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上,众人是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度过的。
止薇心情格外不平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仲光是她爹?
怕不是疯魔了,才能说得出这种鬼话?
秦仲光对此一笔带过,没敢提他当年和苏氏的恩怨情仇,只含糊说了句有小人作祟,害得他和苏氏天涯两隔,云云。
止薇可没忘记秦仲光的身份,哪里敢攀这门亲,更觉秦仲光此时突然跳出来说这事有些诡异,只得假装听不懂对方的话,又搬出自己那早死的短命爹做挡箭牌。
秦仲光不死心,又说了些苏氏早年的模样、性情、兴趣爱好等,听得止薇阵阵心惊。
最后,还是霍衍之见状不好,若无其事出言,以止薇有伤在身、宫里情形不明的理由,打断了这一场古怪的对话。
霍衍之本想和止薇共乘一骑,后者为了避嫌,却没答应,硬是拉着绛雪一起上了马。
二女乘着一匹最温顺的马儿,跑得不快不慢,正好被众人护在中间。
绛雪满心的疑问想说,却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生怕自己此时碎嘴被别人听到,惹了陛下不快,只得一声不吭,实则心里跟猫挠似的。
“我滴个乖乖~这止薇姑娘造化未免也太大了些!本来只是个小宫女,因兄长争气成了官家小姐,以为这也就顶了天了,我还在担心这个身份进宫不好封妃呢,结果还有这么一层隐情!”
绛雪不禁浮想联翩起来,心里乐滋滋。
“止薇姑娘竟是先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子,虽说只能算是个私生女、庶女,可以秦国公的身份,姑娘进宫封二品以上绝对没问题了。只是,先皇后刚去不久,明年的选秀肯定是要推迟的了。若拖到后年,还有足足一年时间,秦国公想给姑娘弄个好听的身份也不成问题了。看来我运道不错,那方丈解个签并不十分准哪。”
可她偷眼一看,却只见止薇面上沉重,毫无喜色。
“姑娘,可是伤口疼得厉害?”
止薇一怔,摇摇头:“无碍,那药效果还不错,已经不怎么痛了。”说罢,再次陷入严肃的沉思。
绛雪心里打起了小鼓,思前想后,却也想了许多,如秦夫人、苏氏、秦国公口中的所谓小人,等等……
方才的窃喜如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对漫漫前路的担忧。
皇后刚薨逝没多久,秦夫人知道此事后能接受吗?
有了秦国公掺和进来,只怕苏氏失踪的事快瞒不住了。
若姑娘知道苏氏下落不明、疑似遭劫,她能乖乖待在京城配合陛下吗?
和绛雪不同,止薇心里压根没想自己今后如何、秦家人如何,她满脑子都是苏氏。
苏氏动身已久,本来早就该到京城了,如今却迟了大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再加上了无大师的签语,止薇实在难以放心。
若说宋家这孤儿寡母有什么值得秦国公觊觎的,只怕要笑掉别人大牙。所以,秦仲光不可能自己编出这样的谎言来哄她。
要么,秦仲光说的是真的;要么,是陛下授意,想要给她“镀金”。
可若是后者,秦仲光跳出来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
止薇看得明白,先前躲避追杀之时,霍衍之跟她们一样紧张,全无在那张副统领面前装模作样的架势,更是不知秦仲光会突然前来救驾。
如果要给她“镀”一层更尊贵的身份,今天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么说,他说的还真有可能……”
她心乱如麻,一时想到分别多年的娘亲,一时想到音容笑貌早已模糊的爹爹,一时又想到还在北疆生死不知的兄长,再看着前头马背上的霍衍之、秦仲光,喉头更是堵得发慌。
一扇通往富贵荣华的门似乎已经敞开,就在她面前遥遥招手。
可她莫名不愿走近。
止薇神思恍惚,眼中一片白茫茫,耳里只剩下那无止境的得得马蹄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马儿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这是回来了?城中无事?”
城里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兵乱马乱,百姓们还在正常走动、做买卖,甚至还面露兴奋之色,似乎正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
霍衍之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他一声令下,众人兵分两路,一路人马负责护送止薇回去,另一路人马则随他进宫。
秦仲光心里很想领第一个任务,可身份摆在那里,没法子,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家将秦和照顾好止薇。而后,便一脸严肃地护送着皇帝进宫去了。
见京城情况平稳,想来是信王等人将那些乱臣贼子都给镇压了下去,前路平坦,他心里便打起了小算盘。
虽然死了个皇后嫡女,可这个私生女也颇得皇帝眷顾,说不定他这个国丈还没当到头!
没准,皇后留下的小皇子还能让止薇这个姨母帮忙照顾,简直是两全其美啊!
秦仲光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当下就浮一大白。
霍衍之却不知他这位岳丈复杂的心理波动,心里快速过着许多事,神情愈加冷肃。
见到被幽禁在宫中的太后时,他只漠然扔下一句,就要转身离开。
“太后年纪大了,也该安享晚年了。小汤山的行宫修得不错,景致也好,边上还有了无大师讲禅。陪都是老祖宗起事之处,也是个气运昌盛的地方。朕不想再多说,太后选一处吧。三日内,朕会亲自送太后移宫。”
太后虽有所预料,却还是被他的态度气得两眼发黑。
“混账!你是要忤逆哀家吗?你要将哀家赶出宫,就不怕满朝文武戳你脊梁骨?”
霍衍之冷笑一声:“太后所行之事,若是让你口中的满朝文武知道,恐怕你贺家上下的脊梁骨全加在一起都不够戳的!何必说这些话,图惹人笑话?”
高坐在上的太后心中微颤,仿佛已经看到了某种不可扭转的大势。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留下你这个祸害。那贱婢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哈哈哈~”她悲凉地笑,好似鬼哭。
霍衍之闭了闭眼,没有再追问生母当年之事,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已查到了线索,如今只是确认罢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太后见他要走,艰难地再次开口:“皇帝!哀家可以出宫,但是,安王你必须让我带走!”
“不可能。”
霍衍之站在阶下,却像是俯视她,神情格外冷漠。
他被这个女人骗了二十年,一直仰视着、敬爱着她,想要靠近,又会因为她的冷淡感到困惑,甚至是自我怀疑。
如今真相大白,他终于明白,原来不是因为他比不上兄长好,也不是因为他出生时难产害得她险些毙命,只是因为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罢了。
太后急了,匆忙起身阻拦:“有何不可?难道你想斩草除根?不!哀家绝不容许你动安王!”
她一脸警惕之色,看他好像在看一个既定的刽子手。
两人之间生疏冷漠到了极点,全然不像名义上的母子关系。
霍衍之回眸,淡淡道:“二十年前,你为了地位,甘愿让刚夭折的幼子无名无分入土,可见亲情于你来说,根本比不上权势重要。休要再跟朕打亲情牌!你想把安王笼在身边,并非怕朕害他,不过是想利用他,另寻机会卷土重来罢了。你觉得,朕还会给你机会么?”
太后心里的那丝侥幸彻底破灭。
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已经成长到她无法掌控的地步了,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引她入瓮!
“那你发誓,决不伤害安王!你答应哀家,哀家今天就出宫!”
霍衍之嘲讽一笑。
“朕乃天子,一言一行皆为国之表率,何须向你一蛇蝎妇人发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次出宫后,你是不可能再见着他的了。”
太后失声喊道:“不!”
她知道事情已无转圜之地,也不愿放弃那高高在上的尊严继续哀求,只跌坐回去,扯着前襟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掉一滴眼泪。
临走前,霍衍之不冷不热地扔下一句。
“都说祸害遗千年,太后若能活得长久些,没准还能看到成人后的安王。在他明理懂事之前,您就别想着让贺家替你做什么手脚了。安分些,否则,朕也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霍衍之雷厉风行,回宫当天就处理了一批人,包括次辅等人在内。
安王府上上下下换了一批人,就连安王妃的陪嫁婢女都被卖的卖、赶的赶,只剩了一个寻常进不了内院的小丫头没被清算。
看着府里的零落模样,安王妃险些没呕出一口血来,当场去世。
翌日,太后突然移宫。
京城里人心惶惶,众人都以为,安王府一定出了什么变故,多半是跟皇家阴私有关。
毕竟,被抓进了大理寺的次辅一家,身上背的罪名可是“欺君罔上,意图篡朝”!
皇帝不提,底下的大臣们也噤若寒蝉,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尤其是大理寺的人,巴不得快刀斩乱麻把次辅一系给定案,省得他们天天胆战心惊。
处理完这团乱麻过后,刚好年关封笔,霍衍之总算能分些精力出来,考虑下儿女情长的事了。
可,他还没移驾出宫,就接到了一封来自吐蕃的火漆密信。
信是骁郡王亲自写的,或者说,现在该改口喊他吐蕃王了。
霍衍之对此早有预测,自骁郡王赶回吐蕃,他已命西南军进入一级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接应骁郡王。
没想到,骁郡王没要他一兵一卒,竟全靠自己就把这王位给拿了下来,叫他佩服不已。
但,最令他震惊的不是骁郡王当上了吐蕃新王这件事,而是信里透露的另一件事。
信里,吐蕃新王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自己娶了个新王妃,是大齐平民。
这算是再度联姻,王妃背后不牵涉吐蕃境内任何一方势力,吐蕃新王请他安心坐龙椅,起码在他二人有生之年,吐蕃和大齐都能太平无事。
霍衍之看到那句新王妃是大齐人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嗅到一丝不详意味。
果然,吐蕃新王下一句话就是,那位新王妃和先夫生有一对儿女,女儿不幸沦落到大齐皇宫中为奴为婢,十分凄苦。
由于新王妃十分思念女儿,他爱屋及乌,已经封了这个继女为吐蕃公主,准备把她迎回吐蕃去过好日子,给她选王夫。
吐蕃新王在信里还苦口婆心地说,虽然只是继女,但仔细算下来,也能喊霍衍之一声表哥。他这个做表哥的坐着龙椅,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怎么忍心叫亲亲表妹沦为旁人奴婢,为人驱使?
霍衍之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这样的表妹,他可一点都不想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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