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瓦克战记

    
    那流火的纹章所刻画的，仿佛是某种古老的图腾，形态繁复而抽象。
    也许是注意到了伊恩的目光，啪嗒低下头，视线越过自己凸起的肚皮，落在脚下的纹章上。
    它怒吼一声，企图跳开，但那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纹章忽然亮起来，一道红色光柱冲天而起，穿透重重浓雾，笔直地戳向漆黑的夜空。
    啪嗒被笼罩在红光中，发出阵阵怒号，却无法冲出红色光柱的范围。同时，伊恩的耳边响起了蜥蜴人王子赞达尔的声音，他正用伊恩无法理解的语言念诵着古怪的咒文。不一会儿，红色的光越来越强烈，啪嗒完全被红色光芒覆盖，几乎看不清它的身影，怒吼声也逐渐消失。
    随着光柱渐渐消失，最后化作零星的光点，如同火堆上绽出的火星，消失在空气里，而迷雾又重新展现出威力，夺回了对空气的控制权。
    伊恩见状，立刻冲上前去，来到啪嗒和红色纹章出现的位置。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啪嗒体型外貌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正昏睡着。
    蜥蜴人赞达尔和黑甲女也从身后走上来，眼里满是惊疑，尤其是赞达尔自己：“奇诡，怪异，”他忍不住用蜥蜴人的语言习惯来表达自己的震惊，“我的缚魂术应该只能暂时封住它的灵想力，怎么会有这样的效果……”
    看来连这位施术者本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你们知道些什么，”黑甲女在一旁冰冷地说道，“都得给我一个交代。”
    伊恩扭头看她，却正看见她已经转身走向身后的守卫队。守卫队长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大领主，这些人都带走吗？”
    “都带走，看好那头怪物。”黑甲女人点点头，威严地命令道。
    ……
    灯火通明的宽大棚屋里，伊恩和赞达尔站在正中间，他们的脚边是怎么弄都弄不醒的啪嗒。
    两人现在一动也不敢动，虽然还没人给他们解释，但隐隐都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周围有十数把长剑长矛正对着他们，只要有任何轻举妄动，就会被刺成筛子。
    他们面前的台阶顶上，刚才并肩作战的黑甲女人此时披着一件灰白毛皮的裘袍，像个男人一样大刺刺地坐在铁王座上。伊恩注意到，王座的左右扶手上各镶嵌着一颗人类的头骨，四只空洞的眼窝注视着前方。
    一只雪白修长的手，轻轻抚摩着其中一个骷髅的额骨和脸部。
    “这个，是我的丈夫，前任沼龙城城主，”她声音平静地介绍道，“他是个蠢货，被人欺骗和利用，企图谋杀我。”然后她的纤纤玉手又用指甲敲了敲另一边的骷髅，“这个，就是欺骗和利用他的人。”
    “而我，”她站起来，“是沼龙城的现任城主，大领主玛尔缇拉，桑托德之女。”她自上而下，孤傲地扬起脸，睨着底下的人类和蜥蜴人，“现在，说说你们吧，兴许我会宽恕你们的罪行。”
    赞达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欠身行礼：“赞达尔，为您效劳。我是蜥蜴人血怒一族的皇族子嗣，一边躲避宫廷乱斗和阴谋，一边在旅途中寻找我族飞升成龙的方法和契机……”
    他还没有说完，大领主玛尔缇拉的眼里便亮起了光芒：“龙？你说飞升成龙？”
    “是、是的……”赞达尔被她突如其来的高昂兴致打乱了节奏。
    “哈哈哈哈哈哈哈！”玛尔缇拉放肆地大笑起来，“太好了，我决定宽恕你，尊贵的王子殿下。不，你本来就无罪，是你用奇妙的术法抑制住了怪物的行动！等等，我忘记谈条件了……”她重新用贪婪的目光望向赞达尔，“如果我宽恕你，放你去追寻飞升为龙的方法和——额，机会，时机？契机！对是这个词，你愿意以龙的身姿与我结盟吗？”
    赞达尔显得有些难堪，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这大领主堪比绑匪强盗。
    见他犹豫，玛尔缇拉果然收起了笑容，重新用冰冷的声音威胁道：“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以蜥蜴人的身份永远生活在这里，成为沼龙城的一员，我同样欢迎，王子殿下！”
    赞达尔只思考了一小会儿便妥协了：“当然，沼龙城的领主大人，如果我飞升为龙，我会以飞龙的身姿与您结盟。”
    “很好！”玛尔缇拉几乎雀跃起来，“在你出发之前，我会安排一个简单的仪式，签署一份预结盟协议！”
    “预、预结盟？”伊恩几乎要看见赞达尔的蜥蜴鳞片里流出汗水了，当然，那是不可能发生的，蜥蜴人不出汗。
    “那当然，万一你跑了不回来怎么办？”玛尔缇拉笑道，“当然我知道王子殿下不会做出这样言而无信的事，那是贫民窟里的下流痞子才会干的勾当！但协议还是先签的好，对我们大家都好，不是吗？就这么定了。”
    说完，玛尔缇拉重新将眼神投到伊恩的身上，又瞥了一眼他脚边睡得正香的啪嗒。
    “至于你……”大领主神色冷峻，“你带来的宠物，损毁了我八、九座房产，有三人重伤垂死，十人轻伤。另外我本人也被迫参与了战斗，受到严重惊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伊恩一听，被迫？受到惊吓？明明钉头锤舞得很尽兴啊……
    不过为了活命，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他也向大领主行了一礼，道：“虽然这怪物是我带进城来，但如您所见，它原本应该是这个模样，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种危险的形态……”
    “你的意思是，”玛尔缇拉的声音透着杀意，“是我的沼龙城令它变成这样，这些损害也是我沼龙城活该咯？”
    正是。
    伊恩很想这么回答，但绝不能说出来。啪嗒变化后和他的对话中已经表明，它很有可能是以人类的欲望为食的。这里的欲望肮脏而凶恶，令啪嗒陡然异变。
    “我可没这么说。”伊恩无奈地耸耸肩，“我只是陈述一下，这也同样不是我的错。”
    “但它是你带来的，你就应该为此负责！”大领主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伊恩现在已经不怎么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了。从她和赞达尔的对话以及至今为止她对自己说的这些来看，这位大领主就是借机想讹诈一番。伊恩能做的，只是尽可能被少讹一些，并且尽量不要激怒这位女王。
    “你的话没错，领主大人，”伊恩无奈地承认，“我确实应该负责。不过——”他想起了什么，“在战斗中，我救过你一次。救了领主大人，这份功绩应该能抵消不少罪过吧？”
    周围长相强凶恶的守卫们都面面相觑：“这家伙，脸皮挺厚啊！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有功的。”
    “沼龙城有我没我根本不重要，”没人能想到女王大人会这么说，“人民才是最重要的！我感激你在危难时刻救了我，但这最多只能抵消——”这明显的停顿显然是盘算了一下，“十名轻伤的民众这部分损失。而剩下的……”
    伊恩知道此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会赔得连裤子都不剩。而作为战痕佣兵团成员，和金尾商会的关系……不，也不能暴露，否则对方一定会把金尾商会给拖进来。思来想去，自己的筹码还是只剩下了魔铁匠的技艺……
    “剩下的，”伊恩清了清喉咙，“建筑的损失，我亲自来修复。另外您受惊吓的损失，以及最重要的，三位受了重伤的损失，”他刻意顺着玛尔缇拉的话，强调了民众的重要性，“我会以魔铁匠的身份为您铸造三件铠甲兵刃。”
    “爽快！”这位大领主现在完全没了贵族威严，也许她并非贵族世家的传闻是真的，“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聊天，哈哈哈哈哈！”她豪爽的笑声，响彻沼龙城的中心城寨。
    伊恩在心里为自己悄悄抹了把汗。他现在特别想摸一摸自己的假发，有没有歪，确认一下会不会露出破绽而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不能这么做。只要被发现戴着假发，这位土匪女王一定会立刻彻查他的身份，之后恐怕就不是几件铸造品那么容易搞定的了。
    两人被“盛情挽留”在了中心城寨过夜，并且他们和大领主玛尔缇拉的契约连夜就被拟好了。卫兵们彻夜守在他们门前，直到第二天一早签完契约才放他们离开。离开中心城寨，伊恩和赞达尔无奈却又深深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之间的交流还是太少，伊恩不了解他的秘术，赞达尔也不知道伊恩拥有魔铁匠技巧以及啪嗒的事。
    伊恩还没有习惯，将赞达尔认定为自己的战友。他不像希德，顺理成章地与他一路同行至此，现在不在身边反而有些不习惯。因此，昨夜发现啪嗒走失，他也完全没意识到应该叫上赞达尔。新的同伴和新的队伍，伊恩还没有习惯。
    赞达尔倒是没那么多反省。他确信先知鲁姆的预言不会有误，但忧虑着将来一旦飞升为龙，好不容易光复的一族荣耀，会不会因为在沼龙城的这一纸契约，又蒙上灰尘和阴影。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和顾虑，愁容满面地回到酒馆。
    刚走进去，就看见阿尔芬正焦急地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