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拥挤喧嚣的民房中,一株曲干青松从馆院内长出,给这贫瘠青灰一片画出一抹雅致。这就是沉和医馆。
有十几位平民排在医馆正堂里等候把脉,苏千璃站在门外,一眼望去,老幼妇孺皆有。医馆不大,里堂看起来却是宽敞明亮。
苏千璃诧异道:“这医馆坐落偏僻,却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雅致。”
高雪蝉勾唇笑了笑,“这医馆不只是雅致,还妙趣横生呢。”
苏千璃一愣,正疑惑着,就听闻医馆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你想干什么?!幼儿出生不足百天,你居然把他放在冷水里洗澡?!想谋杀吗!”
接着便断断续续的传出涕哭声,“呜呜,黄仙婆说,我,我这儿是,有妖附身啊~”
“胡说,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们,你信她不信老夫?!”
……
这一声怒吼硬生生打破了医馆的宁静雅致。苏千璃挑眉一笑,双手抱臂站在门外,继续听。
“小儿面部两侧唇裂,此乃先天之状,何来妖邪之说!”
“这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原来是兔唇之症。皮相对人来说是颇为重要,民间许多人不识得此症,故以为是母胎时吃了兔肉,或是犯了什么讳忌,所以多有抛子弃女的事情发生。
医者,当存仁爱之心,苏千璃不禁对这个老医者多了几分敬佩。
里堂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是苏千璃听着听着,便心头一跳,这声音……
忆起那夜雨中的沙哑苍老的声音,苏千璃眉心直突突,脊背顿时冷汗淋淋,双手也放了下来。
不会这么巧吧。
此念头一出,便疯狂缠绕在心头,箍得她难受,苏千璃抬脚就踏进医馆,一面走着一面又担忧,若真的是那怪老头,那自己岂不是有性命之忧了?
他是说过暂时不要她的小命,但不代表,自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他面前。
思及此,脚步蓦的顿住,把后面追上来的玄儿吓了一跳,“姑娘?”
高雪蝉也不明所以的跟了进来,“怎么了?千璃。”
苏千璃松了送绷紧的后背,后知后觉道:“没事,就是想进来看看。”又对高雪蝉说:“你不是要抓药吗?之前可是这的大夫给你把脉?”
高雪蝉摇摇头,道:“我的药方子都是向府里的大夫要的,这药是我自己出来抓的。”
苏千璃眼底闪过一丝可惜,“哦。”
“抓药的地方是在后堂,我来过几次,与这的药童相识了,平时就自己来找他们抓药。”高雪蝉轻车熟路的将两人带到后堂。刚一撩开帘子,苏千璃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药香。
这是……山茶花。山茶养阴润肺,倒是做香料的不错选择。
苏千璃往前堂望了一眼,就进了抓药的后堂。
高雪蝉抬眼望去,没有发现那抹唠叨的身影,便乐了,想来是在前堂帮忙了吧。她来到柜前,玉手在台面上叩叩两声,须臾,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童子爬了起来,揉着眼睛的模样似是没有睡醒一般。
嘟囔着:“又是高姐姐啊……”
高雪蝉轻笑,抬手就给了他一记爆栗,“还睡?你师兄在前堂都要忙死了!”
“啊!”小童双手捂住脑袋,浑身的瞌睡虫都跑光了。
“你这母老虎,越发不像当初那般温柔了。”小童刚想控诉,眼眸一下子就看到了高雪蝉身后的两人,身子便怔住。
“高姐姐,这是……”
小童看了一眼苏千璃那清冷的神色,怯生生的问高雪蝉。
高雪蝉背着苏千璃给了他一个白眼,两人的年纪分明都差不多大小,为何他要怕一个小姑娘。
“这位……是个贵家小姐,你称她为苏姑娘就好。”
“千璃,这个是我在医馆认识的小友,穆伦。”
穆伦?这可不像是中原地域的名字。苏千璃视线放在那个药童身上,浅笑着点点头。
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大小,个头不差,身子却异常瘦弱,倒有点像是先天不足。细长的眉目青涩柔和,脸色略有苍白之感。
苏千璃忽的蹙眉,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眉眼似有几分熟悉感。
浅笑清冷,宛如林中谪仙,飘忽得不可让人靠近。
只一眼,穆伦便不敢抬头看她,低头诺诺一笑,“苏姑娘安好。”就转头对高雪蝉道:“知道你今日要来,我已经把你的药抓好了,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待穆伦逃跑似的走后,苏千璃就走到柜台前,“我很可怕吗?”
问的自然是高雪蝉,后者低低笑道:“不可怕,就是长得像吃小孩的。”
“……”苏千璃扭头就走。
待走到门口时,苏千璃又听到穆伦糯糯的声音。
“高姐姐,给。”
“嗯。”
“哎……高姐姐。”穆伦糯糯的又叫住高雪蝉。
“什么?”高雪蝉抿唇,极力忍耐道。
“下次叫我可不可以温柔一点,脑袋疼……”穆伦浅笑,说着摸摸头。
“嘶~”高雪蝉又扬起手来,向他比划威胁。
穆伦吓得连忙躲到柜台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萦绕在堂里,实在突兀,苏千璃按捺不住,回头看他,却怔了怔。
那是怎样的笑?无邪,纯真。瘦弱的身子裹在单薄青灰色衣衫里,一抖一抖的,恍若冬日柳絮,惹人怜惜。
高雪蝉佯装打他,到底是拿他没办法,那无奈的样子,似是苏雅笙对调皮的苏盛华一般。
高雪蝉瞪了他一眼,转身,“我走了。”
身后又传来糯软的一声:“高姐姐,你不见见沚鹤师兄?”
高雪蝉一噎,干脆道:“不见。”
好不容易不用听他唠叨了,她是傻了才凑上去见他。
苏千璃最后又深深望了穆伦一眼,转身离开。
“你跟他们很熟?”出了沉和医馆,苏千璃问道。高雪蝉掂了掂手里的两包药,闻言一怔,抬头道:“尚可,我这病断断续续的有好些日子,一来二去的与他们就相熟了。”
“你可知,那个叫穆伦的药童是什么身份?”
高雪蝉又是一怔,心道稀奇了,苏三姑娘居然会对一个陌生人这般好奇。
“原也不是很熟悉,不过是听沚鹤……就是医馆里的另一个药童,他告诉我的。”
“他和沚鹤都是孤儿,从小被收养在医馆里,那老医者就顺势将他们收作徒弟了。”
孤儿啊……苏千璃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穆伦方才在医馆里的笑颜。这般可怜的身世,幸得上天眷顾了。
思及那老医者,苏千璃眸光沉了沉。巧合也好,误会也罢,还是等到父亲下朝回来后再与他说。
两人走到巷子时,突然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声:“高姑娘~”
三人皆愣,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青灰色衣衫的少年追了上来,他头戴方巾帽,帽额中印着沉和两字,肤如玉质般白皙,两目清亮,似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
他手里提着一小药包,神色匆匆追上来。
高雪蝉讶然,挑眉问:“沚鹤?”
苏千璃侧目看了他一眼,这是医馆的另一个药童?
沚鹤停在三人面前,略有喘息,认出苏千璃的身份不凡,便向她鞠了鞠,随后将手中的药包递给高雪蝉,道:“穆伦弄错药包了,这个才是你的,高姑娘。”
高雪蝉挑眉看着他,眼里隐隐含着调笑,“你们怎么这么不靠谱。”说着,就将两个药包换了过来。
沚鹤面色微红,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怪我,之前你的药都是我在配,穆伦他不知道,我,我也忘了告诉他。”
高雪蝉满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再无他言。
药送到了,沚鹤看了看高雪蝉,张口欲语,却终是没有说话,随后道了别转身就离开,苏千璃三人也转身离开,待快要走出巷子时,又听到了沚鹤的声音。
还是在唤着高雪蝉。
三人又停了下来,高雪蝉面露不耐,回头看他,“又怎么了?”
沚鹤长身玉立在清幽巷子的另一头,玉容浅浅笑着,似三月的春风,暖人心田。
他冲她摆摆手,薄唇一张一合道:“入秋了要多注意身体,夜晚不要吹冷风,当心再着凉了,药记得多熬一会儿,我在药包里放了蜜饯,要是苦就吃它……”
高雪蝉美眸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啰嗦。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高雪蝉就不耐烦的挥挥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被打断了,沚鹤也没有生气,温和一笑,“再见。”
苏千璃收回视线,随后平静问道:“他心悦于你?”
乍一听,高雪蝉和玄儿都惊了一下,随后纷纷脸红。
大元女子多端庄矜持,这种话,怎么能随口就说。只是苏千璃从小生活在寺院里,少了些世俗的束缚,行事言语颇有些格格不入罢。
高雪蝉是知道的,掩唇低低咳嗽一声,嗔怪道:“千璃你误会了,我跟他不过是相识一场而已,这话……日后不可乱说。”
苏千璃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两人出门的时间短,约莫一刻钟,抓好药后,并没有在街上闲逛,而是直接回府,只是不想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她们还没走进后院,就听到了乱糟糟的争执声。细听之下,还有女子的哭泣求饶的声音。
苏千璃惊疑,这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从她的梨潇院处传来。
苏千璃快步赶往后院,高雪蝉美眸微眯,精芒乍现转瞬即逝。她抬脚也跟了上去。
如苏千璃所料,声音确实是从她的院落里传出。苏千璃回到院落,进门便看到一个瘫坐院里的绿萝女子,她哭的双肩颤抖,白皙的容颜上满是泪水。
苏千璃蹙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是谁。倒是玄儿惊讶道:“这不是翠耳吗?她怎么在这里……”
“她是谁?”苏千璃向玄儿问了一句,就向翠耳走过去。
玄儿也跟上去,“原本是三公子身边的贴身侍女,后来妙儿过去了,她就转而服侍四姑娘了。”
高雪蝉站在廊下,没有跟上去,目光扫视了翠耳一番,眼里一丝冷意嘲讽闪过。
一个婢女,怎能在这主家小姐的院落里毫无形象的哭哭啼啼,说轻了,是不懂规矩,说重了,是不敬主子。
玄儿沉着脸,问:“翠耳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翠耳抬头,一看到苏千璃,眼睛的水势一下子停住,连忙上前扒拉着苏千璃的裙摆,又哭道:“姑娘,奴婢不是故意如此的……”说着,她的声音突然卡了一下,沙哑得似是哭了很久。
苏千璃没有理会她,抬眼看了看四下,没有下人,空落落的院里只有翠耳一人的呜咽声。
是谁,擅自做主支走了她院里的人?
苏千璃这才低头看她,语气平平道:“慢慢说。”
“奴婢是来找高,高姑娘的,听闻她一早就来你的院子里了。”翠耳道。
苏千璃疑惑不解,“找她,那你这又是为何?”
高雪蝉已经从廊上走来,绯红裙摆一摇一摇,犹如一朵朵娇艳芍药,风中轻摇。
翠耳一看到她,眼里就充满了怨恨,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高雪蝉的鼻子骂到:“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一言出,众人解释懵懂。高雪蝉更是吃惊,退后一步,害怕似的捂着胸口,“翠耳姐姐,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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