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豹找了一天,竟然没找到平康坊的蛇头。
并不是陈豹无能,而是平康坊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复杂。
他跑了一天,只能说刚刚摸清脉络。
平康坊地下,沟渠遍布,地道遍布,地下室遍布。
地面上寸土寸金,地下竟然也不便宜。
那里住着一些黑奴,他们的首领是一名来自西域的大法师,名叫阿兰朵,他最大的能耐是消息灵通。他老早就盯上这个行当,一干就是四十年。
消息能卖钱,而且能卖大钱。
平康坊蛇头的工作,被阿兰朵的几个小弟给代替了,这帮人常被称作“地鼠”,他们在阿兰朵组织内部,地位不高,只能算是中下游,重要事件根本排不上号。
平时这帮地鼠与平康坊署吏联络,帮忙控制当地的小偷小摸,如果哪个达官贵人的钱包丢了,来找署吏讨要的话,署吏就找地鼠们帮忙。
他们跟蛇头一样,帮忙追缴丢失的东西,但不会出卖小偷。
这看似纵容小偷,其实是在增加小偷的责任心,一条街上,不允许出现第二个小偷,否则这名小偷就会站出来,跟那个小偷干一仗。
这两个小偷,只能留下一个。
在署吏眼里,这才是控制小偷的最好办法。——让他们同行控制同行。
“这帮地鼠嘴巴很严,什么也不说。”陈豹喝了一口酒:“三回巷十七号那里归一个叫鼠六的人管,我去找他,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一开始,我甚至想把他逮起来,然后敲打一顿,可他好像有恃无恐。”
“如果是这样的话话,一定是万年县不良人搞的鬼。”魏昶说:“如果我是张五项的话,或许也会这样做。”
“卑鄙!”祁琪恨恨骂道。
唐虎突然笑了,指着魏昶,对祁琪说:“妹子,这帮人真不是个好东西,是不?”
祁琪脸一红,不说话了。
李冼笑道:“这就好比战场,无论你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最后能打赢,就会得到皇帝的奖赏,和士兵的爱戴,最后还能光明正大地升官。
而对手一定说我们用的是阴谋诡计,说我们是小人。
任何形式的竞争,只要有正面的竞争,就一定有背面的竞争,而背面的竞争之中,会缺乏道德的约束。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时刻坐好心理准备。”
“哎呦,老四,不愧是当过牙将的人啊。这段话说得有水平。”唐虎揶揄道:“把偷鸡摸狗耍滑使诈说成了光明正大,好,今天唐虎受教了!来,喝一杯。消化消化。”
“你们两个今天发现了什么没有?”魏昶问祁琪。
祁琪虽然酒量也很惊人,可她明知道喝不过在座的几个酒桶,干脆就不喝了,吃了几片肉,就在那里剥蒜,分给大家吃。
她不抬头地说:“午饭刚过,我们去了三回巷十七号,查了两个时辰,那里一点儿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后来去了郎阳明家,他的妹妹好像有话想对我说,不过被郎阳明的媳妇给拦住了。”
“能发现这一点,就说明这一天没白忙活。这是一个好兆头嘛。明天你们继续查,一定要知道郎阳明媳妇想隐瞒什么。”魏昶鼓励道:“记住,到任何时候,都不要了灰心丧气。这案子不是我们一组人在查。其实这是好事。只要他们也破不了案,咱们就没输。”
“那可不成。”祁琪坚持道:“如果人家比咱们更接近真相呢?就算案犯跑掉了,皇帝依然会判他们赢。”
魏昶嘴一歪地道:“只要案犯没抓到,话谁不会说?到时候,谁的卷宗写得好,有故事性,谁就赢了。哎,这个活儿交给你,把故事编写好,万一逮不住人,你就把故事交上去。”
“哈哈哈!”众人一笑。
“好了,吃饱了。”魏昶放下筷子,站起身就往外走。
看他走的方向,不是去方便,唐虎纳闷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馆子看看。”
“哎呀我草,老魏,平时没看出来啊,”唐虎讥诮道:“不过这也奇怪,你都二十八了还没个媳妇,真是饥渴难耐呀!”
“滚犊子,我是去办案。”魏昶骂了一句。
“哦,那你好好办案,钱带够了吗?别让黑馆子给坑了。”唐虎继续讥诮地说。
“陈豹,你去不去?”魏昶想了想,问。
“当真去办案?”陈豹问。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方恒久把流云间毒杀案交代给我,我想就算他给我的是烟雾弹,我也应该去查一查呀,要不然以后怎么去见他呀?”魏昶说。
陈豹想了想, 不喝了,站起来就走。
他一走,唐虎也跟着走,祁琪想了想,竟然也跟着去了。
“哎,你个女孩子跟着我们干什么?”魏昶驱赶道。
祁琪还没说话,唐虎粗着嗓子说:“我猜呢,老魏是要暗访,所以呢,现在咱们三个扮演的是客人,妹子,这时候你去不太合适。你还是回去吧。”
“你们三个还穿着官服呢,怎么去当客人。”
祁琪不是个好糊弄的,随后一群人大笑着向流云间走去,只有祁琪板着个脸。
来到流云间,先找到清倌崔红颜,一看此女,长得倒也清秀,只是被万年县武行上了刑,至今还不能自由活动,走起路来,龇牙咧嘴。
走了过来,费力地“飘飘”行礼,坐到魏昶的对面。
桌子不大。是那种筵席桌,只有一尺高,大家席地而坐。
他们四个虽然没有品级,可老鸨子不敢招惹,还给他们准备了些汤汤水水。
一个大盆酸梅汤。四下有勺子。
五个人围着这个小桌子,大家并没有完全围在桌子旁,而是,不良人四个人坐成了一排,正面面对崔红颜。
魏昶坐在中间,“你用的是什么药?这么久还没好利索,别不是用的药不好。”
崔红颜没想到魏昶会用这样的话开场,原本提着的心放下来不少,馆女职业地一笑,说道:“用的是微寒金疮药。”
“为什么不用温热的?那样好得快一点。”
“奴家,担心留下疤痕。”
闻言,魏昶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抹同情:“我觉得汪红颜不会是你毒死的。”
“哦,那是当然。”崔红颜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前一阵,县里不是审过了,我还找来证人,证明我当时不在场。”
“那些证人在我们这里,没用。”魏昶说:“我们不良人断案,与县里不同。我们需要证据,但我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我希望你能听懂我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这件事我认为是对的,我就可以对人进行逮捕。至于对上峰如何解释,那是我的事。”
“哦,原来你们不良人…是这样办案的呀……”崔红颜害怕了,眼珠斜了斜,看到了祁琪,她的目光变得新奇,虽然听说过有女不良人,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
“告诉我,是谁害死了汪红颜!”魏昶突然瞪着眼睛说,一双牛大的眼睛,放射寒光。
“那我怎么会知道,”崔红颜立刻变得惊恐万分:“县里不是说了,她……她是自杀!”
一把扯住崔红颜的脖领:“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对吧?想骗我?”把崔红颜的脑袋按进酸梅汤里:“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说,你就拍桌子,如果不想说,我就淹死你!”
空气好像静止了,崔红颜竟然不反抗,不挣扎,就那样被魏昶按着,她似乎是来了倔劲儿,倒要看看你魏昶敢不敢把我憋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祁琪有些着急了,掐了魏昶一把。质问的目光看着魏昶,仿佛是在说:“你真想淹死她?”
魏昶苦笑,继续压着崔红颜的脑袋。
崔红颜依然不反抗,后来陈豹唐虎都觉得不对劲,生怕闹出人命来。
突然,崔红颜猛拍桌案,就在一瞬间,魏昶把崔红颜的脑袋从酸梅汤里提了起来。但他并没有松手。
崔红颜面目狰狞地大口喘着气,刚吸了几口,还没等说话,又被魏昶按了进去。
这次,崔红颜不再挺着了,猛力拍打,奋力挣扎。
魏昶一甩手,把崔红颜推回倒在地上。
“说。”魏昶冷着个脸。
“先让我喘口气。”崔红颜轻咳几声,随后她抹了一把脸,并冲着门外喊:“碧玉,给我拿一块毛巾来。”
外面是一个小丫鬟。
这不罕见,许多清倌都带着丫鬟,那些小丫鬟或许是老鸨子给配发的,或许是自己花钱买来的,专门此后这帮赚钱相对轻松的馆子们。
碧玉小丫鬟才十二三岁,长得还算结实,一看就是没被主子虐待过的。精神头也很足。
她刚送进来一张毛巾,看到崔红颜一脸狼狈像,刚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她刚想走,却被崔红颜叫住:“你留下吧,把门关好。”
魏昶依然冷着个脸。
而此时祁琪的心还在猛烈跳动,刚才魏昶一直压着崔红颜的脑袋,真担心崔红颜一口气上不来,被他给淹死了。
如果那样的话,他们三个跟随者也难辞其咎。
他们虽然不至于被下大牢,可这不良人的兵籍,肯定是保不住了。
“魏爷下手可真够狠的,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敢憋死我。”
崔红颜性格中带着一股倔劲儿,或许这是清倌的通病,她们不像红馆那般下作地惟命是从。
又是也有听说馆子得罪客人的事。而且越大越出名的清倌,得罪的人越多,级别也越高。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遭到报复的,下场凄惨,不必细表。
“说。”魏昶再说了一遍,只说一个字。
崔红颜擦了一把脸,情绪稍显亢奋地把毛巾丢到茶几上,不抬眼睛地道:“我知道是谁,不过我一定要事先说明我没有证据。如果那人死不承认,你们可别说我是诬告。”
魏昶笑了:“我保证,只要你说出来,这件事就与你无关。”
“万年县丞李令福!就是他干的!他雇凶杀人!”崔红颜看起来有些怒不可遏,吼了几声。
觉得失态,坐正了身子,整理一下情绪又说:“其实我们流云间的人都知道是谁干,就连碧玉都知道。碧玉以前是汪红颜的奴婢,而不是我的。不信你们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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