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薇小时家里是有过田地的,只是爹爹死得太早,没人会带着她一个小女孩出门看人种田。那些地没多久也就卖了个干净,进宫前娘亲家教太严,止薇甚至没见过田地是个什么模样。
但她知道,土地是人最坚实的倚仗,没有它,就种不出粮食,养不活这么些人口,更遑论其他。
她也听说过很多因为荒年大面积饿死人的故事,小玲就说过她爷爷逃荒的事,让她记忆尤深。
在庄子上待了几个月后,止薇发觉,自己其实很喜欢大多数人会嫌弃的那种土腥气,尤其是下雨前后时。
陛下给她的任务虽然古怪,可她琢磨了数月,觉得其中颇有道理。
她这点小小异能,不会上天遁地,不能通神见鬼,除了跟花草们唠唠嗑,能做出点有功于人类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若没有太后突然插手,陛下的暧昧对待,止薇定会在庄子上老老实实研究那批试种粮。在她被放出去前,起码还能试种两茬,产量、性状这些大致都能摸索出点门道来了。
回到家中,她还能继续在自家田里做试验,过个几年,没准能研究出些高产的新品种来。起码,能让平民在丰收年时多省下些口粮,在荒年时不至于饥饿致死。
届时,她也算是不往人世间白走一遭了。
粮价一事让止薇心有所感,刚想跟锦绣打听下家中田产分布情况,转头却被绛雪婉转提醒,最多不过来年春,她是要进宫的。
止薇心头烦闷,想到霍衍之时更加不快。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都说得那么直接了,陛下怎么还是听不进去,非要让她进宫,还对她……
更让她愤愤不平的是,此时的她相当于被“软禁”在宫外等着他的垂怜,可他却在宫里等着他的两个妻妾给他生孩子添丁!
前脚还在说如何心悦她,后脚就去其他女人产房边候着了。
这鲜明的前后对比,何其荒谬可笑!
情绪最低落之时,止薇甚至决定,等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说个清楚明白。只要他不怪责兄长、娘亲,就是豁出去她这条命都无所谓,要杀要剐,随他便好了!
可,等到暮色四合之时,众人突然听到了沉重的钟声。
一声,又一声,沉闷而悠长,仿佛每一下都撞在心头,震得脚底下坚实冷硬的地面微微战栗。
绛雪脸色一白,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是宫里!”
止薇也被惊得跑出小院,伸长脖子看向夜空中的宫城方向,即便除了一片黑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宫里的钟不会无故长鸣,而且接连不断地敲响,这只能是某个重要人物的丧钟!
而这样浩大的丧钟也不会为一个小小妃嫔所响,除非是皇帝、太后、皇后、太子这几人不幸殒命。
“皇后昨夜早产,发动至今还没有消息,难道……”
她和绛雪交换了个眼神,很快从对方眼中确认了相同的猜测。
最大可能就是,皇后崩了,难产而亡!
“皇后娘娘崩了?这怎么可能?我不信!你们一定是在骗我!”
二皇子降生的消息是和皇后崩逝的讣告一起送到秦府的,可秦夫人当时就晕了,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宫里派出来传信的太监被她抓着胳膊,一脸为难:“秦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秦夫人看着一脸灰败的秦仲光,终于回过神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珠泪滚滚而下。
“怎么会这样?我今日去求了平安符,寺里的大师还跟我保证,说一定会母子均安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夫君,皇后娘娘她真的——”
秦仲光虽然大部分心血都放在培养长子上,但还是心痛这个唯一的嫡女。
但悲痛之余,作为二皇子的外祖父,秦家一门的顶梁柱,他还得努力为秦家打算才是。
且不管女儿之死究竟是难产意外、还是人为,陛下会如何处理,经此一事,他这个国丈爷没准过一两年就被其他人替代了。
庸俗之人或许会趁机往宫里塞女儿,更想保住那个后位,但秦仲光满心里想的都是兵权,想要征战沙场!
陛下很可能因为皇后之死对秦家感到愧疚,而这份愧疚之心就是他重回北疆的关键!
送走了送信的太监,秦府上下都挂了白,秦仲光夫妇二人也换了素服。
“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想开些吧。如今娘娘不在了,宫里一定忙乱,也不知二皇子有没有人好好照顾,咱们这个做外祖的若是能替陛下分忧……”
秦夫人已经不再流泪,眼睛却红彤彤的,听到这话,呆滞表情中又混入了难言的痛苦。
她冷冷道:“宫里还有陛下、太后,且不说二皇子刚出生吹不得风,即便他满了百日,陛下也不会轻易送二皇子出宫的。除非……”
“除非什么?”
秦仲光皱着眉头问,他在这方面的弯弯肠子还是比不上妻子。
秦夫人神色更冷:“除非陛下已经放弃了二皇子!”
秦仲光悚然一惊,连茶水都喝不下了。
他虽然没打算掺和进皇家储位之争,可亲生女儿做了皇后,如今又生了个嫡子,虽说人撒手西去了,可二皇子将来赢面还是很大的,这种稳赚不赔的投资他又怎么舍得放过?
秦仲光心中讪讪,面上却没说什么,只板着脸叮嘱妻子:“明日命妇进宫哭灵,你看看能不能跟绿桃说上话,问清楚今日的情形,咱们也好做打算。”
“娘娘人都没了,还有什么打算可做?”秦夫人冷冰冰地问。
秦仲光奇道:“自然是要查清此事,替娘娘讨个公道了。不说咱们如何,这对二皇子将来也好。”
“公道自然是要讨的,可如今陛下青春年少,等二皇子长大成人还得多少年?宫里人心叵测,万一养不活……”
“你疯了!”
秦仲光猛地站起身来,左右看看发现除心腹外并无他人,才挥手示意心腹关门退出。
“你个疯女人,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小心叫人抓着把柄,说咱们非议天家!”
秦夫人彻底闭嘴,一句话也不说了,眼神仍旧是冷酷而沉痛。
她听着秦仲光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计划,说他要上疏给陛下,要为娘娘讨个公道,要重掌兵权,要替二皇子撑腰,空茫茫的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
她心里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像一只困在铁笼里的小兽,正叫嚣着要破笼而出!
她急需为这份恨意找到一个出口,一个可以恨的人!
可,次日入宫之行却让她失望了。
秦夫人没有见到绿桃,甚至没能见到坤栩宫的任何一个熟人。
趁着哭灵的短暂歇息时间,秦夫人试图贿赂一二个宫女太监替她去坤栩宫跑趟腿,可钱是送出去了,回音却迟迟不来。
这让她直觉不妙。
“宫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还跟娘娘崩逝有关!”秦夫人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昨日丧钟长鸣之时,报信的太监给的说法是,皇后娘娘因难产力竭不幸去了,能产下二皇子已是得天之大幸。
当时她乍闻噩耗,哀恸过度,没来得及追问,为何皇后会突然早产。不过,看如今的情形,只怕她问了也问不出个什么究竟来!
到底是谁在封锁消息?
是太后,其他妃嫔,还是陛下?
秦夫人心中寒意阵阵,来回过着这几种可能性,越想越绝望。
皇后灵柩按制停在长春殿,离坤栩宫不远,这几年秦夫人出宫进宫早已将附近地形了熟于心,到了下晌她终于按捺不住了,便装了回晕。宫女搀着她下去歇息,她便趁机偷偷摸出了长春殿,独自前往坤栩宫。
这样做是有违宫规的,可秦夫人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垂着头小碎步地往前跑,踩得地上的雪咯吱咯吱地响。
她有自信,如今皇后初初去了,她这个皇后的生母即便再不受人尊重,应该也不会有人捏着这条罪名要来打杀她的。
被人拦下时,秦夫人先是紧张不安,可看到来人当中被簇拥着年轻帝王时,又化成了悲痛的哭嚎。
“陛下,臣妇参见陛下!求陛下告诉臣妇,娘娘到底是被何人所害?娘娘生产前几日,臣妇才入宫见过娘娘一次。彼时娘娘腹中胎儿安康太平,并无异常,何至于突然早产而亡?”
停了大半日的雪忽然又飘飘扬扬着落了下来,将霍衍之的视线搅得有些模糊。
他微微一叹,命人落辇,亲自将秦夫人扶起。
“国公夫人慎言,皇后当然是难产去的。是朕没照顾好她,朕愧对秦家。皇儿满月百日都还未出热孝,他日等周岁时再办一场,亦可慰皇后在天之灵……”
皇帝难得的温言安慰和殷勤搀扶却没能招来秦夫人的一丝感激。
她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想法,陛下是知情的,他连自己都不敢告诉,一定是怕宫闱秘闻传出去造成不良影响,没准还是为了护着哪个宠爱的妃嫔!
愧对她?
既然真的愧对,为何连个真相都不给?
娘娘才刚走,陛下就能这般冷心冷肺,再过几日,他还会记得元后秦氏和二皇子吗?
秦夫人木木地盯着霍衍之看:“臣妇懂了。臣妇告退。”
皑皑雪地上又多了一行凌乱的脚印,无声滴落的眼泪滚入泥尘,很快消失不见,却终将化作开在荆棘上的仇恨之花,妖艳而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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