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上一时静了下来。
侯轻玉面无表情,坐回椅子上,端起身旁茶杯,缓缓饮了一口。他心中自知,潘心诚知道此事后定然吃惊不小,必会需要一些时间来衔接脑海中支离破碎的思绪,一时也没有打断他。
正如侯轻玉所想的一样,潘心诚脑海中犹如惊涛拍岸,吃惊之余,甚至有些错愕。要说与自己相交二十年有余的侯轻玉戏谑胡诌,似乎并不可能,但于霜自己所说的却正好与之雷同,没有半分不妥。
再者,潘心诚也自问,这位玉林城的军事向来处事不苟言笑,从不说些玩笑话。
沉吟了半晌,潘心诚才缓缓道:“那么第三种异像呢?”
侯轻玉淡淡道:“这第三种异像,便是常人所不具备的,一则百毒不侵,二则寿命极长。心诚兄若是拿捏不定,可赐一杯毒酒与他,其是否身怀异像,一试便知。”
潘心诚眉头皱了皱,眼中锐茫一闪,道:“足下就如此肯定霜儿是那麒麟子?”
侯轻玉淡淡笑了笑,决然道:“倘若不是,在下愿一命抵一命。”说罢,他神色轻松,端起茶杯兀自饮起茶来。
潘心诚静静望着侯轻玉,初始即便不信,现在也已经信了大半。一来与侯轻玉相交多年,此人阅历非常,才识过人,自己远远不如。这二十年来,玉林城子民能这般安居乐业,近乎都是城主按照此人的方略进展。
潘心诚徐徐叹了口气,神色惘然,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麒麟子,麒麟子……”于霜怔怔站在门外,神情僵滞,带着一丝惊恐与愕然,底底念了两句,也逐渐陷入沉思。
大厅内侯轻玉将手中茶杯放下,徐徐道:“《麒麟异闻录》乃是第三任‘道尊’相雾所著,关于麒麟子,书中无一处不是叮嘱修道之人要极力屠之,否则必留后患。”说道此处,他的眼中忽然出现一丝伤怀之色,看向潘心诚,压低了声音道:“那少年与你有诸多渊源,在下也深知心诚兄所恼。如今我已将来访的初衷尽数告知与你,如何决断,还请心诚兄好自忖度。”
潘心诚面色苍白,脑海中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他额上有汗,微微喘息。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话到嘴边,却是没有说出什么。
侯轻玉面上也隐隐有些苍白,静静地望着身旁的潘心诚,眼眸中神色复杂,像是极其重视他所做出的的决定,但终究还是多了几分不忍。
他忽的站起了身,长长舒了口气,负手准备离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便被潘心诚起身拦了下来。
潘心诚神情激动,面对着侯轻玉,忽然双手抱拳,面色恳切地道:“轻玉兄,你见多识广,学究天人。请你看在我们相交多年的情分上,设法救救在下罢。”说罢他深深弯下腰去,对侯轻玉重重行了一礼,身子也久久并未直起。
侯轻玉轻轻叹了口气,将潘心诚扶起,面上神色复杂,迟疑了一下,幽幽地道:“心诚兄请起,你我相交多年,不必如此。至于如何救,还请兄台示下。”
潘心诚径直道:“霜儿的性命便是我的性命,救霜儿便是救我,请兄台救救霜儿,破解了麒麟子的异像,在下就算是肝脑涂地,也必会报答此恩情。”
侯轻玉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面有难色的道:“破解之法不是没有,但实在是非我等能力所能及之,他的父亲于穹自是知晓破解法门,连他都未能去做,更何况我等?”
潘心诚迟疑了一下,仍是不肯放弃,又道:“请兄台示下,在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替师傅行这一遭。”
侯轻玉沉吟了片刻,兀自摇了摇头,徐徐道:“心诚兄,麒麟子破解异像的法门据我所知不过三个,但个个千难万阻,恕在下直言,心诚兄道法虽高,但也堪堪破了六界”说道此处,他忽的叹了口气,徐徐迈开脚步,喟叹道:“若是道尊于穹没有仙逝,以他的道法神通,说不定还有望破之。”
潘心诚一颗心,霍地冷了下去,怔怔地望着侯轻玉的背影,脑海中百感交集,眼中有热泪涌动,一时间口不能言。
侯轻玉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来,看向潘心诚,静静地道:“就算当真破了这麒麟子异像,只怕霜儿也难与常人一样。”
潘心诚心痛如绞,但仍是忍不住问道:“兄台所言何意?”
侯轻玉径直道:“据书中记载,首任道尊剑诛,其貌不扬,形态丑陋,面目狰狞如妖怪,破了这麒麟像,霜儿只怕也会沦落如此。”
潘心诚一惊,奇道:“莫非剑诛大侠,也是跟霜儿一样,乃是麒麟卵所生?”
侯轻玉静静看着潘心诚,缓缓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世间对麒麟子一说流传并不广泛,因此少有人知剑诛也是麒麟子。只不过以第三任道尊相雾女侠的推断,剑诛乃属电麒麟所产的‘电卵’孵化而生。加之剑诛大侠对世人有再造之功,世间自是不会流传对他不利的消息。”
“原来如此。”潘心诚面上逐渐有了血色,心中若有所思。
侯轻玉继续道:“麒麟子命中注定孤苦一生,在下倒是有一个折中的法子,既不会妨到潘府上下,也不会连累世人。不知心诚兄是愿意听么?”
潘心诚闻言眸中精光一闪,霎时回顾神来,脸上惊喜交集,讶道:“当真?求之不得,愿闻其详。”
侯轻玉微微一笑,淡淡道:“正如在下所言,他命中既然注定孤苦一生,那么我等可以顺势而就,让他独自一人隐居孤山之中,从此不理世事。毕竟,世间听闻过麒麟子的修道人士不在多数,说不定如此还能安享一生,寿终正寝。”
“好法子!”潘心诚当即喜道,但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脸色又沉了下来,迟疑了一下,道:“霜儿自幼便椿萱并殁,身世凄苦,受师傅所托,前来找我,在下又岂能让他再离开潘府四处流浪?再者说,眼下若是离了玉林城,世间各地都是杀伐不断,岂不是叫他去送死?……如此不妥,不妥。”
侯轻玉似乎意犹未尽,但是沉吟了一会,又欲言又止,重新开口道:“既如此,那在下也确实没了法子。须知,麒麟子身怀异能,居住在兄台府上绝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其戾气必漏,定会牵连潘府上下,甚至连玉林城中都会遭受无妄之灾。在下虽不是修道之人,但也粗知一二,修行之人道义如天,切莫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下言尽于此,望兄台好自斟酌。”
潘心诚徐徐叹了口气,听得出此话有叮嘱之意,最终向侯轻玉拱手行了一礼,静静地道:“多谢兄台,在下记住了。但师恩如山,在下绝不会做对不起师傅之事,既是修道之人,在下也不会违背师傅教诲,潘某定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请给在下一些时间,将此事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包括聂城主在内。”
侯轻玉似乎隐隐能感觉到潘心诚与聂城主之间有了隐隐的隔阂,但仍是面色不变,缓缓点了点头,拱手道:“心诚兄的为人,在下是信得过的。也罢,在异像发生之前,在下愿意替兄台保密。”
潘心诚微笑道:“如此甚好,多谢了!”
侯轻玉以笑视之,淡淡道:“在下这就告辞了,兄台好生休息。”
二人寒暄两句之后,侯轻玉便出了门,顺着石桥向外走去。
于霜此刻从房屋的拐角处探出脑袋,看着侯轻玉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惆怅。
他的心境比之潘心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在乎别的,唯独对妹妹于雪滢舍弃不下。
适才听到的那一句句谈话,真如一把无形的利刃一样,狠狠地绞着他的心。明眼人一听便知,侯轻玉多次暗示潘心诚杀掉于霜,以除后患。但潘心诚念及师恩,态度坚决,为此不惜与多年好友发生争执,这一举动让于霜鼻子一酸,心中暖暖的。
侯轻玉毕竟乃是心细之人,知道此刻多说无益,便不再强求。
但终究,于霜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细细回想起来,昨夜那个梦境,必然是事出有因,在刚才一番谈话中,于霜也找到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却是让他痛心疾首。
“麒麟子。”于霜再次底底的念了一句,他脸色苍白,幽幽抬起脚步,走上了白玉石桥,俯身向湖中看去。今夜没有月色,湖中依稀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漆黑倒映,随着寒风萧瑟,湖面微微浮动。
如此站立了良久,不觉有些整整入神。
不多时,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独自站在桥上,身影显得很是凄清而孤冷。
身后湖中阁的灯火也在万分不情愿之下熄灭了,天地一片混沌,雪花从天空中向大地肆意的飘洒着,与湖水交融。
“哥哥!”远处忽然传来了于雪滢的呐喊声。
于霜转头看去,借着桥身上的昏黄灯火,只见于雪滢血红色的身影从白玉石桥上向自己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她的身影俏丽,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很是艳丽。
于霜此刻心事重重,但看到妹妹的身影时,忽然觉得什么都想开了,除了妹妹,似乎什么都能割舍的下。
“就算全世界都容不下我,至少,有她就足够了。”于霜心里这么底底的念着。他忽然展颜笑了出来,向于雪滢招了招手,大声道:“滢儿,我在这里。”说罢,他向于雪滢的方向走了过去。
于雪滢踮着脚尖,蹦蹦跳跳,此刻看去心情颇好,一张清理无双的俏脸上笑容可掬,漆黑的夜色仿佛掩饰不住半分她的天真活泼,就像生长在漆黑荷塘里的百合一样,清丽出尘,让人怜爱。
一对乌溜溜地羊角辫的在肩头婉娩地晃动着,走到了近处,方才讶道:“哥哥,这里黑漆漆,冷清清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于霜呵呵一笑,拧了拧于雪滢吹弹可破的脸颊,笑道:“没什么,只是在这里欣赏欣赏风景罢了。”
“哼,骗人!”于雪滢白了他一眼,小嘴一扁,脸上摆明了“不信”二字,愠道:“你跑到这里玩,不带滢儿是什么道理?”
于霜丝毫不生气,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拉起,手心似乎还有淡淡地温和感觉,二人并肩向前走去,边走边道:“滢儿,你看着雪花美不美?”
于雪滢明眸一转,乐不可支地道:“哥哥,明日我要在咱们屋前堆一个大雪人,你来帮我,好不好?”
于霜微笑半晌,忽的回头对她温声道:“好,等明日天亮了,哥哥陪你一起堆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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