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瓦克战记

    
    直到夜深，伊恩才和两位“前”王子回到各自在酒馆里的客房。
    他回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背囊。却发现啪嗒迷迷糊糊的像喝醉了似的，半睡半醒。见它没什么动静，也就不去理会，将袋口重新收好，自己倒在床上。旅途的困顿在火酒的浇灌下迅速弥漫，伊恩转瞬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醒。两眼一睁开，只觉得脑袋无比清明，毫无睡意。
    平躺了半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一翻身，点亮油灯。周围只有深夜才能感受到的宁静，以及沼泽地里传出零星的水虫鸣叫。太安静了，他凝神屏息，什么也听不见。
    伊恩猛地站起来，将油灯举到倚在墙边的背囊前一照——
    袋口撑开，里面空空如也。
    糟糕，啪嗒跑了！
    伊恩为自己的大意暗骂一句，撂下油灯，拿起长剑，将斗篷随意地裹上身，就冲出了房门。
    这里是人类的聚集地，同时又是犯罪者的乐园，如果啪嗒在外面遇到想要加害他的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又或者，啪嗒发现了什么新的“收藏品”……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总之，绝不能放任啪嗒独自在这座城市里晃荡。
    刚走出酒馆，伊恩就听见码头附近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撑船时发出的动静很像，但不一样——伊恩的耳朵微微耸动，听出了其中的区别。于是他快步赶去码头。
    湿气浓重，是沼泽地的特征之一，到了夜里更为明显。
    厚重的浓雾就像一床白色的被子，低低地盖住了整片沼泽，也覆盖了沼龙城。稍远些的棚屋都遁入浓雾里不见了，伊恩的世界仿佛永远只有周围这一小块范围。
    他来到码头边，努力循着水声，看向黑水湖的湖面。虽然迷雾遮盖，但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中快速游移。
    “啪嗒？”伊恩试探着低声叫道。
    游水声骤然停止，然后伊恩看见一道水纹从浓雾中快速接近自己，然后消失在眼前。随后，在靠近岸边的水里，探出了一颗脑袋。
    水亮亮的圆形脑袋上，挂着一些水草。两颗硕大的眼睛此时变得乌黑溜圆，直直地盯视着伊恩，令他背脊发凉。
    “巴恩，”啪嗒在水中说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伊恩一愣，因为他注意到啪嗒说话变得流利起来，而不再只是用简单的词汇来表达。
    “谢谢你，带我过来，”啪嗒又说，“作为谢礼，就不杀你了，你走吧。我要在这里生活，这里有丰富的……食物。”他眼里露出凶狠而贪婪的光，但已完全不是伊恩初识的那头生物了。
    它变得更像人类。
    伊恩愕然，不知道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走吧！”啪嗒又催促了一句。
    “你说的食物，是什么？”伊恩没有走，警惕地看着他。
    “巴恩，低级，”啪嗒开玩笑似地说着，原地游了一圈又转回来，“不是你们的低级食物，是我的，高级。这里充斥着欲望，巨大的，欲望。”
    伊恩即便无法充分理解它变化的原理，但也渐渐有些明白了这头生物发生变化的原因。他沉声道：“不，你要跟我走，我们天一亮就出发。现在，你跟我回酒馆去。”
    是他将啪嗒从邦德米尔湖带出来的，但也不能为了让新月村从噩梦中逃离，而使沼龙城遭逢无妄之灾。毕竟没人知道这家伙会在这里成长为什么怪物，造成多大的破坏。毕竟才一天时间，他就有了这样的变化。
    “那么……”啪嗒的脸上露出一个强盗地痞才会有的笑容，“我们又要，比划比划了？”
    说着，它慢慢从水里走上岸来。伊恩惊讶地发现，他现在必须抬头看啪嗒了。
    啪嗒的脑袋稍稍变大了一些，但相较于身形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支撑着头颅的是一根粗壮的脖颈，下面连着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它的上肢肌肉虬结，一双手变得和铜盆一样巨大。双腿壮硕，撑起了它强健的身体。唯一没有变的，是那些指缝之间的蹼，和全身绿色的肌肤上覆盖着如同粘液似的透明液体。
    “哈哈哈……”他看着伊恩抬头望向它时脸上的错愕表情，忍不住放肆地笑起来。
    “你也会灵想力……”啪嗒低头看着伊恩，“所以我们，勉强能算同类，不过我，是更高级的那种……”
    话音刚落，一道漆黑的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向啪嗒，砰的一声闷响，仿佛钝器击打在了啪嗒厚实的身体上。啪嗒巨大的身影竟然应声飞出去老远，撞进了码头边的一座棚屋里，棚屋顿时坍塌大半。
    伊恩扭头看去，有一个纤瘦的人穿着一身黑色轻甲，拄着一根看起来比他自身要重得多的钝器，正悠哉地看着坍塌的棚屋。
    “我呸，谁跟你这怪物是同类！”那人说话粗鲁，但竟然是个女人。然后她似乎又看向伊恩：“这东西是你带来的？”
    不等伊恩回答，棚屋里传出一声怪异的低吼，啪嗒从里面冲了出来。紧随在它身后，从棚屋漆黑的破洞中各种魔兽鱼贯而出。伊恩睁大了眼睛，看见碎齿甲虫、冰魔狼和一些奇形怪状的小型魔兽齐齐扑向黑甲女人。
    黑甲女十分勇悍，一根钉头锤舞得虎虎生风，连厚重的浓雾都被她劈散，扑上去的魔兽不断被击碎打飞。但是那座棚屋仿佛变成了魔兽的洞穴，各种魔兽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来，并开始向两侧绕开，企图包围黑甲女，令她腹背受敌。
    伊恩眼看她行动越来越吃紧，挥锤一次比一次危急。因为魔兽不断扑来，使得她不敢再大幅度挥棒而露出破绽，但这又导致钉头锤杀伤力的减弱。伊恩眼神一凛，心想：“太多了！”
    心随意转，陡然间十七八具扎克的灵体凭空出现。一瞬间，或跃起、或突刺、或追击，每一个都以不同的身姿被具现出来，针对着不同的魔兽。伊恩大惊，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意图，而且通常也做不到同时具现出这么多灵体。
    黑衣女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战士居然还是使用灵想力战技的高手。虽然她常年居住在沼龙城，来来去去见过无数厉害角色，但能用灵想力进行这样规模的战斗，却绝不多见。周围魔兽的攻势一减，她就舞动巨大的钉头锤，边战斗边步履坚实地朝啪嗒推进。
    伊恩的扎克灵体们纷纷将魔兽斩落，可斩落的瞬间伊恩就明白了，这些并不是真实的魔兽，而是啪嗒使用魔素创造出来的。就如同那次它造出扎克、安德鲁和芙琳一样。不过话虽如此，这些魔素塑造出的幻像就跟灵想力具现出的灵体一样，能够造成巨大的伤害。
    “嘿嘿嘿，”啪嗒桀桀地笑起来，“巴恩也不一样了。”
    伊恩不知道自己的灵想力受到了什么怪异的影响而产生了变化，变得和啪嗒更接近，而且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不过现在，他没时间去研究这些复杂的东西。
    啪嗒看着黑衣女舞着钉头锤接近自己，说道：“小的不行，就来个大的试试！”
    刚说完，一旁的黑水湖里湖水一阵翻腾，竟然从水中浮起几头巨大的尸鲤。刚一露头，它们就冲向岸上的黑衣女和伊恩。
    “再来，再来！”啪嗒又叫道，身上深深浅浅的绿色斑点纷纷发出光芒。
    伊恩听见身后一声巨响，一头四五层楼那么高的山岭巨人正一脚跨过棚屋群，冲他们走来。风竹和析木搭建的棚屋如同纸糊的一样，噼啪乱响声中纷纷在巨人的脚下碎裂。越来越多的人惊叫着逃出来，浓雾中火光渐起。
    伊恩听见沉重但整齐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应该是守卫们正在赶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伊恩想着，抽出长剑，解下斗篷，释放出无数灵体围绕着啪嗒发动攻击。每一具灵体都只发动一次攻击，一剑不中立刻消散，但在它消散之前，又有更多灵体具现出来。
    伊恩藏身在这些光影之间，借着黑暗与浓雾接近了啪嗒。他打算一击得手，从背后打晕啪嗒，然后将它拖离这是非之地。
    他快速在黑暗中游移，等待和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而这个瞬间终于来了！
    伊恩掂着脚尖，捻步上前，剑柄狠狠向着粗壮的脖颈砸下。
    啪！啪嗒居然头也没回，就伸出右手轻松握住了伊恩砸下的剑柄。
    “哈哈，”啪嗒得意地笑道，“我就说，巴恩，低级。”
    说罢，伊恩就发现原来他眼中背对着自己的啪嗒，其实是正对着他——它在自己的身上塑造了一具完全相反的幻像！伊恩知道自己失算了，他没想到啪嗒竟然会变得如此狡猾。那么他之前的所有动作，其实都暴露在啪嗒的视线里，清晰无遗。啪嗒一直都没有发起反击，任凭伊恩的灵体攻击，只等伊恩上来自投罗网。在等待最佳时机的，其实是啪嗒。
    嘭的一声，伊恩只觉得腹部一阵闷痛，人就飞了出去。啪嗒用铜盆大的拳头，一拳就砸飞了伊恩。这一拳砸得十分敦实，伊恩顿时一口气换不上来，脸憋得紫红。好不容易才强行咳嗽调转过来，大口喘息。
    啪嗒再一次露出了不应出现在它脸上的人类表情，那是嘲讽、讥笑和得意洋洋。
    不过就在这时，它的脚下迅速而无声地出现了一团暗红色的符文。如同流火，静静地绘制出一幅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