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千古情

第二十七章 御前御长(下)

    
    尽管伤痕累累痛得满头满身大汗,还得去谢恩,谢了太后恩,再去未央宫向皇帝谢恩。
    咬牙忍痛出了长信宫,一肚子委屈,一脑门子官司。想我堂堂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大好公民,虽然曾沦落黑道,但总算是洗心革面弃暗投明,满以为从此可以跟普通的女生一样,谈谈恋爱结结婚,过过平凡幸福的生活,谁知阴差阳错跑到这鬼朝代来,每天为了保住这颗脑袋活得提心吊胆不说,有事没事再挨顿毒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到底招谁惹谁了?
    刘彻,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最好让我快点找到和田玉早早回家,否则再有一次类似事件,我还不要那破玉了,我还不回家了,索性留下来做一超级祸水,把你个大汉朝搅个天翻地覆乌云盖顶,大家谁都甭想好过。
    心里不断发着狠,抬手擦擦不知觉涌出的泪水,出了西司马门。
    “刘丹!”有人在宫外迎接我,正是卫青。
    望着他关切的脸,我心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幸好想到这位未来的大将军现在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屁孩,要我二十五岁的大女人对着一小弟弟哭,实在太伤自尊,于是咬紧牙关,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甚至还能开玩笑:“你不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吧。”
    卫青皱着眉默不作声地扶我走向马车,一掀车帘,扶雍坐在里面。这么久没见,也只是淡淡一笑,连声问候也没有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冰凉的药敷到火辣辣的伤口上,感觉舒服极了,我问他:“怎么样?”
    扶雍肯定地说:“不会留伤疤。”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小霍怎么样?”
    扶雍的手在我背上一停,旋即又动了起来,说道:“他原就体弱,此次感染风寒无疑是雪上加霜,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为他调理,还你一个健康活泼的小霍,才不负我辟谷神医的一世英名。”
    我略略宽心,想着晋见皇帝后立刻去看他。
    可是,扶雍这家伙几时重视起他的英名来了?
    随着药布密密匝匝地把我包成一个粽子,马车也晃到了未央宫前。我精神大振地跳下车,再次怀疑这扶雍究竟是人是仙还是妖,一经敷上疼痛顿消,这药也太神奇了吧。呆会儿定要跟他多拿一些,回去找医学专家仔细研究研究,说不定对现代医学会大有助益。
    见我神采奕奕的样子,卫青很是惊奇,眼中的阴霾消散不少,赞叹道:“扶先生的医术真有如神人。”
    我一把拉过他低声道:“找到没有?”
    我问的自然是和田玉。
    卫青沮丧地摇头。
    有点失望,不过也是意料中事。我拍拍卫青的肩膀安慰说:“没关系,现在我是未央宫的女官,有大把时间细细地找。”忽地想起一事,又问:“仲卿,刚刚在长乐宫,平阳公主可帮我不少,老实说,是不是你拜托她?”
    卫青的脸孔有点红,却毫不犹豫地说:“是,我是去求过公主,公主也答应了,却不知是用何法劝得陛下,只让你做个女官;长乐宫那边本想寻你晦气,也是公主出面相劝,太后才肯放过你。说来公主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了然地说:“我知道,改日我一定好好报答她。”
    就拿你卫青作谢礼好了。
    纵然卫青极力掩饰,可提及公主时那微红的脸孔和明亮的眼睛,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少年怀春的症状,想必在平阳府的那些岁月里,一定发生过什么美丽的事情,使得这两个无论身份、地位、年龄都极不相衬的男女暗暗滋生了些不足与外人道的莫名情愫。可惜罗敷有夫使君有妇,所有一切成了彼此间你知我知,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隐秘,但正因这欲得不得欲近难近的感情牵系,反而令他们心灵交汇的关系更加契合稳固,从而成为同气连枝的盟友,互相扶持的知已。
    就我个人来说,自然是强烈反对婚外情,更痛恨所谓的感情出轨,不过,如今毕竟是在历史中,而且当事人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然希望他们幸福。所以就让我违背一次原则,偷偷地祝福他们能在一起吧。
    皇帝在宣室单独接见了我,见我并没有受刑之后预料中的狼狈,这小子似乎颇为失望。
    “参见陛下!”我不卑不亢地给他见礼。
    皇帝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带笑地说:“我们的刘大人不管到何时,总能这样镇静从容,姿采宜人,看来的确有做未央宫第一花瓶的天赋。”
    我……※○◎$¥§‰@#×&
    我是现代文明人,不与你这野蛮人一般见识,我不说脏话,腹诽行吧,努力调均气息,死也不表现出给这混账小子气到的样子。
    我温吞吞地说:“多谢陛下给臣这个机会,能做第一花瓶,臣实在乐意之至。”
    “啪”的一声,一册厚厚的竹简丢到我面前,皇帝冷冷地说:“朕听了刘卿的话,回宫后好好权衡了一下……”权衡二字特别地加重了语气,来表现他的不悦。“权衡出女官规条若干,你看清楚,若有触犯,朕绝不轻饶。”
    规条?还这么多?这可大大不妙。哎……呀糟了,怎么刚刚没想到呢?女官和宫女都是住在宫里的,从此丧失自由,岂不是生不如死?何况这家伙对我虎视眈眈,只怕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一不小心给他占了便宜不就亏大了?
    不行!就算要做花瓶,也要做可以朝九晚五的办公室花瓶,绝对不能做别墅花瓶,否则还不如干脆做了妃嫔算了。
    眼珠一转,我俯身捡起竹简,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这几日臣在诏狱之中坐牢,十分空闲,有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一不小心想起西域诸国的一些军事方面的优势,以为其中有些内容很值得我大汉借鉴。”
    汉武帝心心念念的就是打匈奴,对于军事二字极其敏感,立刻上当问道:“有何优势?快讲。”
    我暗中窃笑,装出严肃的样子,说:“西域跟我朝一样,军队的兵种大致分海军和陆军,所谓海军即舟师,陆军……”
    古代的海军称舟师、水军或水师,陆军包含的兵种较杂,有车兵,步兵,弩兵、骑兵等等,冷兵器时代海战非常之少且战例乏善可陈。汉代之前的战争,一直以车兵,即战车攻伐为主,进入西汉后,因为要面对匈奴帝国的强大铁骑,车战再无用武之地惨遭淘汰,骑兵占据陆军兵种之首位。
    不管什么兵种,其实只是称呼不同而已,我故意使用现代术语,要的就是皇帝的惊奇,让他对我另眼相加,方便我提出更多的要求。
    “海军也好陆军也罢,俗话说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在我大汉王朝中,军事人材的发现和使用非常的被动,朝中有能力的军事将领,如程将军李将军实在屈指可数,战争中每出意外,万一他们不幸殉国,朝廷匆忙之中便无可派之将,陛下筹谋对匈奴用兵由来已久,为何从未想到此一节呢?”
    “继续说。”皇帝听得渐渐入神。
    我故作高深,侃侃而谈:“为了避免这种青黄不接难以为继的状况,西域国特别投入物力财力,开办了一种官学,叫做军事学院。每年秋季招收来自全国从十五岁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女作为学生,学制三年四年不等,专门进行军事方面的教导。
    学内设置情报科,所谓情报就是收集敌方消息,情报人员等同大汉的斥侯,情报的收集和运用可以直接或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所以这一门学问非常重要。还有海军科,陆军科,所学内容十分广泛,比如军队管理,战略战术,军队指挥,军事运筹、兵器学等。所有老师都由军中有经验的军事将领、或有专攻的人士担任。
    这样国家出钱主动培养军事人材,一旦需要,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就可随时上阵。臣以为,为长远之计,陛下何不借用此法建立军事官学,尤其注重培养骑兵方面的指挥人材,这样将来对匈奴用兵时,何愁无人可用?”
    看得出,皇帝被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他的眼中不再有暗算我嘲弄我的阴霾,变得明亮而炽烈,专注于我的面上。
    不要太崇拜我哦,这点常识在我们那儿连十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
    我心中暗笑。
    皇帝微叹一声几不可闻,说:“让刘卿做这第一花瓶,还真委屈了你。”
    嗯,管他什么意思,权当夸奖收下了。
    我嘻嘻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陛下权衡出来的结论,总不会有错的。”
    我才不会天真地以为只凭平阳公主一番劝,这冷酷、高傲、凡事唯我独尊的皇帝就放我一马,他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现在退而求其次,让我做个女官,自然是经过“权衡”之后的结果。毕竟他是聪明的,知道女人易得,人材难求。说来说去一句话,他刘彻还是有用得着我刘丹的地方,否则岂会忍我至今?(这么看来平阳公主替我选第二条路的确是为了我好,皇帝怎么会容我成为永不得面圣的庶民?如果我选了这条,还不知道有什么麻烦在等着呢。)
    其实最无奈的那一个是我,若非倚仗着这些博而不精的所谓学识,跟皇帝斗智斗勇讨价还价,只怕我早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了。
    皇帝不说话,用研判的目光看着我。我再度进言,自动请缨:“臣也是出身于西域军事学院,若陛下不弃,愿为所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沉吟着,问:“卿可有详细的计划?”
    计划当然有,是刚刚想到、而且非常利我。
    我说:“臣考虑过了,开始时规模可以小一些,以后再逐渐扩大,臣的肖刘馆稍作整修,就可以暂作军事学府,然后扩建场地设立诸如体能训练、骑术训练及实战演习之所,臣的弟子亦可转为官学学生,初期定员四十,程不识将军,李广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大人,大行王恢大人及臣等,都可以作学府的老师,各按其时将所学悉数传授。此外,臣前番在考工室督造马鞍时,曾研究过我军的兵器,觉得有些地方可以更好的改进,因此奏请陛下准我随时出入武库和考工室,研造更适合骑兵所用的兵器。”
    这下你若不动心,我刘丹把脑袋给你。
    不是我奴颜婢膝自动献宝,为了自由,为了回家,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又是军事学院,又是研造兵器,自然不能跟普通宫女一样锁住宫中了,不但避免性搔扰,还便宜我行事。现在就看皇帝佬儿自己的选择,是真要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花瓶,还是可用的良材。
    半晌,皇帝说道:“西域,朕听闻不少,但如你所说,为何朕从未有闻?”
    我急速眨眼,说:“这个……陛下,臣所说的西域与陛下所知的西域似乎略有出入。真正的西域其实地域广大,有山有海有沙漠,有许多的国家,有的国家先进富足,有的国家贫穷落后。臣所在的国家乃属前者。只是离大汉实在太远,又要乘船过海,又要骑马坐车,臣用在路上的时间就足足有三年,否则定带陛下亲自去看看。”
    皇帝忽然对西域如此感兴趣,不会觊觎人家富足兴起侵犯之心吧,那我可惨了,非被逼着作向导不可,干脆把距离说得更远些,让他打消这荒唐的念头。
    皇帝微怔,眼中突现疑色:“三年?记得前次刘卿提起此事,曾说过由西域归国是走了一年罢?”
    糟!谎话说太多自己都不记得,这下穿帮了。看来真有必要学下韦爵爷,把所说的谎话记录在纸上时刻提醒自己。
    我心念电转,竭力镇定地说:“这个……噢,一定是臣的表达有问题,其实臣用了一年时间在海上漂,接着又不断的迷路,花去了一年时间,最后一年横穿沙漠,才返回汉朝。”
    观察皇帝的表情,目光凌厉神色冰冷,看得出根本不信,我大急,上前紧走几步说:“臣绝对不敢欺瞒陛下,不如这样,臣就把西域大致地图画给陛下看,陛下就知臣所言非虚。”
    皇帝更是不信,要知道那个时代想取得郡国州府完整的地形图都绝非易事,何况如我所说的这样广大的地域?
    哎,都是谎言惹的祸。
    皇帝命人拿来笔和布帛,我凭着脑海的记忆,将世界地图画了下来,当然能简则简,能略则略,如南美洲澳洲南极洲就略过不计。
    我指点着地图一一对皇帝解说:“这是太平洋,印度洋,这里是大西洋。我们所在的大陆叫亚洲,汉朝在这里。与我们隔海相望的是美洲。西边这片广袤的土地,就是西域,西域有许多国家,过里海、黑海,再越过英吉利海峡,就是英国,我在这个国家出生成长,二十四岁前一直住在这里。”
    皇帝挑起眉头瞪着我:“又在撒谎,所谓天圆地方,如你所画,这周边的海水岂不都流下去了?如何还存留于地上?”
    我扁扁嘴,真是,还得教他自然常识。
    拿笔在地图周边画一大圆圈,郑重地告诉他:“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叫做地球。球,是圆的,不是方的。”
    皇帝的脸变得更难看:“胡说,若是圆的,所有山水人民岂不都要坠入虚空之中?”
    “对,道理是这样。”我用两根手指拈起毛笔“陛下请看……”手一松,毛笔掉到地上。皇帝看看毛笔又看看我,很是莫名其妙。
    我捡起笔说:“英国有个人叫牛顿,有一天他躺在苹果树下睡觉,一个苹果掉下来砸到他,这件事引发了他的灵感,发现原来所有的物体一旦失去支撑,都会坠落到地上,于是发现了地心引力,地球上所有的东西都被这种引力所吸,山呀水呀人呀,全都牢牢地钉在地上,谁都不会掉到虚空中去。”
    皇帝听得将信将疑,似懂非懂,其实我也一样,过程全然不知只知结果而已。
    “陛下,您还不信吗?”我急得差点汗珠子掉下来。老实说我对天文地理物理数学之类的学科只知皮毛,根本无法作详细的解释,他若真不信,我就彻底没辄了。
    皇帝忽然点点头说:“朕这次相信你。”
    咦?真是出乎意料。
    皇帝凝视着我,沉声问:“刘卿可知,朕为何会信你?”
    我哪知道你哪根神经搭错线?
    皇帝一笑,带种嘲弄的味道:“因为你情急之心溢于言表,故而朕信你。”
    这么简单?
    皇帝的笑容有些奇特,说:“刘卿你是朕所见女子之中最有学识才能的一位,即便男子亦无法比拟,但古人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朕先前并不以为然,但如今却深有感触,刘卿才华太著而情不足,过于冷静善谋,对于女子而言,只怕是祸不是福啊。”
    我一怔,呆在当地作声不得,最近为了种种目的,实在是锋芒太露,只怕会犯了皇帝的忌。
    坐在御座上,皇帝目光闪烁不定,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不知在惋惜什么,说:“朕心中尚有许多疑惑未解,但今日你有伤在身,不宜久留,暂且回府将养,一切等你伤好之后再议。”
    我指指厚重的女官规条:“那这个,臣……”
    皇帝疲乏地挥挥手:“不必,用不着了。”
    “是,臣告退。”我返身退出宣室殿,出门之前回头,见皇帝高踞御座之上,目光凝固在某处,呆呆出神。
    又一次顺利过关,按理说我应该轻松雀跃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心情却沉甸甸的极不爽。
    也许是为了皇帝的那一句“才华太著而情不足,过于冷静善谋”?
    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吗?还是自从来到这里才变成那样的人?
    理智,谋略,谎言,对策,算计,好像这些东西已经充斥在我的生活和生命里,关于感情,关于爱,关于一切美好的事物,似乎正渐渐隐退,从我的身边,从我的心底,我不再能感受得到。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或者等到终于脱离的时候,我已经被塑造完成,不能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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