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她救下他,也只是因为她想救下他,想伴着他而已呢?
哼,这种天方夜谭的鬼话,就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亦无怪乎轩辕骆明生有‘计谋、利用’一问了。
云止懊恼的发现,她的心,止不了了。
她猜不透轩辕骆明的心,只因,她自己的心,先乱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父说,只有心如止水的人,才能够成就大事。可是,她云止并不是一般之人,故而,也不必拘泥于一般之论,天下和轩辕骆明,她都要,这,亦未尝不可。
晚霞一瞬而铺满了万顷云梦水面,七彩纷呈,明熠灿烂,沙鸥翔集,渔舟唱晚,凌凌碧波,美不胜收。
轩辕骆明手执妄断长刀,站在船尾,对准了一条十斤大的肥鱼,眼疾手快,‘哗’的扎下,稳准狠,一击而中,提将上船。
云止勾唇道:“这百年以来,我云梦泽的生灵无一安生,皆为你涂炭,遭逢一大劫矣!”
轩辕骆明拎着那鱼,笑道:“云梦主神大人,您眼见我杀鱼行凶,却不横加阻拦,亦是个玩忽职守之罪名呀!”
他一拍鱼身,道:“怎么样,主神大人有没有兴趣与我这行凶者一同销赃呢?清蒸还是红烧?今天想吃哪种?”
云止答道:“炖汤吧,你身子还没痊愈,多喝点鱼汤有好处。”
轩辕骆明嘟哝道:“又要喝鱼汤?唉,我的厨艺都没有用武之地喽!——听你的,鱼汤就鱼汤吧。”
他行入厨房,将妄断化作了一尺来长,开始刮鱼鳞,切花刀,剁葱姜,忙得不亦乐乎。
云止轻靠在厨房门口,叹道:“若是那些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敌将首领看到了此情此景,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呢?威震大荒的长刀妄断,此时正在被用来杀鱼剁菜,啧啧,也真算奇闻一件呐!”
轩辕骆明不以为然道:“刀嘛,杀得了人,也剁得了菜,才是一把好刀。物尽其用而已,不足为奇。”
鱼入油中,混着葱姜调料,香气嘭的散出,金灿灿的,蓦地直勾得人食欲大振,馋虫苏醒。待煎至了鱼皮金黄,再置进砂锅,加上老汤佐料,细火慢炖,一番熬煮。不一会儿,蒙蒙烟雾之中,鲜香弥漫,诱人之味即灌满了一整条舟船。
云止嗅着那鱼香,戏笑道:“小世子的厨艺,又精进了许多呢!将来,谁娶了你进门,那可是有福气喽!”
轩辕骆明回头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云止答道:“自然。”
轩辕骆明忽欺身上前,抵在云止的面前,低语道:“那,你便娶了我吧?”
云止一愣,又笑着推开了他,道:“哪有人举着烧火棍求婚的呀?快看看你的鱼吧,仔细一会儿把汤给熬没了!我可不想晚饭吃贴锅鱼!”
说罢,转身即去。
轩辕骆明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悠然笑道:“云止,总有一日,我会叫你喜欢上我的,总有一日!”
夜渐深沉,九霄的星斗垂映入云梦泽水,万顷繁华,潋滟缤纷。
轩辕骆明斜坐于船帆桅杆的最顶上,一览千山万水,独舟小。
云止自船舱出来,仰头叫道:“夜里风大,想赏景,便再加件衣。”
轩辕骆明摇头道:“我睡不着,上来吹吹风,清醒一下脑子。”
云止奇道:“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传闻,骆明世子大破妖族奢比尸国时,曾半睡于白虎坐骑之上,妄断一抬,手斩两耳青蛇的奢比尸头颅于刃下,一时大荒震惊,九州扬名。今日,这是怎么了?”
轩辕骆明无奈道:“偶有失眠,确为苦恼。”
云止攒云飞起,轻飘飘的落在了船帆之上,亦垂膝坐下,对向轩辕骆明道:“有问藏于心,故生烦乱,难以入眠。”
轩辕骆明笑道:“又被你看出来了?云止,你应该去摆摊相面算卦,生意一定会红火的。——若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当你的卦托儿。”
云止点头,欣然道:“这主意倒也不错。好吧,待我何时不想要这天下了,便去作一个江湖卦郎,聘你当托儿,给我捧场拉生意。”
轩辕骆明探身望着云止道:“聘我容易,只需你一曲唢呐便够了。”
云止疏冷道:“扰你难眠的,就是这事?”
轩辕骆明眸光一黯,道:“你做这些,都只是为了争天下?”
云止反问道:“不然,世子以为还会有什么?”
轩辕骆明不解道:“这天下,到底有什么魅力,竟使得无数英雄机关算尽,尽折腰!”
云止哂笑道:“生于富贵之乡的纨绔子弟,自然是不懂得何为权力的快感了,因为,你从没有经历过屈辱的活在别人权力之下的蝼蚁人生。在蝼蚁的世界里,权力就是活着,没有权力,便不配活着。”她一顿,补充道:“你父亲就很懂得权力的意义,所以,他成功了。”
轩辕骆明低声道:“蝼蚁……云止,你……”
云止凝望辰星,平静答道:“不错,我也是茫茫尘世之中的一只小小蝼蚁,俗人罢了!哼,入世至深,竟亦会显得出世了呢。”
轩辕骆明叹息道:“你这般的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实在与这‘蝼蚁’二字不甚相配呵。若这世界说你俗了,那宁勿说,是这整个世界都浑浊了,独你自清。”
既而,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半晌。
轩辕骆明轻道:“云止,说说你的幼时吧,我想更加的了解你,努力跻身入你的世界里。”
云止自嘲一笑道:“我的幼时?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同乱世间千千万万的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穷苦凡人一般。”
她缓缓回忆道:“父母兄弟皆死于炎黄大战的罹乱之中,我独身一人苟活于世,行乞为生。我饿得发昏,便拼着性命跑去黄帝军营偷粮,却被人拿下了。是师父救我于黄帝部将力牧的弓箭之下,收我为徒,教我法术,将我抚养长大,而作他棋子,为他所用。
怎么样,很失望吧?没有传奇,也无甚波折,是再平凡不过的了。看起来,无论如何挣扎,我都只能是一个俗人而已,蝼蚁而已!”
轩辕骆明瞳光幽邃,沉声道:“我只恨当时救你的不是我!你不是蝼蚁,而是,被命运打磨的一枚水云白玉,砥砺风雨,才见光华。”
云止笑道:“榣山一役,是伤着脑子了么?怎么人变勤快了,嘴也学甜了?快些去睡吧,这儿风大,小心吹染了风寒!”
言罢,浮裙而下,回了船舱。
轩辕骆明怔怔的愣在那里,木然而痴,一动不动。
琉雨施鸢决定,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坐以待毙永远都不是她琉雨施鸢的行事风格,她要走出去,寻找风灵碧,再将他领回来,守他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她什么人都没有惊动,孤身上路,连个包袱也没带走。
这世间,原本也没什么是属于她的,如今,就连风灵碧也消失不见了,那她便更一无所有了。
只有这一对火魂银蛇的耳坠,是她的,是她人生当中收下的唯一一件求亲聘礼。虽然后来新娘子没有当成,可是,既然这聘礼她都已经收去了,那就权当据为己有,概不退还喽。
风灵碧曾说过,有这两缕精魄相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可以护她平安周全,与她心意相通。
琉雨施鸢并不知此言到底是真是假,因为他虽护了她平安周全,可,他们却始终都没能够心意相通。
爱恨情仇,放下了的是心伤,放不下的,依旧也还是心伤,心伤入骨,此情何安,不思量,自难销忘。
琉雨施鸢侧头,轻取下了一只银蛇耳坠,拈在眼前,用手一点,望着那摇摆未定的小小耳坠,她自言自语道:“不管怎样,有灵碧哥哥的太阳精魄在此,我便可以循着灵气去找寻他了。此物乃他魂魄之中的一缕神念凝结而成,必然会与他的元神有所共鸣,这耳坠一定能带我找到灵碧哥哥的!”
一路腾云驾雾,疾风模糊了眼前的风景,更模糊了琉雨施鸢深锁的思绪。
渐近晌午,人困云乏,琉雨施鸢敛袖止步,轻踏于地,准备寻觅一些吃食,先祭一祭此刻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再说。
“兄弟们,杀!”一声大喝直贯九天,竟震得琉雨施鸢顿然一惊,抬头望去。
但见此身所在的诸余山麓,一群妖族大军正跟山上的鬼族兵士厮杀得如火如荼,胶着一片。
琉雨施鸢因为这场面经历的多了,故而也早已克服了那‘战场痴呆症’,遂不由感叹道:“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打得够激烈的呵!”
那妖族首领闻之,即回头朝着琉雨施鸢的方向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首领忽跳下坐骑,疾步跑来,对着琉雨施鸢拱身一礼,咧嘴恭敬笑道:“这不是蚩王的小师侄,施雨司司主大人么!小人黄夷阿荼藜见过大人!”
琉雨施鸢搜肠刮肚的思索了一番,隐隐记得,蚩尤的九黎帐下确乎是有过这么一号人物,于是亦回礼笑道:“将军不必多礼,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阿荼藜忙答道:“无恙,无恙!”
琉雨施鸢指着两阵前的一片混战,奇道:“九黎军中有仗可打?”
阿荼藜摇头叹道:“自从蚩王薨逝之后,九黎不服黄帝管制,少清降于轩辕,刑天、夸父反出起兵,其余各部族亦四分五裂,自立为王。昔日征伐九州的九黎大军,如今却再不复存在了!”
一席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之后,他这才回归主题,嘿嘿笑道:“我这也是混不下去了,这不,带着弟兄们占个山头,好维持生计。”
琉雨施鸢点头道:“乱世不易,理解,理解!”
一小兵急奔禀道:“禀大王,山门已然攻破,只山顶的铜玉殿一处尚未拿下,鬼族兵士宁死不降,正在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阿荼藜伸手一蹭鼻子,骂道:“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看见棺材了还不知掉泪!鬼东西!”又笑道:“司主大人,不如一块儿去看看,有您压阵脚,小人也心安些!”
阿荼藜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可这并不影响他对琉雨施鸢这位‘美女上司’的恭维讨好。九黎大君蚩尤从来不养闲人,眼前这位靠着‘托关系,走后门’而上台的施雨司司主大人,初战而大捷于火将军风灵碧,其后力战轩辕骆明,大败猛将孟涂,实力却是不容小觑。若是能够多添这样一位神武女将以作靠山,他阿荼藜当然是十分愿意的了。
琉雨施鸢心中暗暗的道:“你心安,我还不知要如何心安呢!你要是体验了我这逢人便克的倒霉体质,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后悔邀请我呢?”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倍感荣幸的答应道:“既然将军盛情相邀,那我便也却之不恭了。将军,请!”
阿荼藜侧身让道:“司主大人,请!”
二人一番谦让,举步上山。
诸余山山顶的铜玉殿上,诸余山掌事长老肃穆喝道:“今日,乃我诸余山一劫矣!妖族无故侵我山府,杀我族民,我等必以拼死而战,保卫家园,宁为战死,绝不后退半步!”
一众鬼族长老、兵卒皆振臂愤然而呼道:“宁为战死,绝不屈服!……”
忽冥雾滚滚,弥漫九霄。
雷电玄雾之中,风灵碧拂袖而现,黑袍散空。
鬼族众人见之大喜,齐齐跪地,拜呼道:“属下等参见吾主大君,大君圣安!”
风灵碧微作点头,道:“众卿免礼。”
他挥手施祭,指尖一点,蓦地,凭空化生出了一记丈余大的白光罗盘,盘中咒符隐现,仙气升腾。
风灵碧沉色道:“吾已施法开启了缩地千里之阵术,汝等入阵,回返幽都,此间战事,但由孤一人处理即可。”
诸长老急拜道:“大君亲涉险境,如何使得!我等愿追随大君,护卫左右!”
风灵碧蔑然一笑,道:“就凭那些蠢物,伤不了孤的。尔等速去,莫再多言。”
鬼族众人不敢有逆大君,当即步入罗盘,化遁而去。
风灵碧开掌化出一记离火炽焰,张手即欲向着包围铜玉殿的妖兵挥打而出。
正在此时,忽闻得殿外有兵卒大声呼道:“鬼族余孽听着,我家大王同施雨司司主已然驾临,汝等死期将至,莫再作甚无谓的反抗了!”
风灵碧陡然一顿,蓦地收掌。
思忖片时,他负手一祭,将自己化生作了一个十四五岁的鬼卒模样,寻处藏起。
大殿之外,阿荼藜等了良久,不见殿内有何动静,满心的暴躁一时按捺不住,不由骂道:“鬼东西!八成是死里边了吧?不敢打了就藏起来,缩头乌龟!王八犊子!”
一转脸,即又笑着请示道:“司主大人,要不,我上前打探一番去?”
琉雨施鸢亦满脸带笑道:“您随意,随意!我在此给你观敌瞭阵,坐镇后方。”
阿荼藜拱手道:“谢大人!”
一旁有妖侍忙道:“大王,小心有埋伏,还是让小的们先行攻入吧?”
阿荼藜有意在琉雨施鸢面前显显本事,自然是不能胆怯后退的了:“区区几个鬼族老朽再加上个把小兵,本大王惧他作甚,休得阻拦!”
说罢,他挥袖扬袍,一敛袍角,照着殿门抬腿就是一脚,‘咣铛——’,殿门被这千钧之力踹得大开,众人小心跟上,涌入殿中。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竟无一人!
阿荼藜呸道:“妈的,一群胆小鬼,竟然都跑了!”
旁侧的妖侍恭维道:“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大王的威名,不敢与您争锋,便作蛇鼠状狼狈逃离了!大王威武,所向无敌!”
阿荼藜十分受用的道:“算他们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知晓本大王的手段!罢了,老子今天高兴,便饶他们去吧。”
妖侍高声赞道:“大王仁善,天下少有!”
琉雨施鸢暗暗生笑,俗话说得好,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就是把捧他的话说得天大,他照样也能用脸去捡回来,这也是一种本事呀。
忽听到大殿墙角处一声微不可闻的窸窣响动,众人一惊,便有士卒手举钢叉,小心上前,探视而去。
“啊!别杀我,别杀我!”一个衣着破烂的黑袍孩子慌张跑出,大吼大叫道。
“小东西,哪里逃!”士卒见是一个孩子,便也松了口气,钢叉横栏,一脸凶神恶煞的大喝追道。
阿荼藜皱眉,吐了口痰道:“你个小鬼,在此装神弄鬼,真吓煞我也!”他偷偷瞄了一眼琉雨施鸢,感觉自己在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的面前被一个小鬼吓得认怂,这样很不好,令他很失面子,于是非常恼火道:“来人呀,拖出去,给我宰了!”
孩子逃无可逃,一时大惊,眼见妖兵的铁爪就欲抓上他的肩头,只急得他四下里顾看一望,突然跑向了琉雨施鸢的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裙角,大哭求道:“仙女姐姐,救命呀,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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