实说,我既惊讶也不惊讶,因为我从二十年前就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斩草除根是一个必要的步骤。可一只猫抓到了老鼠直接吃了,又有什么意思呢?看那老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再一寸寸割开她的皮肉,不是更有趣吗?”
思郁觉得失望又灰心,她看着邹子琼那双泛着笑意的眼睛,可思郁觉得那是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思郁淡淡地问她:“可我们明明长着一样的脸,你却这样害我,就是希望她痛不欲生吗?可邹子瑛是你的姐姐,这世上的第一份感情就是亲情,这都被你玩弄,你是在惊讶我生命力的顽强,不惊讶我因为这张脸来捡你和林译伊吃剩的面包屑吗?”
“是啊,我就是希望她痛不欲生。你想啊,她从小什么都比我好,现在却做了只缩头乌龟,她没人要就跟郅志远那个一直都追着她跑的备胎在一起。而我终于成了高高在上的林夫人,林氏大厦的风云里再也没有邹子瑛,多好。可她人走了,文晏的心也跟着走了,她说什么伟大地为了我,可她竟然还偷偷生下了她和文晏的女儿,而我的译俊呢?当了这么多年的私生子,却得不到父亲的爱,你们哪怕滚到最肮脏的社会底层,又怎么能体会到我万分之一的痛苦?”
邹子琼的笑容越发扭曲,就像夏日正午被暴晒的沥青,她还是不急不缓地继续说:
“我其实还惊讶基因的强大,文晏也整天侍弄那一厅的烂草莓苗子。姐姐的女儿还真是好本事,如果不是在詹家的宴会见到你,我也很难相信,你哪怕就凭着一张脸,蛊惑了易家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译伊的小子,也难怪译伊瞧不上他。至于那个彭与彬,我大可以告诉你,只要是译伊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弄不来的。
“爱情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得不到就偏要饮鸩止渴,你以为男人有什么真心?还不如大把大把的钞票来得可靠,彭与彬不过就是要钱,我二十年前只是偷偷放了一条长线,不过六芒还真是越来越强大,难得译伊却可以把无数的金钱捏在手里,能操控任何一支股票的资金和什么爱情相比较,哪个实在?易与谦是绊脚石,阻止她收购易氏的计划,所以译伊除掉他。易氏和你是绊脚石,却在无数的钱面前不堪一击,译伊和我说她爱彭与彬,行啊,不怕他不识时务,那就用钱买咯。”
思郁心里蓦然腾起了一团火,她紧紧地握着奶茶杯壁,那眼眶都是猩红的,她不可置信:“你说什么?真的是林译伊雇人暗杀易与谦?”
邹子琼只是事不关己地勾起唇角,她挑眉偏着头,仿佛在看一个跳梁的小丑,又好像一个猎人把匕首插进了梅花鹿的身子,一朵朵鲜红的梅花开在土褐的鹿皮上,可猎人满足地添了一添刀锋上的血——这让思郁的平静一瞬间像摔在地上的镜子一样,四分五裂,她忘不了的,总是一个又一个夜晚,她看着易与谦落寞的背影,最后他的所有的落寞都停留在那个晚上,他满头都是狰狞的血,他最后那番绝望的告别。
思郁突然笑了,连邹子琼都是一愣,思郁却像听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笑话,她倔强地看着邹子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夫人,你们真是悲哀,利用爱你的人谋求自己爱的人。我原本以为,这天底下任何一位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人用心去爱,而你竟然怂恿自己的女儿那样用金钱买爱情。这样,你害的不仅是你爱的人,你还破坏了易与谦对林译伊的一份最真诚的爱,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有多爱林译伊!
“虽然你得不到爱情,像我这样的人再也没有爱情,可不代表世界上再也没有爱情。有很多完美的爱情都是残缺的,哪怕是灯火已黄昏,可我宁愿把一段温暖的午后时光卷了起来,我的爱情确实存在过,哪怕现在已经失落了,可我妥帖收藏,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破坏玷污。”
那口气好像成了她的防线。
邹子琼没有想到思郁会冷静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她优雅地端起面前的蓝山啜了一口,然后冷笑道:“好一个完美的爱情,你以为,没了金钱,你又有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没从译伊那听说过什么易与谦郅思郁,我只是听她谈过彭与彬。她看人很犀利,现在看来,彭与彬还真是爱赚大钱,本来法国的生意风生水起,可是,译伊不过就是被人绊了一下,他就急急忙忙投到易氏麾下,不过他还是会回到译伊身边的,为什么呢?
“我也是在詹家的宴会上看到你,才知道你从七年前的耻辱里死里逃生了。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动你,译伊马上就要脱身了,哪里还有这么多新证据?接着嘛,吞了易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答应见你,让你死个明白,不仅是今天这番谈话还能让你痛苦,而且你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思郁怒极反笑:“世家易氏,上百亿的盘,岂是你说吞就吞的?”
邹子琼胸口上闪过一抹幽暗的光,思郁这才发现,原来她左胸上别了一只黑郁金香的胸针,邹子琼漠然道:“你知道全球有多少瘾君子吗?足足五千万,他们都是一群像你们一样卑贱的蚂蚁,却能给我们源源不断的金钱,却能帮我们将像易氏这样的大象啃食殆尽。”
以前看过的一份份资料纷至沓来,思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想到了“Perfume”那几乎牢不可破的资金链,对啊,她早该想到,如果只是一家法国红酒公司,哪怕背后是林氏,也不可能让包揽涉猎多种行业的易氏如临大敌。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一本万利的生意。但是那些可怕的资金上,浸满了无数家庭的痛苦与颓废,以及,黑道商人的疯狂与兴奋。
思郁觉得邹子琼疯了。
也许是因为想要爱情却得不到,也许是想钱想疯了。
金钱总是能填补一个人的空虚,却也能让一个人更空虚。所以和一个金钱的奴隶,是再也没有谈话的必要了。
她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又落下了几分,从刺眼的明黄色变为深沉的橘红色。钢筋玻璃的暗波蓝色大楼如带着阴影的蓝莓果冻,而落日余辉漫遍,是熬得浓稠的糖浆在上面覆盖流淌。
总让人有些泄气。
她打车去了机场,正好有一趟飞回沪州的航班。她坐在靠舷窗的位置,眼见着那橘红色的余辉融入天另一边浮起的深竹月,如同一席湘妃帘,缓缓被卷起,然后是无穷无尽的夜晚,是像从前一样的寒冷。这架飞机穿过白云深处,急切地追着那最后一抹温暖的光辉,纵然知道再也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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