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旧岁,转眼间又到了新春,人间里也曾繁华过,但得佳梦亦足矣,霜瓦旧窗里结了蛛丝,等到冬尽春解,或许才能见那百花争妍的盛况。
他回想着那些天里,沐云对他所说的话,此时他正独自坐着火车,在去往南平的路上,他想让彦灵帮他画一幅画,那是沐云对他的请求。
一个月前,南平大学假期放的早,也就趁着这段早出别人的时间,沐云催促着他,非要跑到他家看看,于是那山林深处的家又再一次被造访。
只是这场冬雪早尽,亦没了纷扬的气势,那小河浅水也未曾冰冻,反而涓涓,让他感怀着气候的无常。
“哥,我们去划船吧,你看这河水没结冰呢!”沐云兴奋地吼道。
“好,等我把火给收了就去,你在外边等我!”他应道。
将烧剩的白色柴灰聚拢,那红黄间杂的木炭便被掩埋下,继续微弱地呼吸着,他放下火捡,整理好衣物,便推开冷风顶着的门,走到院外。
“云儿啊,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想去划船呢?这河里的鱼都冬眠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他见着天色阴沉,有些不愿渡船的打算。
“哥啊,去吧,去吧!这大冬天的一个人闷在家里不好的,我看那河里飘着些花瓣,我们去追溯吧,冬天见着花可是不容易,我也认不出是什么,你就带我去嘛!”沐云使出了撒手锏,对着他撒娇道。
“好啦,哥答应你就成,划船就划船,只是你可别太闹腾,要是掉河里去了,我可捞不上你的,你就做个安静的美女,行不?”他笑道。
“嗯,我会乖乖的,不过我们要交替划船,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费力气啊,冬天的水不急,我还是能够掌控方向的!”沐云笑道。
他将沐云的围巾理好,又重返屋内,从柴灰里翻出几块热腾的番薯,在经过柴屋的时候,顺手丢进去一块,惹得阿黄吠叫,疯狂摇动着尾巴,极其兴奋。
家乡的渔船早就停泊,任人借用也不会有什么说法,撑着竹篙,在小船边沿,向着那白色花瓣的来处前行着,花落水中,未曾有随波逐流的姿态,反而轻柔顺意,行动迟缓,这许是冬日特有的节奏。
溯水穷源,溪边荒野地里,那棵不知姓名的树正撑开如擎如盖的花伞,微风吹过,白花飞散,款款而跌入掌心,他停下困浅滩得小舟,借着衰草攀到岸。
“云儿,快上来,你要找的花在这里!”他弓着腰背,向沙石堆侧的沐云搭着手,沐云自是体轻,很快便借力上岸开始打量起这棵奇特的树。
黑龙盘岭,似剑拔弩张,如火如簇,枝挺入云,那似碎纸般的白花就那样挂在枝头,仿佛人工做成的假树,但它却是真花而无香无味。
“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花,好奇特呀,这里就这么一株呢,要是还有多的树,我一定把它给挖到家里,种在院子里!”沐云手捧起大堆的花瓣,轻吹一口气,那如绢的白花便飞散入水,贴靠在停泊的小舟边。
“云儿,你不是对这花挺好奇吗?这才刚见面,怎么就失望呢?”他知道沐云的喜好,如今也算是乘兴来而败兴归喽。
“哎,我怎么会想到这花呀在树上就已经是残的,我还以为是奇葩呢,哥,我们先回去吧,天有些冷了!”沐云道。
逸舟清波,随水而流,沐云站在船头看着这荒芜之景,心中亦没多少欢乐,只摇动着竹篙,往来时路而回。
“哥,你快看到树上是什么!爬的好快啊!”沐云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细看去,一只灰毛松鼠正在树头腾飞跳跃,于是道:“那是飞鼠,我们这边就这么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科属的,总之和那画册里的松鼠不同,长得灰不溜秋的,有些难看,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们喽!”
“你这么一说,倒好像真的是松鼠,只是个头小了些跟老鼠差不多,哇,这么远它也敢跳!”沐云再度惊呼道。
“云儿啊,你可别大惊小怪的,家猫连三米的墙都能随意上,更何况这些山里长的野物,你若是见到野兔爬坡,恐怕会以为是鬼呢!”他笑道。
“啊,真的吗?我好想看哦!哥,你们这边的深山老林哪里有野生动物的,我想长长见识!”沐云眼中露出了奇光,很显然她已经起了兴趣。
“很久之前的事喽,这林子里边连蛇都没有几条,又哪里有些动物存在,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而已,如今嘛,封山育林这么久,也应该恢复了些生态,等得了空我去拍视频就成,你一个女孩子皮肤怪娇嫩的,要是在林子里惹上什么虫子就不好喽!”他笑道。
沐云皱起了眉头,撩开衣袖,道:“哥,我哪里又娇嫩了嘛!你看我这皮肤,又黄又皱的,我可不怕蛇虫鼠蚁的,你到时候带着我嘛!看视频又比不上亲眼看到的!”
他实在是没法反驳,便道:“好吧,哥带你去就是,把快袖子笼好,冬天可别着凉!我先歇会儿,这船就由你掌控,到了岸边叫我就成!”
浅睡不如卧,这乍暖还寒时,倒也无需多虑,只是仗着皮粗肉厚,竟忘了初初劝沐云莫要冻凉的言语,就如同弥勒般用船木当枕,呼呼大睡起来。
“哥也真是的,这也能睡着,看来还是太累了,我得给他盖些衣服,哎,真是一点心也不长,也不知苏鸢姐姐是如何看上他的!”他嘴里虽嘟囔着,自己却已经没理由地爱上了这简单至极的他。
他不太能懂人情世故,有时候又显得太傻,说他不善言辞,转个眼便能和人夸夸其谈,简直口若悬河,若非胸有丘壑,又怎能写出锦绣文章,沐云停篙收竹,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呼着白汽的他,眼里满是温柔。
此时的一宁正做着个摇船桨橹的梦,心下欢愉的他嘴角也略带笑意。
烟波飘渺的湖心,那儿有座不知几时建起的亭,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那碧水中央,那儿有些等待他许久的苏鸢,冥冥之中有道声音让他确信。
他以梦为桥,跨过时空的阻隔,于春暖花开之时,见着那在湖心亭翻看古书的苏鸢,苏鸢恬静优雅,不知几时竟换上了青蓝相间的旗袍,在湖心亭中亦有小炉烹茶。
“小鸢!是我!我来喽!”他兴奋地喊叫着,但苏鸢似乎仍沉浸在书中世界,没有半分反应。
“小鸢,是我啊,我来山城看你喽!”他继续喊着,苏鸢终于抬头相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怎么这么心急,都跑到山城来找我呢!阿宁,你不是应该在家的吗?”
“我啊,我是应该在家的,可我就是想你了嘛,这不就飞过来了吗?你可不要小看一个作者的想象力,虽然我知道这是做梦,也是由我主导的,上船吧,我带你去看山河春色!”他笑道。
“也只有你在梦里才会这么霸道的,我倒多希望你能够快乐的,不说了,带我去看你所说的湖光山色吧!”苏鸢踏上轻舟,笑道。
虚空为卷,以手当笔,吟哦道:“早春花无几,燕来啄新衣,笔落风云幻,应是满花溪!”
未几,春雷发阵,万物萌生,那河岸处杨柳出绦,又变幻作十里桃林,樱花洁柔,簌簌而下红白相混,鲤跃金鳞,鸟雀飞回,一派盛春之景。
“小鸢,你觉得这春景如何,可喜欢?”他笑问道。
“春景虽好,却艳了些,又杂乱,你这是乱炖吧,阿宁,有些桃花看也就够了,你也知道我喜那象征着生命热烈的颜色,对我而言,瓦舍竹楼已经足够,即使清贫一生,但得欢愉也无憾!”
“那好,我便再铺十里红妆,看好喽!”他再起笔锋,着千山为墨,汇集平湖十里,道:“三春尽相归,嘈怯不当时,即为红妆十里,风吹紧,花叶连枝争朝晖!”
“小鸢,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他指着除却余物的天地,笑道。
“满意,乘舟随水,任意东西,不如饮酒歌达,一抒心中郁气?”苏鸢提议道。
“那好,我们唱哪只歌呢?”他询问道。
“自然是桃花庵歌,你不是时时吟唱,要做个众人皆醉我独醒嘛,去到岸边,再到那桃花庵,见见仙人也好,这是你的梦境,说不准有真仙出现的!”苏鸢抿嘴笑道。
“好,那我们便去瞧瞧吧!”
弃舟登岸,果真有人踏岸和歌,听其声确为女子,只见那女子白衣青纱,一副江湖侠女打扮,揭下纱笠,只露出温情脉脉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两人,那人竟是许久不见的顾芳,就这般突然闯入他的梦境。
“阿宁,你看,我都说忘不了,就不必刻意去忘的,我也该走了,记得秋天到山城来寻我!”
苏鸢不由分说,便化作青鸾,乘风飞远,“小鸢,你听我解释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
顾芳咬着嘴唇,苍白的脸亦毫无血色,轻掠如鸿,倏忽间就渺无踪迹,而眼前的茅屋亦消隐,原本的春光明媚也已经百花凋残,残阳如血。
“小鸢,你别走!”
惊呼声让他从梦境跌出,摸了摸身上盖着的羽绒,他才意识到沐云的存在,这丫头把避寒的衣物都给了他,方才成就这半个美梦。
冻得僵涩的沐云,张着迷离的眼道:“哥,你总算是醒了呀,我好笨,走岔了路,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就在这水湾里停下了。”
“傻丫头,谁让你脱衣服的,这下子弄凉了吧,回家可得喂你几碗姜汤,又得废些柴火喽!”他叹气道。
“人家不是担心你嘛,哥,你是做噩梦了吗?”沐云又打了个喷嚏,道:“我听见你喊苏鸢姐姐了!”
“云儿呀,哥没做噩梦,只是又离别了一场而已,先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回家!”他将绒衣递往,亲自为她穿着,沐云这丫头的身子骨很弱,瘦条的形状让他心疼,“云儿,冬天在哥家里可要吃好些,长些肉,不然沐叔叔可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哪有啊,哥,我从小吃什么都不长肉的,你吃啥我就吃啥,要是我都被喂胖了,你肯定也是成个大胖子的,到时候苏鸢姐姐恐怕认不出你的,所以呢,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呗!”沐云笑道。
“好,那就听你的,该怎么吃就怎么吃!”他笑道。
“哥,你能给我讲一下那水湾里的古宅么,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只是有些阴森森的,我没敢划船过去!”
“哦,你说那边的龙王庙啊,那是我太祖那辈时候的庙,传说呢是为了镇压潭底的恶蛟,从江域请来的,当时可是杀了八十一头猪,六十四头羊……”
“哥,你怎么这么坏,又编故事吓我!”
“不编得曲折离奇一点,你又怎么能听得进去呢!”
粉拳相击,自是一番嬉闹,那为风吹冷的病体,如今却好上许多,他取出沉船的老酒分与沐云,倒全了这番醉梦花溪。
白绢般的碎花随水漂流,小舟从此逝,吞入烟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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