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乱成一锅粥时,秦府里才刚接到皇后早产的消息。
秦仲光闻讯,立马离开了小妾苏姨娘的院子,回到正院寻秦夫人说话。
“怎么突然就发动了?我记得,娘娘的胎不是才八个月不到?”
秦夫人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正在屋里团团转,仿佛这样就可以纾解心中的焦虑和担忧。
“确是如此,前几日我进宫时,娘娘还好端端的,太医说一切皆好,并无早产之兆。定是宫里头那些小贱人对娘娘下了手!”
她恨恨地撕碎了一条锦帕:“这些个小蹄子真是胆大包天!不是淑妃,就是贤妃!哼!等娘娘平安度过此劫,我定然要助娘娘讨回这口气!”
秦仲光虽然也着急,却对妻子的怀疑不以为然。
“娘娘到底是正宫皇后,虽然不掌宫权,可有太后娘娘庇护,那些妃嫔哪里能真伤得了她?如今情形不明,你还是别胡乱攀扯那几位娘娘,到底都是有子嗣傍身的!”
警告完妻子,秦仲光呷了口热茶,语气略放松了些。
“我已经让人在宫门外候着了,一旦有什么消息,马上就能送到咱们府上。早产伤身,你准备些吃的用的,到时带进宫去。若是能生下个皇子,我……”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转淡,思绪似乎飘远,说了几句囫囵话后,又去了他的练武堂舞刀弄枪了。
秦夫人失望地发现,丈夫的心思已经跑回到带兵打仗的事上去了。
他心里只想着女儿生下皇子或公主对他未来几年的影响,却根本没想过“女儿是否真被人所害”或“女儿能否挺过这道难关”等问题。
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这世上的男人无情起来也不遑多让!
当年,苏氏进了秦仲光的眼时,正好就是她怀上第二胎之时。
她费尽心思赶走了苏氏,还坏了她的名声,逼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嫁给那个姓宋的士人,当时的她以为自己赢了,可直到现在,她才悲哀地发现,秦仲光能因为脸面狠下心和苏氏决绝,却也能照样冷硬着心肠对待她和她的一干儿女。
这个男人永远最爱自己,爱手里的军权,远甚于爱任何其他人。
可他眼高手低,有贼心没贼胆,不然也不会沦落到现在混日子的地步。
这样的男人,到底当初是他身上的哪一点让她着迷,让她为其做下一件件、一桩桩的错事?
秦夫人已经记不起自己初为人妇时的心情,但她此刻还是一个母亲!
对丈夫绝望后,她还必须为自己的儿女打算!
正当此时,心腹侍女过来对她耳语了一件事,更让她警惕。
“什么?太后竟把那贱婢赐给信王做侍妾?当天又被人从信王府带走了?”
秦夫人大惊失色。
将所有线索串联到一起后,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陛下昨天做孝子,送太后出宫,午后折返回京。止薇被汤山庄子上带着徽记的车架送到信王府时是未时,申时离开,而皇后发动早产时似乎就是酉时!
若不是酉正宫门下钥,皇后发动的消息不至于拖到今天上午才送过来秦府。
“该不会是那小贱人被陛下送进了宫,皇后娘娘一时气急,才突然发动的?可先前几次和娘娘交谈,娘娘并不知那贱婢真实身份,似乎也接受了现实,还巴不得陛下赶紧把人弄进宫,她好收拾那贱婢,又怎会因这件事发怒呢?”
侍女连忙解释:“那女子并未入宫,而是住进了先前宋家那个小院,夫人可还记得?就是苏氏一家在京城的落脚地,宋小将军自南越归京后也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才去的北疆。”
得知止薇被一群奴仆簇拥着送回家,里头甚至还有信王府的侍卫,又有信王府后来往小院送东西的事,秦夫人忽然有点糊涂。
“难道是信王觉得,直接抬进府太寒碜了,要让那丫头从自家发嫁,还要选个好日子不成?”
她冷笑着嘱咐侍女,命人再盯紧了宋家小院。
太后这一招可谓高明,若是能就此打发了那丫头,即便将来身份被揭穿,已经冠上侍妾之名的她再无翻身机会,更不可能和皇后一较高低。皇帝虽然年轻气盛,但,应该还做不出抢兄弟女人的糊涂事吧?
秦夫人这般安慰着自己,结果,午膳都还没用完,就听到了个坏消息。
信王府的侍妾忽然病死了一个,被人匆匆抬着棺材去城北下葬了。
这消息能瞒过不知情的大部分人,可像秦夫人这种级别的贵妇,哪个不知道信王在女色方面口碑好得出奇,后院里干干净净,连朵野花都长不出来?
刚好是这个时候死了个侍妾,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果不其然,秦夫人的心腹不多时就犹豫着回来禀报,说是有人昨天在信王府一个小侧门边见着了个肖似皇帝的青年男子。
秦夫人已经不需要更确切的证据,已经能断定,这是皇帝和信王联手做的一场戏!
“好啊!那贱婢到底何德何能,竟能让陛下这般为她?难道,就不怕太后雷霆大怒降罪于她么?是了,一定是因为怕太后怪罪,所以才没有马上将人带进宫。明年春天又要选秀了,没准陛下是打着让她走明路的算盘?”
止薇虽然是平民出身,但好歹她兄长如今了有了官职,虽然武职向来不被人看重,但说出去还是能忽悠人的。宋止戈是五品小将,宋止薇进宫时的位份最高就可以封个五品才人。以皇帝的偏爱,没几天就要往上蹿了。
可如果不经选秀,直接抬进后宫,宋止薇此时还算是宫女中的一员,按例都是要从末等的更衣开始往上熬的。
进宫的时机、身份不一样,进宫后的待遇也随之截然不同。
秦夫人想通这些关窍,再思及坤栩宫中正艰难生产的女儿,心中大恸,更将苏氏母女恨到了骨子里。
“不行,不能让她进宫!离选秀还有两个多月,还有时间,我得赶紧想想办法。”
心腹侍女谏言:“夫人,咱们先前不是在小院边上赁了间屋子么?那儿院墙矮,都是些普通木门,半点不结实。那巷子里若是来了些流民地痞,夜里不慎摸黑走错了屋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秦夫人连连点头:“不错,就这么办!你现在就去寻人,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怕陛下等不及来年选秀。”
心腹侍女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夫人忘了,哪里还用得着去寻人,后院里头最近不是正好来了几个穷亲戚么?”
秦夫人一拍额头,猛然记起,苏姨娘的兄长前阵子投奔到了京城,打完了秋风,又厚着脸皮住进了秦府,一副要赖到地久天长的模样。
苏大壮生得贼眉鼠眼,整日里就喜欢往那花街柳巷里跑,不然就是去赌坊。为了捉苏姨娘的把柄,她确实让人跟了好些天苏大壮,收集了不少他的赌债,光秦夫人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就有一千两,还不论其他人的。
苏姨娘虽然得秦仲光欢喜,可秦仲光一介武夫,只会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全然没半点经济头脑,秦府的财政大权向来都掌握在秦夫人手里。苏姨娘过门这几个月,吃的用的也不过几百两。秦仲光自己的私房也不会超过一千两,还不可能全部用来贴补苏姨娘。
换句话说,苏大壮早就捏在秦夫人手心里了,只看她什么时候想要将苏姨娘的脸按在地上死踩,届时才会全部抖落出来罢了。
“不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千两可不能白花了,你这就去找那苏大壮说话。若能将事情办好,别说这一千两,我再贴补他五百两养女人!只是有一条,事情必须得办得漂亮!”
这日下半晌,锦绣从铺子里回来时,便瞧见有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站在巷口,抄着手往宋家小院望去。
她经过时,那二人嘴里还说了些混不吝的调笑话,油腻腻的眼神还落到了她身上。
锦绣皱了皱眉,将风帽压得更低了些,快步走到院门处,敲门而入。
止薇听她说了这事,便安慰她:“许是街坊邻居来看热闹?你今儿出去铺子,还不知道,咱们家这门一个白天都被敲响了多少次,不信你问绛雪。”
“可不是嘛,我出去买菜时都被那些三姑六婆围着问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才挤了出来,险些没能抢到新鲜的蔬菜。”小玲脸色有点尴尬,却还是挤出了笑跟锦绣搭话,一副正努力消解早上误会的模样。
绛雪也笑吟吟地说:“今儿燕巧是最辛苦的了,应门都应了起码十次。若不是两位侍卫大哥板起脸来还能吓得住人,咱们今儿就得去订新的门板和门槛了。”
止薇无奈摇头,昨天回来时的阵仗被人看到了,没准又经过一番传播,此时也不知被传成了什么样。
锦绣这才放下心来,尽职尽责地跟自家姑娘汇报了一通铺子的情况,听得止薇头晕脑胀。
她从来就没接受过管铺子这种训练,身上为数不多的技能基本上全是在宫里磨出来的,拢共不过就是种花、凫水、伺候别人起居这几样,说出去还真挺丢人。
好在苏氏经营的铺子里还有一间粮铺,跟在皇庄上“种过地”的止薇终于对上了频道。
锦绣说起如今粮价一天一个样时,她终于打起了精神。
“可是秋粮收成不好导致的?先前我一直在宫里待着,并不知外头物价如何。倒是出来皇庄上住了几个月,听管事和其他人说了些才知道。可我似乎记得,八九月时粮价还未这么高啊。”
“估计是天气的缘故。今年天冷得早,听说运河都快冻上了,官道上也有不少结冰的,往北边不好运粮,粮价才一个劲地往上涨。夫人从前嘱咐过咱们,不能跟风乱涨价,不赚穷人家的血汗钱。如今城里最便宜的粮米就在咱们粮铺了,可里头的库存也不剩多少了,今日早早就关了门。若是外地的粮车再不来,最多再撑三天,咱家粮铺就要关门大吉啦。”
止薇心有触动:“娘亲高瞻远瞩,慈悲心肠。只是,古来‘斗米恩升米仇’,那些买惯了咱家粮米的百姓若见咱们关门,也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事情来。若是能放官仓入市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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