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逝去的你

梧桐落 第五十六章.黯消蝶梦

    
    蝶舞轻山恍如梦,谁知春尽何处栖,芳魂一缕投浅水,沉哀莫问坠心怀,大地冰解新春又过,本是好时节,却不料吴老师的一通电话,让他领会到人间极苦之境。
    新春正隆,鞭炮的火热还没有消散,大街小巷各种服装店里都播放着依婷的金曲,他刚刚给世安买了套新衣,便听到裤兜里母亲老人机的铃声响起。
    “喂,是一宁吗?”
    “吴老师,是我,我在老家,有什么事您请说!”
    “吴老师想请你帮个忙,本来不想在这正月里麻烦你的,班里的林月好像出了些事,她外婆打电话到我这儿来了,你离她家近,给老师带个路,我需要个向导去家访。”
    “她是出了什么事么,是要退学么?”
    “应该是,不过好像还严重,你也知道,她算是个问题学生,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班主任做得不到位,没有给她做好心理辅导,唉!”
    “吴老师,这不怪你的,林月是那种打碎牙都往肚子里吞的女生,她太内向了,我也勉强和她说的上话,吴老师,你打算多久过来?我们这边的公路已经修好了,一个小时就能到。”
    “嗯,我会很快过来的,你把手机揣在身上,我到了就通知你,拜拜!”
    “拜拜!”
    吴老师的通话让他的心突然发紧,他到底是往最坏的念头想去了,按照林月的性格,若是突然做出什么事确是完全可能的。
    “二哥,安安想买些糖吃!”世安拉着他的衣袖,将他的思绪打断。
    “好,我的小宝贝儿,给二哥说,你想吃什么糖,二哥兜里有钱,买得起!”
    “嗯,我要吃大白兔,玉米糖,还有话梅糖!”
    “贪心鬼,吃这么多不怕把牙弄坏了!”
    “没有啦,我每天只吃两三颗的!”
    “好,二哥给你买!”
    背着世安,在人群疏落但仍热闹的街里逛着,离吴老师乘车赶来的时间还久,他仍能赶回家吃个午饭。
    奔跑着追逐,逗弄着活力十足的世安,欢声笑语中,便很快回到家中,房梁上悬着些苞谷,爷爷仍然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只是如今的他更老了,头发也已全白,耳朵也不灵便,只是腿脚还利索,与他打过招呼,便撇下世安去寻找母亲。
    如他所料,母亲正在麻湾里锄地,路边放着袋青菜种子,那纵横有间的土窝便是种子的家,看着母亲略微佝偻模样,他有心心疼,仍道:“妈,等会儿我班主任要过来,我给她带路去给另外一个同学做家访,晚上才能坐摩托回来。”
    “哦,那你跟着去吧,可要招待好你老师,要是不忙的话,就请她到我们家吃碗便饭再走吧,阿宁,我是不担心你的,等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给你老师送些腊肉回去,她这么照顾你,对我们家有恩啊!”
    一宁知道母亲的意思,吴老师提拔他做班长的行为,在母亲眼中已经算是极大的恩惠,家中虽盈余不多,但也愿略表心意。
    带着母亲的决定,他给世安说了会儿话,便直奔宋姨的面馆去等车,离吴老师那趟车到来的时间已近,他已经做好准备,只是报纸里还包着几块新炸的肉丸子。
    所谓春寒料峭,这新年里,虽未下雪,却仍是冷风吹拂,单衣薄衫出门绝对会着凉,因此裹得像粽子也没人会说闲话。
    车尘四起,但终在门前停下,一上车便见到又清减许多的吴老师,他自然坐到近旁,问道:“吴老师,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吴老师摸着自己的脸蛋,笑道:“还不是你们这群学生给闹的,我啊,操太多的心了,这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日子多了,自然是如此,过年吃的油腻,病了一场,自然是瘦了,唉,这林月恐怕真是出了事,不然她外婆不会说那些话的,她已经三天都没回家了!”
    “三天都没回家?那还不报警,要是真出了事,可怎么办,林月她一个女孩子,不回家在外面多危险啊!”他感叹道。
    “哎,报警可是大事呢,人家外婆本就担惊受怕的,若是林月跑到哪位亲戚玩,闹了个乌龙,那可是很丢面子的事,你应该知道,乡里人最重的就是面子,这次她外婆打电话来,我就是想趁机来了解下林月这个人的,也顺道过来看看你,我的天才学生!”吴老师讲完,又摸摸他的头。
    “吴老师,我可不算是什么天才,是我姐姐给我讲的太早,基础好了些而已,到了高中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其实吧,就我所知,林月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被人骚扰的,这些小道消息流传的范围很小的,我也只是在经过厕所时听到的,不知道真假,毕竟女生们我不是太关注,副班长才了解得多些。”
    “你说的没错,林月是经常被人骚扰,有一次我去小黑巷逮人的时候就看到过,林月被人威胁着拿钱,我叫随行的男老师们帮忙才把他们赶走的,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但她什么也不说,她性格那样的内向,我很担心她!”
    车程并不久,到了沱沟村口后,便问及村中老人大致方向,便领着吴老师向林月外婆家赶去,山路崎岖难行,湿润松软的土壤有异于外界,雾气弥漫的山林深处,终于寻到那座寥落的庭院。
    黑灰的瓦房笼罩在迷雾中,也没多少生气,但走近却突闻犬吠,果然,看家护院的能手确是这云烟深处不可缺少的存在。
    石阶上立着位清癯瘦弱的老人,包着灰色布巾的头略显硕大,一双迎风流泪的眼睛正痴痴地望着山门,微眯双眼看清见来人后,便哭腔道:“吴老师啊,你可总算是来了,我家小月都已经三天不在家了,我们又没别的亲戚,你说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呀,我这个老太婆不中用,也没几年好活的,可是月月她还年轻啊!”
    “婆婆,你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林月她说不准是到朋友家去玩,没跟你说而已!”吴老师扶着颤抖的阿婆,安慰道。
    “月月这孩子啊,我养大的,我知道她,她从来都不会不给我说就走的,这三天都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他父亲去的早,我那女儿又是个苦命的,在外边打工很多年都没回来过,她把什么心事都装在肚子里,我这做外婆的又不能逼她说,只想着能将她供养,以后出了社会再找些门路,不像我们这般过活!”
    “谁想到她几天前回来,就扔了一包钱在门口就跑,喊她也不停的,我老了,追不上她,跑几步就喘个不停,我没敢跟村里的人说,刚好借了电话打给你,也只有吴老师你能帮帮月月了,我怕她做傻事!”
    “婆婆你别太担心,你跟我再讲讲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帮,要是我没这能力,我会多联系些人的,你放心,我一定把林月给找回来!”
    “哦,那就多谢吴老师喽,只是那天,我家月月真的什么都没说就跑掉,只留下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我也没敢翻就丢在屋里,你们先看看吧!”
    听着这些话,两个人心中的不安越发多起来,来历不明的钱,判若两人的林月,这些迹象都表明着有极其恶劣的可能,虽已有些猜测,但终是不忍,眼神交流后,便随着阿婆到了房间里。
    屋内的摆物与自家别无二致,只是方位有些出入,高低起伏的丘陵在脚下,橘黄色的白炽灯也昏暗,那梳妆台上并没有多少化妆品,只是几只简单的铅笔,和堆放的教科书,在那中央摆着红色的提包,粗略看去也装有十几万的巨额。
    吴老师的心突然间有些刺痛,她即刻翻开提包察看,在那夹层处,她发现了张揉皱的纸条,将手中物交予一宁后,吴老师便拉着阿婆去聊有关林月的身世,房间内只留下他,展纸察看:
    我最亲爱的外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知道你看不懂字,若是你将这字条拿给识字的人解读的话,应该是能听明白我的话,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你不用担心我,我在那边会过得很好很好。
    也许你会疑惑,这大笔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其实我是走了大运,中了彩票,不得已才远走他乡的,我知道你不喜欢银行卡什么东西的,特地取了钱交给你,你若想买什么吃的,随便拿便是,或许我十多年后才能回来,在这里先说声对不起喽。
    我会去我最想去的地方,那儿山水也好,风景也好将是我的归处,你不必来问我的消息,也不必告诉母亲,我如今再也不会拖累你们了,这是极好的事。
    如果母亲回来问起我,你就替我说一声,我爱她!
    话虽简短,却也意犹未尽,笔墨庄严却也在结尾处黯然,留下污迹,他如何不明白林月,她到底还是走上了不归之路,自行绝世去罢。
    强忍悲意,看着梳妆台上那年轻的面容,他的泪还是泻下,他非草木,自是多情,身边人的绝笔就在手上,他不由得想起年前和林月那场简短的谈话。
    二中,极其平常的周日,他正坐在花园里拿铅笔涂描着拙劣的画作。
    “班长,你果然在这儿,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一下,你方不方便告诉我呀!”林月身着一身红色的枫叶装,笑意盈盈地问道。
    “林月啊,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喽,你主动来问我,这可真是少见啊!”他笑道,停下画笔。
    “嗯,你觉得落花是飘在水里,慢慢沉下消失,还是学红楼里的黛玉好些呢,这个意境啊,我想了好久都没决定呢!”林月拿出落英缤纷的画作,递前道。
    “林月啊,我这画画的是兴趣,是心情,我又没学什么素描,国画的,要说意境啊,得自己想,不必学别人,正所谓流水不腐,时更时迭,你多画几幅就是,选一幅最顺眼的就行!”他回道。
    “哦,那我把流水改成活泉怎样,是不是会有些意境呢!”林月仍笑道。
    “嗯,随你心意,我只是建个议而已,其实你还应该多笑笑,就像今天这样!”
    “嗯,我会的,我永远都会笑着的,班长,这个学期结束我可能就要转学了,留给你我一张相片做念想吧,平时你挺照顾我,班长,多谢你哟!”林月的笑容开始愈发灿烂,那原本不明显的酒窝都有些变形。
    “对,就是这样笑,每天笑一笑,可以活到九十九的!”
    “胡说,那怎么可能,不过啊,你说的话我都信!”
    “真是个傻丫头,那万一我骗了你怎么办!”
    “骗就骗喽,心甘情愿!”
    鲜活的回忆闪现在脑海,他的心突然间开始刺痛,这话语到如今,他总算是明白,林月从找他问话时,便已经有了决断。
    问及水源处,瞒过阿婆,林月那失温的躯体终于被两人寻到,上百幅落英图被风卷乱在地,她终于是遂愿,沉眠在一处有泉有花树的所在。
    报及学校与相关,勘察认定后,顾忌影响,便遵从遗愿,将这位花季少女埋葬在山明水秀的此处,而屋舍中的阿婆自然不知晓此事,只是深信不疑信中所言,倒也免了一份极哀。
    这微酸的春雨不合时宜地出现,飘洒在静默无言的两人心头,这位如蝶羡双而飞的女子,终究是做过一场美梦后,极其凄然地消逝在人世间,只有几人相与凭吊。
    握着那张微笑的照片,他的心中满是黯然,至于是何人所结的恶果,也随风声相掩,寂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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