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临渊

第四章 惊堂木与君莫亿

    
    时间不止,分秒不减,在不知觉中时间悄然流逝而去,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一种慰藉,对一类人而言却如同噩梦,时间造就了许多,也消散了不少事物。
    一块惊堂木拍案而起,四周看客应声连连,这是芒国都城一座赫赫有名的茶馆,此馆并无招牌,只得是门口两三童颜小孩于每第七日于门口街道散步而行,遇有缘人便给一张,以作进这茶馆的门票,无票者不能入。因每周所选孩童都不一样,在大街上倒无人能追踪寻觅,或是出资利诱以换之。
    这茶馆说书人生得貌白黑发,一脸神色悠然如出世之人,两袖清风扬扬,其微眯眯的双眼仿若心中笑意的打量着眼前一众坐着的听客,斜角边瞥见一少年一身城卫打扮,年虽幼却身形坚挺,好似有把子力气。远处项羽注意到这目光,四目交错,后者面带笑意的将目光从项羽身上挪开。
    项羽在从那北城门归家的路上,饶是被一脸天真样的小孩子拦住,在向项羽锁要糖果之后便从袖中抽出一张茶馆门票,递与项羽。项羽在此地生活十五年,对于此地这间茶馆自然有所了解,问得曰虽立不过五年,但声名却扬于全国,每每有人妄入馆听书,却只有一少部分人如愿而至。项羽今日得此机会,思得家母知晓亦不会怪罪于此事,故而赴约前来。
    项羽因责罚于北城门建造,现已属第三日,这三日项羽虽极力言曰要搬砖泥瓦,倒石推木,却都被楚将军以‘已安置人手’为由阻拦。两日下来,项羽除了自做苦力外,愣是没得身体辛劳,脑袋里倒是被楚将军灌输了不少建城墙的方式,与扎木扎营的点子,因是长者教导,而又领罪来受罚,项羽听的异常认真,当下三日言谈便是熟记于脑。
    再说茶馆之事,众人合彩连连催声,要这讲书赶快开始,说书俊年似也备案好,手持那古木惊堂又那么一拍,朗笑道:“天下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这茶馆已是书说五年矣。今日在下与诸位分享一下芒国之南,北国以南的奇闻异事,望诸位能够听的尽兴。鄙人明子敬,此馆说书人之一。”言罢,明子敬躬身行一大礼,随即在那讲堂位端坐下来,手中一国绣妙笔纸扇抡开,神色淡然开讲。
    “寒冰为席,貂裘不衣。在那南国之南,经由道商途客之言,其地冰尺厚约十数米,车马无行。其地划地为界,一年四季皆为寒冬,站边缘一望而去难见草木,空中惊鸿孤雁更是难寻。原本南国临边之人以为这冰寒之地是世之险界,不可轻易冒足,亦无义去身探其界,而临边之界却是水草丰裕,南边牧禽者四季留之,以草牧禽,一时自在。
    一季而逝,牧禽人驱兽往北而行,欲用所养禽物换取钱资转换物源,一日赶一途,却觉察所带禽物愈来愈少,牧禽人清点方觉已少去十多只,疑是那不知名的畜生来叼走。是夜当守,一众人不觉有何不对,白日教点家禽终是没有再少,却-”
    讲书者望众双目微睁,似是听入神,转声轻笑曰:“那一日寻去,却觉察自己的伙伴有一人暴毙于野,身上无任何刀疮剑伤,就那样一个人衣物整齐,神色淡然而逝,同行人倍感惊惧,当日宰杀牛羊以烹,倒之于地,一众跪拜。众人原地滞留一夜,持所带之物,农具器械聚众守在一起,一夜复白日,那自家所养牛羊又是逝去一只,教点人数,皆是无虞。
    牧禽人再驱牛马往北走,这次安实的不再守那家禽,终于到了南方一小国,此间损去牛马合计二十三只,行赶道路恰是二十三天,由是那一日损一家禽之事在南国流传,又得本馆人去那南国野游所带回来的故事。”
    故事到这,众人脸色不一,有胆大人一脸不屑,似是对这事不仅不畏,更是不信;又有人脸色慌张;或低吟深思。茶馆沉寂片刻,正当众人欲再出声的时候,明子敬惊堂木声再起,幽幽然拖音道:“但此事未完.”
    “那牧禽人驱赶家禽到那南方一小国,以是到了终程,便急忙将家禽一干清仓给予了市集,或送进宫,或是送于家家户户,换取得物资财粮颇丰,众人清点行囊夜住该国。
    三更报更人提灯游于各巷,见家家户户的灯突然亮起,内室举国一阵哀嚎声,透那纸帘望去人影狰狞狂舞,报更人惊惧战栗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家家户户灯熄灭,报更人冷汗直冒,手脚慌张的往那城防处奔去,夜晚巡防人员亦听到了刺耳的哭喊声,在那幽寂无比的街道上,泛黄无光的灯笼与一众城巡呆到天亮。
    待那天终于亮了,满城皆静,一行人一大早以为得赚欲出门归牧,竟不料街道不见一人,随之被城卫拦下盘问。那夜哀嚎者经由确认,终是魂归天殇数多,牵连者众大臣,乃至于皇室...”对此结果,明子敬面色沉重,讲到禁忌之言亦不再说话,听客们满脸震惊骇然,一时难以消去。
    “莫不是是因食那家禽肉质,故而如此?”项羽语调深沉地问着,脸上却并没有显露的有多害怕。
    “搞不好..是”明子敬起身伸了伸懒腰,似不在意的问:“少年敢是不惊讶,脸色无惧耶?”
    “因是头一次听说书,故而未入戏过深,且,鬼神之事,并不太信。”
    明子敬听得眼前少年答话,双目凝神望去,见那清澈如水,无瑕如蓝天的项羽双眼,点头示意道:“本以此事能吓得众客,却不料唬不住一少年,看来我说书的天分还需好好加强。”
    项羽挑了挑眉头,行礼言:“先生讲书能力一流,是晚辈遇到头一遭这般有渲染力的人物,愣得是先生这故事,令晚辈不太感兴趣,更是不相信这种诡谈。”
    这些看客身份各异,有的衣着华美,有的布衣农服,有的年迈白须,而年轻如项羽自在少年郎,本惊骇的众人听得两人对话,各自松了口气,只表示这故事很入心,很奇谈。
    木门嘎吱声传来,瞧是门口守着的数小童将门打开,一行听客知晓故事结束,此次说书到此了,便各自出门离去。明子敬手持纸扇一边拍打,面带笑意的望着众人离去,项羽见事已结束,亦是起身离场。听客们离场后茶馆门再度关上,下次开放便是那下一个第七日了。
    在茶馆之外,街道路人或商贸见这从茶馆出来的人群,尽皆满脸称羡,双眼恨不得多望那茶馆内多几眼,而这自茶馆出来的人大多脸色不太好看,二次听书人出茶馆忍不住感慨言此次比上次轻浮过多,没点趣味,一行人依附聊家常般,而项羽便得径直望自家走去,对这茶馆之事,项羽只觉是一场好故事,但无际可考,文人聊斋罢。
    项羽与杨乐从先前定言三日,而今已属第三日了,那北城门要加固的地方实际施工的差不多,剩下的便是项羽此时无力相帮的活,楚将军便让项羽先归家,且寄下这半日之活,对此项羽并未多想,许诺应允下来。
    天色渐渐转暗,行于街道上,人来络绎不绝,不知何故今夜这街道上更显繁杂,吆喝声更盛,路人脚步似更焦急,对芒国风尚为简朴勤恳无事不自恼的风气而言,这种情况实属少例,项羽只觉疑惑,并未多想只想尽早归家。
    临近烈阳落下,天幕之下只剩下一轮余晖,那茶馆在国都东南,原本步行需两个时辰的路程被疾步的项羽近一小时便是赶到,见天色未曾黯淡下去,项羽松了口气,加快步伐往住所行去。
    正当项羽看到老宅大门时,旁边一个身影引的项羽内心一惊,这人影侧着身子靠向那宅院石墙,这西北角日常不见人影,更不见得这种时间有人来探访,这身影很纤瘦令得项羽感到陌生。
    抄起一根腐烂的木棍,项羽却未曾再检查,只是拿着这木棒往那身影摸去,待得更加靠近之后,项羽见那身影原来是在嗅闻着自己种满的花,心下一松却没有放松警惕,继续摸去。察觉到脚步声,那纤瘦的身影猛然回头,瞧见深巷里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由惊呼:“妈耶!有鬼!”
    听得这身影先呼喊,项羽神色收敛,将那木棍扔在一边,冷冷带有敌意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你是人啊,为什么静悄悄的?”这身影对项羽的问话显得丝毫不在意,略微思衬道:“难不成这些花是你种的?
    ”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项羽二次出声发问,双目中闪过一丝丝的敌意,对项羽而言,这西北角这宅子,是心的逆鳞,外人不能轻易进来的地方罢。
    这人影似是感觉到项羽那严肃的态度,微微行礼答:“纪府纪长逸,请恕我无意擅闯此地。”
    听得纪府之名,项羽脸色终是恢复如常,当下回礼道:“因老母赡养于此地,不得不谨慎。素闻纪府仁义道德,城内民众多拥心于纪府,纪府常行善意,一介平民项羽若有所惊恐,还望海涵。”项羽心底清楚,能以其府称谓的必然是纪府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年纪并非家主,那便是三位公子当中的一位了,而纪府三公子为人正直,名声极高。故而项羽态度转变这般快。
    “羽兄过谦了,”纪长逸脸带微笑,“倘若纪府真有这么大的能力,那都城这地,必然有所好转...”似是自觉失言,纪长逸急忙接道:“在下是指民众生活之所,倘若纪府真有大能,羽兄家必能更安适。”言罢,纪长逸又是拍了拍嘴,直言自己不太会说话,说来说去竟觉还是不对。
    项羽报以长笑,对这话语并不上心,伸手迎客指往宅门,纪长逸拱手笑点头,两人一同入这宅子,天幕下那一轮余晖终于彻底熄灭,但温度并未降低,暖如春天。
    进这宅院对纪长逸似乎是一场很新奇的冒险,那谦谦公子气的纪长逸四处张望,一会言有所指,一会抬手指天,一会蹲身看那青苔。
    “原来羽兄家内这般有趣,环境优雅令人称羡,似是住在那山中园林,都城内的山中园林,好不令人嫉妒。”身为皇城四大家族之一纪府的公子直白说这话,项羽只是轻笑摇头,这穷人无法改变之事,到这公子嘴里却成了令人羡慕不已。
    项羽一路领着纪长逸到青莲卧房侧边空地,要纪长逸稍等片刻便去与母青莲请安叙词了,大致言曰今天下午去听那东南茶馆的说书,言曰待会便进呈晚饭。青莲经由暖榻与药酒所外敷,神色却好转不少,原本肿胀身形消散不少,而个人神态亦是有了红润的血色。
    简述几句,青莲对项羽听书迟归没有罪责,反而是言项羽这样是对的,东南茶馆青莲亦有所耳闻,闻道是那值得一去。两人又是轻聊几句,青莲只觉项羽思路更清晰,而为人似也有所改变,却并未深问。
    待得项羽抱柴来见纪长逸,后者直是席地而坐,丝毫不感地上脏乱不已,反而像极了喜欢与青苔蔓藤做玩的孩童。
    项羽在地面将火生起,纪长逸睁大眼睛在边上看着,仿效项羽一柴一柴的摆持,然后点火,继续加柴。
    “迟来一问,”项羽身子打个激灵,却真才想起问纪长逸道:“不知纪公子先前在门前寻思着什么?”
    “哦对!”纪长逸似也惊呼叹息,“我恰才来你这是找一种花,其味沁人心脾,朵状枝叶却不常开,逢阳不开,逢雨不时开。一种很独特的花,不知羽兄可有所耳闻?”
    项羽心下一思,心中已有数,笑答道:“那花枝叶虽状但花却很饱满,全姿态盛开时如烈阳一般,颜色夺目使得四周仿若黯淡。”言意至此,项羽心中却又思起那日所见弄月阁的长队,片刻后又轻笑摇头打消心上不知名的念头。
    “那花名曰‘君莫亿’,我是这么称呼的,却不知道别人怎么叫它。”见纪长逸双眼直勾勾望着自己,项羽赶紧补话。
    “‘君莫亿’吗?”纪长逸起身拍了拍袖口,仰天道:“世上到处都有故事,我却不觉荣华富贵要比这些好..”
    “纪公子为何寻这花?”
    纪长逸沉吸一口气,面露善意曰:“今日公主病疾初愈,君上邀那惜月阁往云楼高舞,盛况奇遇,多少人想去那里一睹风采。那惜月阁头牌舞蹈一年一度羡煞多少人,而今年偏言要得一花才愿出舞...于是君上召集城卫苦寻街道,乃至于城外,却终究未得结果。现今直接公榜于城墙,书谁可找到那花便可登上云楼赏惜月阁佳人惊鸿一舞。我生平爱好养花,究查那花喜阴厌阳,喜雨厌晴,故而想到废墟般的都城西北,也恰巧一下午行走,一步一步探查,太阳落山前便与羽兄相遇了。”
    项羽一阵失神,轻声道:“那花虽貌之所极,但必然要开放才能与万物争辉。恕我直言,其花若采,留根确可再长,但所采之后妄想开放,所需条件过于苛刻了。纵是今日采摘于你,怕也很难目睹其开放...”
    两人四目对视良久,项羽轻点头表确是如此,纪长逸长叹一气,刚欲开口,项羽再言:“我也只是凭实情而谈,倘若长逸兄确实想要,我又怎会有所推辞呢。”
    言罢,项羽起身架好锅架,将所准备好的米与芒国特产的鲜肉摆放锅中,招呼着纪长逸随自己走。后者欣喜一阵,连忙跟上了脚步。
    在这宅院前列是一阵沙石,地面泥泞难行,只有那常走之处才可过人,而中间是一广场,两侧是亭子,破旧不堪的屋子,还有一栋用心建起的新木屋,再往那深院走去,是一片干涸枯竭的池塘,残花干柳散落在这硬土之上,在这无水的池塘之中有一口井,这井被一木盖盖住,项羽与纪长逸站在井旁,双手将木盖掀开,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朵朵潋滟的花儿。
    这一朵朵花儿交缠簇拥在一起,若细数之恐不下四五十朵,其根茎一直延往那井底,夜色下无法辨别其实际高度。微微带红的枝叶确如状形四散摊开,这枝叶一共有三层,同样的颜色往上越小一片,三层角度各异,站在顶端看上去仿若荷花的莲蓬。花苞在最顶端,似由三片花瓣包裹,透过那白净的花瓣观看的见里面的花蕊如烛火般闪闪发亮。一朵朵‘君莫亿’就像是沉睡中的仙子,此刻的朦胧不表艳丽的形态又如害羞不愿见人的佳人,也有可能是不屑见人。
    “这...”纪长逸眼睛睁大,眼神中尽是宠溺与期待。
    “可取花,却不可取根。”项羽淡然说着,眼神显得格外小心,那双手显得有些颤抖,纪长逸有所觉察,正欲开口,却被项羽口型止静了。
    好似做出很难的决定,项羽终将三朵花带枝叶取了下来,随后递交与纪长逸,并未吭声。
    接过这花朵,纪长逸望了眼井中,又抬头望着项羽谢道:“今日谢过羽兄‘君莫亿’,他日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我纪府扣门寻我,力所能及必不推让。”
    沉吟半晌,项羽露道:“纪公子一言既出,日后若我有所刚需,自当斗胆不客气了。”
    纪长逸双目望着手中仿若睡梦中的花儿,目光留恋难移。
    过了一会,纪长逸目光有所收敛,项羽自将木盖盖回后,又是带头领着他往那渐有灯火之所走去。到那灯火阑珊之所,项羽出言相送,而后者似有家丁接纳,一群人蜂簇往那云楼方向走去。
    项羽望之走远,便归程一片漆黑巷子,到那宅子门前,隐隐望见那饭菜随火光冒着烟气可察觉,嘴角露出微笑,踏步往宅内深院而去。
    猛然间,在那火堆旁,一道全身黑袍,脸蒙黑布的倩影正端站着,闻得脚步声转头与项羽对视,四目相望项羽只觉那是一双干净如蓝天却冷如冰块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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