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舍炊烟,又是晨起争鸣之时,红艳的丰羽大公鸡正昂首阔步地审视着自己的后宫三千,在这早间开始训话,他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霸道的公鸡了,光是一声啼鸣就征集了家中所有。
“二哥,去仓里舀些谷子吧,哦,还有袋子里的苞谷,我想给大红喂些吃的!”世安早已醒来,正坐在条凳上观察着这群闹腾的动物。
听得此言,他即去取下横木,那大写的数字标示顺次取下再合上,终是取出了所需,但仓中所余确也不多,只得等秋收之时再行添置。
“世安,二哥给你取过来了,今天怎么想起喂鸡呢,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睡觉么!”他疑惑道。
世安接过铁刷子,往地坝挥洒后,道:“二哥,你是睡糊涂了吗?今天你可是进城的,陆芸姐姐前日已回了家拿钱去,我特地起得早,就是想送送你的!”
他心中充满了感动,没成想,连赚钱此事也对她没有吸引力,这般淡泊的世安,居然会特地为他这个不曾照顾她多时的二哥,特地起了个早。
心下触动莫名道:“世安,你年纪还小,需要充足睡眠的,其实不必送我,等我得了空,放假时会回家看你的,二哥现在还没有能力,要是以后能赚到钱,一定接你去大城市里读书!”
世安摇头道:“不了,家里是这般,也没别的要求,妹妹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你别把我当小孩子,你的书我可都看过!”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作为他妹妹的世安早已觉醒,谁说幼时的孩子就不聪慧,她心思通透,不比年长的人差,他只能点头应和,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世安,二哥陪你玩会儿吧,我走了只有那边院子里才有你的伙伴呢,你也快上小学了,二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只留给你一句话!”
“读书的时候,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要开开心心的,不然以后都没得玩,等你到了六年级时候再收心,什么都来得及,我们家条件太差,但我希望你永远都快乐!”
世安放下了铁刷子,望着与平日里笑嘻不同的他,眼中起了云雾,失厘谬里,说得就是那一根骆驼草,穷这个字难倒了无数温饱线上的家庭。
“二哥,不用你经常回来的,花钱嘞,我那存钱的铁钟儿里还有十多块,你拿去用吧,都是我捡垃圾卖的,下次回家的时候,你给我带些城里好吃的就行!”世安笑道,不过那真切的笑却让他无比心疼,世安是多懂事的孩子啊!
“嗯,二哥答应你,等我回来,一定会给你带好吃的,亮闪闪的发卡什么的,只要你喜欢,我能带的都带给你,世安,在家里要听爷爷,听母亲的话,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
“二哥,我什么都不要的,发卡呀虽然好看但不经用,我自己用铁丝竹片都能做的,村里人都很厉害的,二哥去城里读书,以后会比他们还厉害的!”
叙话良久,多是些兄妹之间的趣事,听得母亲叫喊,便拉着世安的手,再入房门。
“一宁啊,妈给你炕了些面饼,路上饿的时候吃,早饭我给你煮的八宝粥,那大红枣记得要吃,我先去坡上了,等会儿时间到了就去等车吧,这挎包你带着,衣服太多,我过几天去街上给你寄……”
母亲从来都是忙碌的,他如何不知道,要说是农活,任谁也不能弄全,锄地开垦,抑或是到山上捡柴,搭围栏架子等,方寸之间事,扎根而下就是一辈子。
拿着并不重的行李,他背着世安往公路边走去,宋姨的面馆早已开火,橘黄的灯光打得正亮,虽然来吃早饭的多是些,进城赶工的陌生人。
“阿宁啊,往哪里跑呢,吃过早饭没有,到宋姨这边来,我新煮的卤蛋,世安,你这小丫头怎么起得这么早,快进屋里来。”宋姨的热情让他不好拒绝,离班车驶来的时间还早,也就迈步进了小店。
“宋姨,我是去城里报名的,也吃过早饭,已经很饱了,喝口水就成!”
“哎,既然如此,那就更要吃东西,这车去一趟可得三个小时呢,那边翻修新路,还得从旁边绕,你留着好,这蛋可以放三天的,坏不了!”
“宋姨,我已经很饱了,还是留着招待客人吧,真的不需要,这上车吃饱了,东西容易吐的…”
“宋姨,您家里还有那面筋团团吗,安安想吃!”
见宋姨与她二哥有些胶着,世安立刻出来打圆场,宋姨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她最不喜有人拒绝好意,一宁也知道那是长期待客所练就的假意。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把好东西都留给世安了,世安,你就待在店里先吃东西吧,我和你哥有话说说,阿宁,你跟我来!”
宋姨的话让他明白,这恐怕又是要资助的前奏,心无所议,便只得乖乖地跟着宋姨进入内室。
黑暗的空间中亮起灯火,只见宋姨从黑色的夹袄内抽出块红布,道:“阿宁,这是宋姨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好好读书就是,我这一辈子没什么盼头,就只有你母亲这个朋友的孩子还入得我眼,到城里去了,记得买身像样的衣服……”
宋姨的叮嘱颇多,他只得唯诺,话语中似乎有不可推脱的力量镇压着他那年轻而又敏感的自尊,他只得在心中暗誓道:如果有一天自己读书有成,定会回馈相助宋姨脱离困境,把这店面做大。
“滴~滴答~答…”
班车的嘶吼已从远方传来,黯淡的灯光照耀着尘灰四起的路,放气的刹车声急促而短暂,车便停靠在宋姨的面馆前,他也只得与妹妹匆匆告别了。
“二哥,记得要想我!”
车窗外是幼小的,蹦跳着挥舞手臂的妹妹,探头出窗回应,直到拐入山弯,他的心才释然些许。
黑云与白光同在,那经久不见的太阳终于从云层中挣扎而出,留下些丝丝缕缕的白光,这初醒的太阳与月亮一样都算柔和,河滩上早起的放牛郎已经来到,吹着自由的口哨往公路这旁望着。
风景刹那即消,即便在险峻的山路,老司机依然能够把车开得漂亮,稳而快也不能形容他们高超的技术,他只得靠着窗子,吹着新鲜的风。
班车时走时停,但总归是前进着,上学的小朋友,进城看亲戚的老人,还有与他相同目的不认识的人,都在这一趟车中聚集。
“班长,我等了好久的车啊,你怎么才来呀!”陆芸提着几袋衣裳,挤坐在他旁边道。
“陈师傅的新车,黎运集团配的,你可赶上好时候喽,小芸,吃过早饭没?”他问道。
“哎,别提了,我奶奶她就是故意的,家里的火机没油了,给了些钱打发我,叫我去城里吃,这三个小时呢,分明是恨我!”陆芸愤然道。
“我这儿还有几块饼,还热着呢,就是慢点吃,我可没带水,别噎着了!”
“嘿嘿,有吃的就行,多谢喽!”
陆芸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他也觉得高兴,而后百无聊赖的他们开始谈起他们新的学校,白云县二中。
“大哥,听说二中名声不太好,我们这一去是不是会出问题啊?”
“小芸啊,还是去了再说吧,既然存在就肯定有道理,或许只是风评差了一些,我姐姐就在那学校读过,过了这几年应该是更好的发展过,听说还有新的宿舍呢!”
“哎,怎么说呢,我们的成绩也不比城里的人差,他们不就是出生在城里嘛,离得近要求低,要不然我们是不会在二中读书的,到时候入学考试挑班,我们做个约定吧,还是到一个班去!”
“嗯,分数相同可不代表一定会同班,不过还是努力吧,我相信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小芸,踩地皮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要是到时候学校宿舍里住的不习惯,搬出来也好!”
“嗯,大哥,听你这意思是不想住校喽,还是说,你想先观察一段时间再搬出去?”
“嗯,来之前爷爷就给我安排了工作,说是去帮工,晚上给火锅店做服务员,我想着也没多大影响就答应了,二中旁边租房子是最便宜的,但去迟了就没有,不然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
“滋~砰!”
“是哪个狗娃儿弄的玻璃渣子,背万年时的,老子的新车啊!!”
陈师傅一声怒吼,班车便停稳在路边,收敛情绪安顿好乘客后,只得抱歉让乘客们另想办法,车胎已经被全部扎破,班车尾别着的那块也无法挽救现今的状况,他只好领着陆芸去走关石之路。
关石这个地方少有人迹,听说很久之前出过老虎伤人的事,集结村里青壮,设下陷阱逐虎入崖后方得安宁,但余威邪气,那些打虎的青年都因各事不得善终,久而久之便有风闻传说,此地凶煞。
为着赶路去城里,他也只好选择这条人烟稀少的路,但走到路上他才发现,这条道路并非乱草丛生,而是常有人清理,是条干净清雅的小路。
转过石碑残迹,又听到陈师傅的狮子吼,那定是找到街的广播开始斗将了,熊孩子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免不了一顿叫骂逼问。
扶石问路,转过洞口,便见亭中两人,见其身量,便知同路,便道:“同学,你们也是去县城读书的吗?”
简东阳打量了他俩后道:“是的,同学,你们是二中的学生吗?”
“是呀,我们刚毕业呢,就是去二中报道的,你们怎么这么早,还走路去城里呢?”陆芸问道。
“我们就住在山那边的孟家坪,二中早上老师们要开大会,走着去又省钱,所以先休息会儿!”孟欣然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岂不是在路上可以多玩一会儿?”一宁笑道。
“有没有兴趣来两盘?”简东阳铺开纸盘,“围棋我不会下,只有这五子棋,先杀两盘,等会儿我们再互相介绍,意下如何?”
“好!”
关石小亭中,少年们便相遇了,这群同乡去县城求学的缘分,便将他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二中内,熙攘的人群看榜,分配着的暂定的公告栏里贴着纸张,那是未知的陌生的安排,此刻他们四人被一位略显泼辣的女老师给惊呆了。
“我说吴老师,你怎么净盯着那些从乡下来的学生,他们资质太差,就算你付出努力,又怎么弄得赢那些尖子班的,听我一句劝,还是收中等的吧,大浪淘沙都过来了,你的水平待在二中就是浪费!”
“那又如何,我就是不想去一中教,沙里淘金呢,我就不信我们农村出来的人这么差,我知道你的心意,跟你说声谢谢了,邓老师!”
“喂,看榜的同学们,有没有想到吴老师班上来的,我教平行班的,有教无类!”
对眼的热切,如晶莹的宝石,她的话触动了从泥地中爬起的四位少年,刹那间,便有热情的同学围拥而上,欢呼着拥戴。
自此,千金埋骨,知遇如高山流水,倾力而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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