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郎误走凤凰岭,在凤鸣庄杜家酒肆要碗炸酱面吃,小伙计怠慢了客人,惹得酒馆的老东家专门儿给七郎赔罪,请七郎跟自己一张桌儿喝酒吃饭,也甭吃面啦。爷儿俩喝着、聊着,这话头儿就说到杨七郎的姓名来历了,七郎说我是姓杨的,老头儿俩眼一直,那么我得问问你,你们东京汴梁开封府里还住着一家姓杨的人,就是那名满天下的火山王金刀令公杨继业,将军,您可认得此人吗?七郎一说实话,老头儿乐坏了,原来这老头儿就是当年的银戟令公杜全杜延滔,跟前儿这闺女就是七郎自小儿指腹为婚的媳妇杜金娥。七郎担心自己阵前招亲会罪上加罪,趁着老头儿进屋取庚帖的夹当儿赶紧溜了……杜金娥二番追上七郎,二十来年的婚约你能说走就走吗?要走也行,咱俩比试比试,你要是能胜得过我手中的猎叉,我就认可叫你悔婚。你要是打不过我,你还就得留在我这凤鸣庄里成亲!
七郎心说,今日这事听着都新鲜,有这么逼着我娶媳妇的吗?何况说这姑娘是这么的好哇。乐呵呵抖开丝缰,摆开了自己的金枪,上前对战。七郎哪儿敢真用劲儿啊,处处得留着点儿小心,怕伤着姑娘。自己这枪举起来,虚虚晃晃,不敢真扎过去,就这么干比画。小姐一瞧他处处留着劲儿,哟,你还知道怜香惜玉哪?你就甭客气啦。猎叉很短,小姐占不着便宜,拨打金枪的枪头,这手上可就加上劲啦,啪,这么一碰,七郎真愣啦,这姑娘这劲头可是真不小哇。二马一错镫,再回头二番马打对头,七郎刚要上前,就看见小姐手里一抖,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觉得自己屁股底下一轻,哎呀,在马上坐不稳了,刳嚓打马上就折下来了,摔得可不轻。小姐在马上捂嘴嘿嘿儿地乐,七郎纳闷儿啊,我怎么糊里糊涂地就掉下来了啊?爬起来一查看,得,自己马鞍底下的肚带折了,这个东西结实着呢,怎么能一下就折了呢?而且马还一点没伤着。小姐跳下马来,“七将军,你没摔坏吧?怎么样,你服我了没有?不服就跟我回家把带子给你换上,咱俩再打几个回合?”七郎心说,我可不是高天虬,我不跟你打了,我可摔不起。“啊哈,得了,我可不想再摔啦,你用的是什么暗器呀,这么厉害?”“哦,你看,是这个。”金娥小姐把肋下的豹子皮一掀开,里头插着有二十四把飞刀,小姐说:“我告诉你,我的这些个刀都是圣母专门用精钢打造的,个个都是削铁如泥。我从小儿就练的这种飞刀和神射小弩的本事,你看看怎么样?我到底是配不配做你们家儿的媳妇?”“嘿嘿,太够啦!”七郎只知道跟着傻乐,心想这个丫头可厉害,不但是长得好看,手上力气是真不小,这暗器打得也真叫绝,真能给娶回家多好哇!小两口儿一起牵着马就回来了。书中暗表,七郎要是有心与金娥对战,不会这么轻易地落败。因为自己身上的棒伤还是新的,七郎在马上本来就坐不稳。
老英雄在家里等着哪,站在店房门口儿张望,一瞧,哟,小两口儿一起回来了,还有说有笑的?真高兴,抓住七郎就算是不撒手了,把当初杨继业和杜老英雄换好的庚帖给拿出来,你看看,你还敢抵赖不成?七郎赶紧给辩解:“贤叔父,您可千万别误会,您得知道我现在是在两军阵前哪,有道是临阵招亲,定斩不赦哇。叔叔,我们家治军军纪森严,您是知道的哇?您说这亲事……”“嗨!你爸爸面前我还有说不过去的吗?你还叫叔叔干吗呢?咱们都是练武当兵的,不那么多俗套的,你今日儿个就改口得了。啊,这个……说真的,孩子,你到底是怎么来到了我的凤鸣庄的?”方才净叙旧了,这一趟儿是怎么回事儿,杜老英雄还糊涂着哪。七郎一琢磨,这件事还不能说给说简单了,说简单了这老岳父弄不明白哇。“啊,那……老泰山哪,您看这儿也有酒,也有菜,那我就慢慢地给您说这一段儿,这说话还得打今年的小年儿那一天说起……”这书就扯远啦,把咱们这整部书又给来了一遍!老头儿听着听着,这酒也不喝了,筷子也不动了,杜金娥也凑到近前儿了,就连小伙计小三儿也凑到近前来听,这真是太好听啦!七郎这一通儿说,算是把这一趟扫北给说清楚了,自己是怎么登台打擂力劈的三国舅潘豹,又是怎么金殿上开弓斗宝,又是怎么日抢三关,夜夺八寨,枪挑高家兄弟,到最后自己又是如何贪功冒进,兵败在卢沟桥前,被父帅赶出了大营……老头儿和姑娘都听得入了迷了。“啊,这个,老泰山,孩儿我这回是贪功冒进,误走到您这凤凰岭来啦。回头还得请您给孩儿我指一条道儿,我预备去搅闹幽州城,我把天庆王的幽州城闹个翻天!回头我再到我父帅面前去请功,有功了,我盘算着我爹能饶恕我过往的过错,许就能够留住我啦。”“哈哈哈……傻孩子,虽说你是日抢三关,夜夺八寨,可是就凭你胯下马、掌中这杆枪,你就想搅闹燕京幽州城?不是岳父我小瞧你,你可办不到。”“啊?哈哈,您老人家怎么说?”“小七,别看你日抢三关,夜夺八寨,一个人你独镇草桥,那一仗你是横得可以,可是你想进幽州?就凭你一个人,你办不到。”
啊?七郎一听这火儿就给拱起来了,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发蒙,血往上撞,噌,站起来,一拍自己这胸脯儿,“老人家,您说这话您是信不过我吗?这好办,您说我进不了幽州,我偏得进一个给您看看!这么着,在您这儿就住这么一晚上,您管我的饭,明日儿个一早儿我就去闯幽州去!”杜老英雄心说要是你住一天就去,我闺女以后跟谁过哇?“哈哈,孩子,你身上还带着伤呢吧?非是你岳丈我瞧不起你,小七,幽州城可不比三关、八寨啊。从我这凤凰岭到幽州城,一路上层层的关卡严防,就凭你现在这么个打扮儿,你这个长相儿?你还不通我们北国的番话。延嗣啊,就凭你自个儿一个人你就想进幽州城?还想斩获敌将的首级?你这是大话!叫我说,孩子,这件事你就办不成。”“我说能成我就能办得到!”杜老令公冷笑一声,“小七,你不是说你能办到吗?我说你办不成,你不信,这好办,这么着,你就拿我这凤鸣庄当幽州城,我就是保守关卡的辽将,你能从我这儿过去,那我就认你是能进得去幽州;你要是连我这儿你都闯不进去,孩子,你说你还能进得去幽州城吗?”“哎,这么说您是想试试孩儿我的能耐?”七郎心说这老头儿,是不是我方才一个劲儿地吹牛,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可一世的名将啊,是不是听得不耐烦啦?“哈哈哈哈啊哈……怎么着,你看我上岁数了是吗?告诉你说,你要是能从我眼前儿过去,你就能闯进幽州去;你要是连我这儿你都闯不过去,嘿嘿,小七儿,你还别跟我这面前儿犯狂。来吧。”
说完了老头儿溜达到杜家酒店门口儿,这儿出来就是进村儿的大道,老头儿拿自己的亮银戟在地上画了一条道儿,点手叫七郎:“小七儿,我还告诉你,你能从我这条儿道闯过去,我就算你是能闯进幽州城,你要是连我这儿你都过不去,甭说别的了,你先在我这凤鸣庄上好好住上一阵子,到我把事儿都办完了,我帮着你打幽州,我帮着你立功。你听明白了没有?”“好嘞,那咱们爷儿俩可是说好了。您看我现在打马到那边去,您在这儿等着我。”七郎翻身三回上了自己的黑毛虎,绰起虎头枪,打马转身儿出村儿,走出去有几十步远,反身回来,再一看,老英雄的马匹也叫小三子拉出来了,翻身上马和杜金娥一左一右这么一亮相儿,点手叫七郎闯一回凤鸣庄试试。
七郎一看,心里觉得好笑,你这凤鸣庄能比得了瓦桥关吗?让您老人家看看我的真本事!一打马,哗啷啷……马挂銮铃声响,这黑毛虎就跑开了,顺着官马大道过来,眼瞧着就到杜老令公的跟前儿了,老人家也是一打马,催马上前马打对头,“呔!来将何人,敢来闯我幽州的哨卡,不知道你家杜老令公的戟法厉害吗?”七郎扑哧想笑,愣给憋回去了!“哈哈,你家大将杨希,可知道你家七爷金枪的厉害?”“呸!你跟谁称爷啊?好小子,少废话吧,你我撒马一战!”老令公一催马,单手抡起来自己的亮银戟,拿这戟的偏翅儿抢先手儿先扎七郎,七郎拿着中平枪的架势,一看戟到了面门了,抬枪就往出磕——他琢磨着这老头儿再厉害,我这力气大,一枪还不给你这戟给开出去?等我给你这戟磕出圈儿去,我再拿枪扎你。“啊,开!”杜老令公一瞧,心说当初我的父亲和你爷爷刚碰面儿的时候,你的爷爷就是这么一手绷枪,那时候你爷爷就没能磕出去,今天叫你遇见了,你还能磕出去吗?这手上加把子劲,一努,嗯,你可开不了!当啷,这戟头儿就咬上了。一翻腕子,这戟头儿上有月牙儿,一反过来正咬在七郎枪头的老虎脑袋上,咔嚓,七郎的枪就走下三路了,不容你变招儿。老头儿这戟可快,拿左手这戟这么一压,右手的戟可就顺着枪杆滑进来了。呀,七郎赶紧悬裆换腰打算躲过这一戟,刺啦,杜令公这一戟就把七郎的征裙给划下来一条儿来!二马一错镫,这是一个照面儿。
杨七郎心说,这老头儿可以的呀!要么怎么当初这老头儿这么狂呢,愣敢说辞官不要了,敢跟太祖皇爷这么冲撞的人可是不多。七郎二番迎战可就加小心了,刚才是我没使出枪法来呢,叫你老头儿抢了个先手,这回你看我的啵!二番碰面儿,七郎预备使一手儿第三合里的子龙枪,子龙枪也是两路枪法,头一路叫作“穿指枪”,枪谱说:“先有穿指吞吐,后有通袖一撇,鹞子扑鹌鹑,救护闪赚,是花枪四面是枪法,名曰白蛇弄风。”这也是两路灵活婉转的枪法,妙在吞吐通袖的手法当中。有个赞:
金鸡啄食乱点头,刺心扎眼如探囊;
插花盖顶边拦势,里把吞吐效采桑;
一截二进蛇弄风,鹞扑鹌鹑铁翻杆;
救主突围长坂坡,留此五路穿指枪。
那么这路穿指枪里包含有三手儿枪法,“吞吐枪”“边拦枪”和“铁翻杆”,最后一手儿铁翻杆是绝命枪法,七郎是刚刚从王源那儿学会的。那么七郎一上手跟老丈人可不能使绝命枪啊,先上来是一招金鸡乱点头,这是头一手儿“吞吐枪”,一照面抢先手儿,金枪的枪尖子就跟蛇信子似的,迎门先点三点,第一枪是扎眉心,第二枪扎胸口,第三枪锁喉,也叫金鸡三点头。这手儿枪最难的就在这一吞一吐的变换上,这枪说起来容易,要练成可不那么容易!七郎这手儿枪是爷爷火山王杨衮手把手教出来的,打小先练攥杠子,在这一根木棍上拴好一块石头,让小孩儿拿手把着两头儿,靠两只手腕的劲儿拧这棍子,这拴着石头的绳子不就绕紧了吗?等到这石头被吊上来以后,再反着拧棍子,让这石头再落下去,反反复复,一直到小孩儿再也拧不动了,才让你歇会儿,歇好了接着来,就为练这臂力和握力。等着臂力练到这块石头不当回事儿了,这上边儿捆着的再换大点儿,按日子加分量,一直加到大铁疙瘩,这力气就练得差不离儿了。等这臂力和握力练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始练摔杆子,但是一开始不给你白蜡杆儿使,先给孩子的是一条生铁铸成的粗棍子,这上边儿粗粗剌剌,握紧杆子的末节,前把握在中节,专门儿就练这杆子的吞吐手法。等到这大铁杆子练得也很自如了,老千岁亲手在这杆子上挂东西,哎,你还能够练得吞吐自如的时候,这枪上的功夫就可以了,接下来才开始练这枪扎出去的精确度。怎么练呢?先在木人桩上画好了七个点,这人的眉心是一个点,额头当中也是一个点,咽喉是一个点,前心窝子是一个点,小腹丹田之处又是一个点——这是人体正面的五个要害;还有两个点就是两个肩膀头儿,这两个地方是穴位,枪扎到这个点,这人的两个膀子就都脱环儿了,这要是叫我点上,敌将就疼得受不了,非得赶紧去找人给正骨不可。这就是杨衮琢磨的枪法,不是专为了要人命练的,而是为了屈服敌将。那么一开始七郎就是练的一抖枪杆就能扎出去七个点,这可太难了,可不那么容易,得先从三个点练起,越练越熟,到最后,手腕子这么一抖,这木人桩上的几个点上都能扎出坑儿来!哎,这个速度和准确度都练好了,还得练最后一关,就是这一枪扎下去的劲道。您光扎得快还不成,你还得能一枪就扎伤敌将。怎么练呢?跟一开始的练法儿正相反,先给一根最轻最细的白蜡杆儿,这杆子还最软,给你前边儿整一个钝头儿,叫你扎牛皮板子,在木板子上钉牛皮,一层一层地钉上,这个你能扎透,将来北国人的皮盔皮铠就能扎破。小孩儿再接着练,使足了劲儿扎出去,还是不成,因为这枪忒软啦,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怎么办呢?你这枪扎出去必须还得快,只有劲道足,这枪才能以软破硬。再练,这使出来的劲道就跟开始不一样了,要想在千层牛皮上扎出印儿来,这劲儿得会使浑身的整劲儿,啪,一枪就能穿透牛皮,这个劲道就算入了门了。再往后,这枪给你换成真枪,前边扎的换成铁皮的板子,一直就练到一枪就能穿透铁皮板子,这枪算是练出来了。
今天杨七郎用的就是当初爷爷教给自己的这个枪法,这是童子功,自己最纯熟的枪法,啪,啪,啪,不用七个点头,就是三个点头,头一点先取你的眉心。因为人的眼神直通心神,一上来先乱你的眼神,拿枪花先乱眼神,你这心神也就散了,想不应手都不成,这是本能,嗨,一上来你就得抬起兵刃来拨。不等你拨上,这就得二点头了,枪头刚一吐就吞回去了,再来第二点,就是扎你的前心心窝儿,这一枪也不是真的,这是引着你再按军刃来格挡,这是一上一下,等你的军刃下来了,眼看着这枪头都快撞上了,唰,这枪头就不见了,就练得手法这么快。等你这兵刃下来了,这个劲儿已经收不回来了,这枪再从中门扎进来,这一枪是最快的,唰,一眨眼就到了,金枪锁喉。这就叫金鸡三点头,也叫穿指枪。七郎心说我给您来一个绝的吧!我这枪可以稍稍地偏一偏,我最后这一下子不扎您的咽喉了,这一枪扎上的话,我这媳妇就吹啦。扑棱棱棱……虎头金枪一抖开,金鸡三点头,啪啪啪,杜老英雄一瞧这枪法,哦?先扎我的眉心,再扎我的心窝儿,最后一下子……好小子,算你有点儿良心,我这面没白给你下!最后这一枪是扎老英雄的肩头。老英雄久经沙场,瞧出七郎这枪路,嗯,小伙子真是下过真功夫,可是到我的面前儿你还嫩点儿。这双手戟一分,一上,一下,这你前两个点头就都分出去了,等你当间儿一点头,这枪进来了,俩戟朝当间儿这么一合,当啷,这枪头就撞在一处,不等你再吞回去,双手戟左右这么一扯,嘎巴,两只戟的戟头就把虎头金枪的枪头给锁在当间儿了。七郎想使劲儿往回抽,就瞧老英雄这两只戟跟着就要往里进,嘿哟,说什么也不能上当,这要是放进来这两杆戟,我这就没辙了,准得中他一下子。七郎反应还真快,后把一提,你这两只戟就进不来了,再借马力,努劲儿朝前使劲。没想到老英雄顺势一带,就把他的枪锋给让到外门了,这么一摁,嗯……你给我下去!双手一摁,七郎的枪头就下去了,叫两只戟的戟头这么一压,就给压在下三路底下去了。二马盘桓,踏踏踏踏踏……直打转儿。老头儿心说,我老头儿要是跟你小子较劲儿,那我可较不过你,你来开开眼吧!老头儿左右膀子这么一晃悠,一左,一右,七郎跟这儿就要使劲儿,想压住自己手里这杆枪。哪想到人家就是想让你使劲儿去握住枪杆儿,顺着七郎的劲儿老英雄朝外一带,这枪头已然是偏了,老英雄趁机一松,是两只戟把这枪给顶起来,一催坐下马,走,两只戟头就顺着枪杆儿滑进来了。啊?七郎一看,自己不撒手是不成了,哎呀!赶紧撒手,这枪就不要了,挓挲着两只手,呆呆地盯着老英雄。杜全一看,乐了,“好小子,要不然咱再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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