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难道你有意中人?”
霍衍之先是动容,而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问出来的这一句话却像是在咬牙切齿。
止薇连忙否认:“并无此事。”
霍衍之脸色缓和了些,更不解了。
“你讨厌朕?”
止薇愣了愣,继续摇头否认。
“奴婢不敢,也不曾这般想。陛下是个好人,否则也不至于容忍奴婢偶尔的放肆……”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家?”
霍衍之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主动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止薇有点哭笑不得:“陛下,这不是一回事。自入宫以来,奴婢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家,和家人团聚……”
霍衍之打断了她,语气里甚至带着点纳闷和笑意。
“你跟了朕,难道就不能见他们?”
止薇说:“那不一样。奴婢和家人分隔多年,怎能只满足于短短一面……”
霍衍之锲而不舍,将她拉得更近了点。
“你若喜欢,大可召你母亲入宫小住。再者,天下女子到了你这般年纪都要嫁人的,难不成她们都像你这样,因为舍不得亲人而一生不嫁?”
止薇叹了口气,大着胆子说:“陛下这是在强词夺理。天底下大多数姑娘都能在双亲跟前待到十几岁成人才出嫁,奴婢怎么能跟她们比呢?”
霍衍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偷换概念,磕绊了一下才解释。
“若不是太后突然要插手,朕大可以放你出宫和家人待上几个月。刚好明年春天会有选秀,你还能跟着她们一起进宫,也不大眼。可如今却……”
选秀二字冷不丁刺痛了止薇的心。
“陛下,奴婢身份低微,当不得您这般厚爱。”
“朕说当得就当得!”
霍衍之无意识地摩挲着止薇的手背,不是宫中妃嫔保养得当的那种滑、腻手感,却带着点瘦骨伶仃的骨感美,竟叫他心头微痒。
止薇神情微冷,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陛下,奴婢刚刚说了,奴婢不愿做人妃妾,求陛下成全。”
霍衍之终于听清了她的话,方才第一遍说出时有些含糊,语速很快,他只留意到了下半截的“和家人团聚”,却忽略了前半截。
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止薇一动不动,保持着看脚尖的姿势,宛如一尊白玉做的美人。
“就是字面意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婢在宫里待了太久,看过的肮脏事比陛下您知道的多多了。宫里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背上奇怪的罪名,被诬陷,被诋毁……”
“奴婢实在不想成为比踩到泥里的弱者,更不想成为加害的那一方……”
“奴婢的意思,陛下可明白?”
初初听时,霍衍之还有些诧异,听到后来甚至心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但凡有人之处,必然会藏污纳垢。后宫乱象朕已知晓,今后总不至于亏待了你就是。你不愿入宫,可你能保证,嫁给外头那些凡夫俗子就不会遇到这种问题吗?”
霍衍之嘴角挂着丝讥笑,轻轻巧巧地举出京城中某个侯爷、某个军官、某个御史家后院的污糟事作为例证。
“就是庄稼汉有了闲钱还想娶二房,你怎能保证你嫁的夫婿一辈子不变心?”
他心里觉着止薇既世故又天真,却没好意思直接点出。
但止薇听懂了他的嘲讽,她白着脸说:“这就不劳陛下操心了。奴婢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即便将来的夫君另有新欢,奴婢也大可以选择和离、析产别居……”
她一口一个未来夫君,听得霍衍之着实上火。
他气上心头,只想将这张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撒娇、只会跟他对着干的讨人厌的小嘴堵上!
然后,他就神使鬼差地用了一种身体力行的方式将其堵上了。
世界瞬间清净,心跳声被放大,眼前只剩下那双陡地睁大、满是不可思议的星眸。
温热和微凉相接之处,柔软甜蜜得像冬日里那碗腾着白汽的糖蒸酥酪。
霍衍之想要再尝上一口,被亲得七晕八素的止薇却被窗外头一声“啊呀好羞羞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吓醒了。
止薇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一把将猝不及防的霍衍之给推开了,还将其推到了旁边的小几上。
霍衍之嘶了一声,扶着撞到小几上的后腰瞪了止薇一眼。
“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得紧……”
此时,外头又响起了匆匆的步履声,这让浅尝辄止、还想再接再厉的皇帝陛下心中极为不快。
“启奏陛下,宫里头来了急报!”是赵久福的声音,带着点难得的慌乱。
止薇也顾不上难为情,更来不及思考陛下和她之间的这团乱麻该如何解开,她就被塞进了马车。
霍衍之本想带她一起回宫,可止薇坚决不肯,并长跪不起。
最后,霍衍之无奈之下,只得松口,命人送她回宋止戈在京中落脚的那处小宅子,又另拨了信王府上两个侍卫去保护她。
绛雪四人也被一并打包塞进了这所小宅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敲开宋宅院门时,险些没将刚好从外头回来的锦绣吓得欢喜傻了。
自苏氏匆忙离京后,锦绣留了下来,每日都在外奔波,不是替苏氏照管生意,就是继续打听陈太医的下落。
只可惜,她一直无缘见到陈太医,更从一个老大夫口中得知,那位陈太医在京城无亲无故,根本没有宅邸,直接就住在太医院里面,平日里很少出来。
不过,那老大夫说了,陈太医心肠好,每年碰上雪灾、饥荒、瘟疫之类的大面积灾祸,若有流民在城外聚集,他总是会在休沐日出宫走上一趟,自掏腰包给那些流民治病开药。像年初江南水患,陈太医就没少往城外跑。
于是,锦绣没事就往城外转悠,心里十分矛盾。既盼着能见到陈太医,又不希望出太大的灾荒,苦了一方百姓。
前些日子少爷跟着大军回了京城,且皇恩浩荡,允少爷见了一回姑娘,这才算是了了锦绣这一桩心事和任务。
锦绣这日照旧去铺子里点了点账,下晌天光微暗时才回到小院,不想竟在门口见着个容貌肖似自家夫人、和少爷形容差不离的的年轻姑娘!
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锦绣想不到,在皇家别院里伺候人的自家姑娘居然被众人簇拥着回来了,穿戴气度也比其他人隐约高出一截。
锦绣觉得不大对劲,却还是一脸惊喜地迎了上去。
“姑娘?姑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止薇看了两眼面前这个年纪不大、却显得十分稳重的姑娘,试探着问:“你是锦绣?”
锦绣更确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家姑娘了,连忙开门将人迎了进去,又偷偷打量着绛雪等人,旁敲侧击问起这些人的来路。
止薇心头烦乱,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想着先含糊过去。
“娘亲可在?”
得知苏氏还未回到京城,止薇心头更笼上了一层阴影。
绛雪浅笑着对锦绣自我介绍了两句,又说:“我们几个都是主子特地点了,过来这儿伺候姑娘的。锦绣姐姐大可不必拘束,平日里该怎样就怎样。只从今日开始,那些梳洗打扮、端茶送水的活计只交给我们,姐姐只管陪着姑娘便是。”
锦绣不禁心生狐疑,绛雪话里这个主子指的究竟是谁呢?
少爷没跟她说太多,只说姑娘不在宫里,而是在皇家别院。又嘱咐她,说是若夫人回了京,只需带些好东西过去别院打点,那管事的是个贪财胆小的,多半能通融让夫人见一见姑娘。
锦绣生长于民间,不懂宫里和别院的区别,心想着大约就是主宅和别庄的区别,前者贵重,后者冷清僻静,姑娘多半是做错了事被罚过去了。
可这位“主子”竟能轻而易举把姑娘送回家,估计权势不小,怎么也得是皇家人吧?
她试探着问:“不知绛雪姑娘口中的主子,是哪一位贵人?”
绛雪还未开口,小玲却在旁笑嘻嘻道:“咱们主子可了不得,普天下都没有比他更贵重的贵人啦!”
绛雪皱着眉头,扯了扯小玲的袖子,后者才住口。
锦绣却被吓了一大跳,对着止薇做了个口型。
止薇无奈点头,直接拉着她进了屋,还第一次行使起给别人下令的权利来。
“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和锦绣说说话。”
绛雪领命称是,转头就让那两个还懵着的侍卫一人一边守门去,又点文竹三人去烧水做饭。
小玲被分配到的工作是给止薇烧洗澡水,因这儿厨下的设计她用不习惯,一不小心蹭了一脸灰,心里格外没劲。
“哼,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就指使起我们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神气多久!”
文竹端着洗好的菜蔬走进来,随口说了她一句:“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小玲连忙起身接过那铜盆:“没什么,我骂这灶不听话呢,嘿嘿。”
文竹道:“这儿确实窄小了些,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竟把人安置在这儿。”
一提起这个,小玲就来气。
原本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打包送到信王府门口时才得知,止薇居然被太后亲口点给了信王做侍妾!
小玲嫉妒得要死,却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必须老老实实跟着止薇进信王府,这样才有机会接近信王爷。
可,她才看了信王爷两眼,没过一会儿,就被再次打包塞到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小院里来。
而且,看绛雪等人的反应,似乎还是认定止薇是皇帝的人,太后口谕、信王侍妾什么的全不作数了,她的美梦也泡汤了!
离意中人远了也就算了,还要在这个比她家大不了多少的校园里憋憋屈屈地伺候人,这样的落差如何能叫小玲接受!
小玲磨了磨牙:“谁知道呢?八成是里头那位哄得陛下松了口呗~”
文竹点点头,却对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咱们几个既然到了一处,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还是多盼着点姑娘好吧。他日等回了宫,有了正儿八经的身份,你我走出去也可扬眉吐气了。”
小玲笑得苦涩,她辛辛苦苦蛰伏到止薇身边可不是为了替她烧洗澡水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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