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尔

    
    姜喜说者无意，叶秋听者有心。
    她家亲戚，确实到现在都没有来。
    叶秋放在桌面上的手，悄悄的伸到了桌面下，摸了下肚子。
    平平的。
    可是最开始怀孕，也是这个样子的。
    叶秋不确定，自己的药是不是吃对了。万一要是有了……
    可惜叶秋知道，她不会有孩子的。
    她收回了手，垂下眼皮，敛下了所有的情绪。抬起头时，又是满脸的笑意，眼睛睁的大大的，清澈大度一如既往没有改变过：“今天的饭菜太油腻了。”
    姜喜顿一顿，奇怪道：“是么，怎么我觉得还行？”
    她觉得是还可以呐。
    叶秋没有再言语。
    冬季降临，小雪弥漫，飘飘洒洒。
    她离开的时候撑着伞，留给姜喜一个孤独的背影。
    向径来接姜喜的时候，后者依旧盯着这个背影发呆，过了一会儿，说：“为什么我觉得，叶秋有些不太对劲？”
    “人家的事情，我们如今就不要再参和。”向径淡淡说，“人总是会变的，也有自己一些不为人知的想法。”
    姜喜皱眉说：“你是在暗示什么？你变了，外头有人了？”
    “……”向径叹口气，“现在哪个女人看着我不是躲着？我外头哪来的人？”
    他的妻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想说她前几天还看见一个女明星往他面前凑呢。
    “自信点姜喜，你难道以为比不上别人么？”向径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哪里都挺好。”
    姜喜心里笑成花，表面上依旧淡淡的：“就会花言巧语。”
    “姜喜，差不多就得了，想让我夸你，你直说。”向径意味深长的扫了她一眼，“都在一起多少年了，我还不懂你吗？”
    姜喜：“……”
    ……
    叶秋回到公司时，身上还飘着些雪花。
    她理了理，往里头走时，王靓坐在她的位置上看着她，“听说你和小金之间，发生了点事情？”
    叶秋笑了笑：“一点小事。”
    “奇怪，小金也跟了我很久，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我都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王靓叹口气，“你呢，最近不需要好好休息？”
    叶秋说：“石原没成功。”
    “最近我尽量安排小金远离你一点。”王靓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叶秋目送她离开，然后没什么情绪的在位置上坐下，可面前突然矗立了一道人影，她抬头看见的，是小金有些无措的脸。
    “有事吗？”叶秋勉强的笑了笑。
    小金说：“叶秋，那天的事不是我，我真的是被工作调走的，不是故意走开的。”
    “没关系。”叶秋说，“都过去了。”
    小金盯着她：“那你呢，会原谅我吗？”
    叶秋的笑意浅下去，没说话，开始整理手头的文件。
    “我懂了。”小金说，“你因此跟我绝交，我不怪你，但是我得跟你说一声，真的不是我。”
    她说完话，走了。
    还挺无奈。
    这个小插曲过得很快，这一天再要说有什么值得提出来的事，也就只有向径的那个电话了。
    他说：“其实，还是希望你少打扰姜喜，至于你想做的事，来找我就行。”
    叶秋说了谢谢。
    向径说：“不过，肖肃跟穆艺萧，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她了然的说。
    晚上，又是一个失眠夜，叶秋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吃了什么，难受得厉害。
    她喝了口水，倒在床上，才发现额头上都是冷汗。
    叶秋第二天去了医院，这个地方永远都是拥挤而又吵闹的，她说完自己的话，医生说：“你这状况，最好去妇科看一看。”
    她一顿，点了点头。
    妇科更加人满为患。
    叶秋等到下午，才拿到化验单，她在医院坐了好久，看着一波一波的人来人往，最后把单子丢进了垃圾桶，联系了向径。
    ……
    等到一场雪开始慢慢化开来，天气是真的更加冷了下来。
    肖肃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
    快要下班前的一个小时，秘书进来说：“肖总，外头有个女生说，想要见见你。”
    肖肃直觉是杜玫，不知道她是不是后悔了，琢磨了一会儿，随口说：“让她等着。”
    不管是不是来找他复合，他在上班时间，也不愿意花心思去哄着人家。
    这一等，就是下班。
    肖肃在工作方面，还是非常用心的，一直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才打算走。
    公司里面的人几乎已经走光了，还有三三两两，在紧急解决明天要交接的任务。
    肖肃目不斜视的往外电梯间走去。
    到了楼下，他却看见叶秋正站在公告牌前，仰头看着上面的文字，很认真，都没有注意到他出现。
    想来找他的应该是眼前这位了。
    肖肃不做声的走过去，一直到离她一步之遥，她才有反应，回头了。
    “你找我？”他居高临下的说。
    “是的。”
    “等多久了？”
    “挺久了。”
    “不累？”
    “累。”
    他冷漠而又疏离：“那不知道走人？”
    “没法走。”叶秋说，“我今天有点重要的事，得和你谈谈。”
    肖肃有一瞬间的沉默，他拧了拧眉，又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最后视线重新集中到她脸上，“上去吧。”
    得重新回办公室。
    叶秋似乎有些忐忑的模样，她进了室内，反而戴上了帽子，整个人裹得紧紧的，等到了他的办公室，也没有坐下，好不容易坐下了，也没有喝茶。
    肖肃淡淡：“什么事，能让你那么有耐心，等那么久？”
    叶秋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把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肖肃目测是几张纸，应该是报告之类的东西。
    她把报告放在了他面前，眼睛没有看他。
    肖肃扫了一眼，接过来慢慢的看，上面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只是有几个数值，让他隐隐约约有一种熟悉感。
    “这是什么？”他凌厉的盯着叶秋。
    这锐利的眼神让叶秋喉咙一紧，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才沙哑着嗓子说：“我怀孕了。”
    肖肃一顿，这会儿他是真的有些头疼了，这个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期，他这会儿总不能说，他只是图一时之快，没打算负责，没打算搞出孩子吧？
    叶秋张着干巴巴的嘴说：“所以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有点突然。”他说，“让我好好想想。”
    叶秋点点头，不过她也有点想说的，“我已经打算好了，这个孩子我是要的，你要是不想要，我自己养着就好，不会打扰你，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肖肃没说话，有些为难。
    “可能是因为……我上次打了孩子以后，很难再怀上孩子了，所以这个孩子，可能是我最后的希望，我不想以后孤独终老，想要有个伴，希望你可以成全我。”
    叶秋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我不会要你一分钱，什么都不需要，只是来跟你说一声。当然，还有另外一种结果，你要是愿意养这个孩子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养着。”
    任何结果，叶秋都不害怕。
    她显然已经准备十足了。
    肖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看上去完全没有不要这个孩子的打算，是一副已经铁了心的模样。
    “你确定，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的？”他脑子一时紊乱，多问了一句。
    叶秋脸色白了白，坦坦荡荡的：“当然，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再去做一次检查，日期什么的。等我的肚子大一点，你也可以做亲子鉴定。”
    肖肃沉默了，其实这句话白问，如果不是自己的，叶秋也不至于拿个孩子赖威胁自己，她就不是那种特别会耍心眼的女孩儿。
    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说实话，有个孩子也是他需要的。
    周司白，向径，陈严，哪个是没有孩子的？
    说一点都不羡慕，那未免也太假了些。
    他想了想，说：“这件事，你得再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现在要我拿决定，恐怕有点难。”
    “好。”叶秋在安静了一会儿以后，站起来往回走。
    肖肃在楼上的落地窗前看着她孤零零的往外走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一个孕妇，是不是得送送她比较好。
    只不过想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肖肃想起那天的事情之后，石原说：“其实，我突然觉得，别看这个女人很好欺负的样子，但事实上最不好搞。不然我会拿不下她？”
    他的视线还盯着下面，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叶秋怀孕这事，其实还真有些棘手。
    何况，还是前任。
    ……
    往后三天，叶秋没有得到肖肃的回复。
    她擅自做主，先辞了工作。
    王靓有些惊讶：“你这才刚刚走上正规，说不干，就真不干了？”
    叶秋想了想，说：“有点累，想出去走一走。”
    “那你收入怎么办？”
    “向径那边，最近就借我一大笔钱。”
    王靓明白了。
    向径借的钱，估计就是给的意思。说起来，还是有一个有钱的朋友，日子比较好过。
    不过她心中念头一转，叶秋跟向径好，以后指不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于是说：“你要去散散心，这是好事。不过看在我们关系还算不错的份上，这么着吧，你先出去玩，什么时候想回来工作了，继续回来工作就成，位置我给你留着。”
    她得到了叶秋感激的一眼，“麻烦您了。”
    “不过你和许小阳……”
    叶秋说：“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的，现在他去相亲了，应该碰到了好姑娘，希望他可以幸福。”
    幸福。
    可是，她的幸福要去哪里找。
    叶秋为难了。
    她带着这个问题穿过马路，一路飞驰的车子差点不小心撞上她，她一惊，忘了动作，好在一旁的人拉了她一把。
    “小心。”
    叶秋说：“谢谢。”
    然后有些惊讶的说：“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
    男人沉默片刻，说：“向径？”
    叶秋说：“你是向昀吧。”
    只是这么多年，变化太大了，说像不像，说不像又像，背着个旅行包，并不是久居a市的模样。
    他笑了笑：“不是，我就是……来找个人。”
    “那应该是我认错人了吧。”
    叶秋定定神，目送他离开。
    她的手机响了，让她回过神，是肖肃的消息：［什么时候有空？］
    叶秋盯着手机看了两秒，神色寡淡，空洞而又冷漠，她没有回复，把手机揣进兜里，等上了出租车，才拿出手机敲字。
    ［现在就有空，你在哪里？］
    肖肃直接打电话进来，他说：“你呢，在哪？”
    “家里。”
    “那我过来找你。”
    “好。”
    叶秋给出租车司机报了家里的地址。
    她付过钱，在楼下，没上去。
    很快就等来了肖肃，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到她时皱了皱眉：“怎么不在楼上待着？”
    叶秋笑了笑：“我就是下来透透气。”
    肖肃想质问她，是不是忘了肚子里的孩子了，可是又发现问这些话有些不合适，他来说的话，毕竟有些凉薄。
    因为他不敢保证，倒最后事情究竟会到哪一步去。
    人多自私，他自己算是看得彻底了。
    叶秋抬眼望着他，“你的话，很多么，还是很少？如果多的话，我们就上去谈，不多的话，就在楼下讲了就可以。”
    风吹来，把她的话吹走一半，但说了什么，依稀听得见。
    肖肃决定长话短说，“这个孩子，我不打算要。”
    叶秋脸色平静，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好好养他的，我自己一个人，足够把它照顾得很好。
    肖肃道：“我的意思，是不想你留着。”
    叶秋的脸色终于彻底垮了下来，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他，明明他前几天，态度还不是这样的。
    所以，他几天时间，考虑的是这种结果么？
    “我说过，我不会打搅到你，甚至我可以一个人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叶秋的保证，却并不能让肖肃满意，“这话也是你说的，谁能确保，你以后就不会用孩子来威胁我？”
    他看见她白到不能再白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语气：“当然，你是那种乖巧懂事的好姑娘，但是谁敢保证，你家里人，不会那样做？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哥哥有多希望东山再起。”
    叶秋舔了舔干巴巴的嘴角，笑了笑，“原来你还觉得我是乖巧懂事的姑娘呀？”
    肖肃不说话了，有点伤人，他也清楚。
    但他实在不想背上叶家这口包袱，人家做了什么，没必要他来承担，何况那是个无底洞。
    叶秋说：“乖巧懂事的孩子，就应该听话，就一点自己的主见都不可以有了么？所以我想留下孩子，就一点权力都没有了么？”
    她的眼泪终于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声音也哽咽了：“咱们应该一人有一半的权力，你不要，那好，你撒手，我来养，你不应该把我的权力也剥夺了吧？”
    肖肃的喉咙也有点堵，他思索了片刻，说：“对不起。”
    但没有妥协的意思。
    叶秋收敛起情绪，她说：“肖肃，我已经妥协过很多次了。以前你有了别人，我乖乖让道，一句话都没有对说过。还有……”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说，“这个孩子，我肯定会留着。你要是敢逼我，大不了一尸两命。”
    肖肃觉得她有些冥顽不灵，固执得过了头。
    只是到了嘴边的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盯着她，看她今天异常坚定，像一只不屈不挠浑身是刺的小豹子。
    肖肃凉凉的看着她，“你以前面对穆艺萧时，怎么看不见你有一半这么警惕的模样。”
    叶秋没回，擦了擦眼泪，说：“我先上去了。”
    肖肃转身就走。
    他身后的叶秋，开始变得面无表情。
    都是成年人了。
    还活得那么简单做什么？
    要威胁，就用最狠的话，要试探，就用最狠的方式。
    直接用命，多好。
    ……
    石原有一段时间没看见肖肃了，今天乍一看见，有些惊讶。
    “借酒消愁，还舍不得杜玫呢？”
    这话换的肖肃不咸不淡的一眼，情绪匮乏，只有一个动作。
    “不过，杜玫那么估计也是跟你置气呢，她应该没打算跟你真正分开，不然这两天，早就找其他人去了。但她非但没有，还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待着。”
    石原在别人的事情上，一般都是劝和不劝分，苦口婆心道：“其实吧，女人再怎么依着你，有的时候，也是需要哄着的。别看杜玫脾气好，但总有生气的时候。你去他们家哄两句，指不定就屁颠屁颠和好了。”
    肖肃抓住他话里的几个重点：“脾气再好的女人，也有生气的时候？”
    “可不是嘛。”石原，“能干出些不正常的事，反正受害者绝对是让她不开心的对象。”
    肖肃沉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就站了起来。
    “去找杜玫呢？”
    肖肃淡淡，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去找叶秋。”
    石原笑容僵住：“你去找她做什么？”
    “那天从你那儿接走她，我们睡了。”他不紧不慢道，“现在，她怀孕了，我的。”
    石原：“……”
    ……
    叶秋半夜听到了敲门声。
    她睁开眼的一瞬间，几分不耐烦，等清醒了以后，又是满脸倦意，开门看到肖肃，也半点惊讶都没有。
    她微微让开，进了屋。
    肖肃进去，关了门。
    “你不要再来逼我了，孩子的事，我不会妥协。”叶秋的声音从容中带着坚定。
    肖肃说：“来问你一件以前的事。”
    他道，“当初你打孩子，是因为心里还有姜之寒，不想生下我的孩子，还是因为气不过穆艺萧的存在，一气之下才不要了孩子？”
    叶秋仔细想了想，垂下眼皮：“忘了。”
    “不是说第一个流了第一个孩子，让你很难再怀上第二个，对于这种事，你还能说忘就忘了？”他的声音带了点讽刺。
    叶秋顿了顿，平静的看着他，一点情绪都没有：“所以，你是非要我想起以前那段事情么？”
    肖肃脸色一变，随即惊讶自己有什么好心里一凉的，孩子怎么说，不是她亲自去打了的么？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就算他有错，叶秋没先来问过他，就擅自做主打了孩子，这就是极其不成熟的行为。
    他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原本想抽一只烟，结果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只好作罢。
    连最开始那么点想窥探以前事情的冲动，也消失了个干净。
    今天他或许不该来。
    肖肃本来要走，却看见叶秋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不出声，也不动，似乎是要把自己给隐藏起来。
    他看了两秒，没动作。
    叶秋却突然说：“我感觉，要是我留不住它，我会变得跟那些坏人一样，我在做的事情，好像是谋杀。”
    他有那么一刻，觉得她有些神经质，可再一看，觉得她脆弱极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样子。
    肖肃能狠心，不过他还是喜欢过叶秋的，应该是喜欢过吧，今天不知道那句话让他想到以前，好像是叶秋一句忘了，把他拼命往以前的事情里面带。
    所以他想起了自己跟叶秋那段还算不错的时光。
    肖肃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走到一半，却又折返，里头的人似乎正要关门，看到他顿了顿。
    他又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最后道：“孩子你要生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跟在我身边，我要确保你家里人不知道你怀孕的事，以及你身边的人，都不准告诉。”
    当然，肖肃也不适一点条件都没有，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不过，这个孩子，最后得归我。”
    这可真是一条无情的宣判。
    他本以为，叶秋会僵持许久，可是她竟然很快就答应了：“好。”
    只要他以后，不失望。
    肖肃挑了挑眉。最后淡淡说：“明天搬去我那里吧，不过，我的私生活你不能干预，也不能告诉其他人。杜玫那边，你更是什么都不能说。”
    叶秋说：“你们分手了。”
    “我在等着她回来找我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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