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仟璟睁开眼,火炉里的木柴“噼啪”一声,发出了被火舌舔舐到折腰的声音。
入目的是有些破旧还因为受潮而长了点霉斑的天花板,他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找回了这几天一直睡在这个屋子里的熟悉感。
“醒了?”罗成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佑仟璟侧头看向他:“你也死了吗,老罗?”
“说什么屁话呢,你这臭小鬼?”这个看上去很久没休息的男人起身从火炉上取下水壶,将里面煮沸的热茶倒入杯中递了过来。
佑仟璟抽抽鼻子接过,闻到的是琳琅草特有的香甜气味。
“还以为在梦里呢?”
佑仟璟笑着答道:“谁知道呢,有时候活着也像是在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罗成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懂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一想到这孩子之前独自冲出防御罩对付虚障的行为,就来气:“哼,有些人的确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而差点沉在海底,醒不过来了。”
他当时想尽了办法试图打开十方匣,然而那宝具根本不给他一丁点反应,罗成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夺命的红线撤回佑仟璟飞过去的那个方向。在和船上那一堆叫嚷着要趁机逃走的人对峙时,看那巨大的海晶茧崩解,最后看到失去意识的佑仟璟从空中坠入海里。
就在那个瞬间,阿困手中的十方匣发出一声轻响,只有佑仟璟知道的,他所设下的第二个指令启动了——权限拥有者失去意识的时,屏障解除。
于是罗成橼在所有人愣住的情况下,跳下船,救起了昏迷的佑仟璟。
佑仟璟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只是他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喏,这东西给你。”罗成橼从兜里掏出了十方匣放在床边柜上。
佑仟璟“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小口喝茶。
真烫。
罗成橼睡眼惺忪地翻开腿上卷受潮泛黄的羊皮纸,那东西铺开的瞬间有一股像是雨后青青草地特有的味道在房间弥散开。
“昨天那只,是虚障吧?”
佑仟璟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罗成橼,示意自己在听可是不太明白他的话。
“攻击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造成那么大的伤口,它也没有流血。还有那么巨大的身躯,最后全化成了灰烬。这不可能啊,虚障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它是泯因?”
罗成橼没有见过荒昳和泯因等级的虚障,所以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佑仟璟笑了:“你觉得泯因能被我这种孩子杀死?”
“当然不可能!”男人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它是虚障,禍桀等级,你们所见的那个巨大茧型姿态是它的傀儡甲壳,它的本体躲在甲壳里。”
罗成橼脸色不好了:“禍桀?本体?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怎么还敢一个人上?”
“我有能赢的把握,业力、神迹、宝具什么都不缺。”
罗成橼盯着他,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倒是觉得你还缺了其他东西。”
“什么?”佑仟璟抬头看向他。
罗成橼:“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还没等佑仟璟接话,罗成橼生气的解释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你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行为吗?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居然敢一个人冲上去对付禍桀等级的虚障?虽然我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身上有多少宝具,但在我看来,你小子能活着全是运气好。真觉得这些没有生命的宝具能保住你一条小命吗,别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小鬼。”
佑仟璟第一次在罗成橼面前露出发愣的表情,让后者感觉比以往的不走心的笑容要生动许多。
“谢谢啊。”佑仟璟喝了口琳琅草茶,暖意从喉咙流进胃中,因为停止供给愈合的业力,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我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听到这种评价,一般他们认为的都跟你所说的相反。”
“可能他们有眼无珠吧。”罗成橼抽了口烟。
“我也这么觉得,”佑仟璟喝完最后一口茶,将空了的茶杯放在床头柜上,从空气中抽出一本书,靠在床头,“所以我给了那个叫得最凶的人一点惩罚。”
他把手中足有上千页的书翻得哗哗响,那一目数页的速度看得罗成橼有种自己眼睛酸涩抽筋的错觉。
“看看你自己的肚子,那个洞口我们怎么也修不好,是被障毒侵蚀了吧?你还这么小,这辈子就只能拖着这么一具开了个洞的身体了。”
佑仟璟这才想起自己被海晶茧捅穿了腹部,他伸手朝那地方摸去,还真有个空洞。因为不疼了,所以佑仟璟都没意识到它的存在。
他撩起自己单薄的白色里衣,只见之前因为一时疏忽而被海晶茧一爪子掏出来的洞口中充斥着银白色的业力。
这象征着生命运转的颜色却没有发挥到它修复身体的作用,只是像个滑稽的照明物一样存在于佑仟璟的腹部。
“你说这个?这个伤口没事的,它能愈合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佑仟璟抬手抚上洞口,里面的业力受到了牵引般流动着,伤口立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些许,但他的脸色也苍白了不少,“渊境有很多带着缺陷出生的人,我就是其中一个。这具身体,各项技能都不能达到基础标准,不会游泳、只能浮空、愈合能力差就是其中的表现。”
罗成橼不相信:“能愈合?障毒侵蚀过的伤口,再好的解修师也无力回天吧?”
佑仟璟摇摇头:“没有被障毒侵蚀,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有自愈能力方面的缺陷,没法进行高速再生。”
罗成橼张了张嘴,呆在那里,他好像有听说过华央佑家的小少主是个天生残缺,虽然后来有觉醒神迹和业力,但身体素质方面还是逊于常人的。
“那你还敢上?!”
“嘿嘿。”佑仟璟干笑两声,“我听说这种喜欢隐藏在幕后,通过操控傀儡来袭击人的虚障一般都是偏激的。我们要是一群人凑上去难免会刺激到它,导致暴走,到时候可就不好过了。”
佑仟璟编了一个谎,他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战斗时的那副身姿。
罗成橼是个走江湖多年的人了,佑仟璟的话怎么可能让他完全相信,但他觉得这孩子可能有些难言之隐,于是也不追问下去了。
没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的了,这孩子能活着坐在这就够了,鬼知道罗成橼跳海捞人的那时候是有多着急,在看到对方腹部那个洞口再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后,这个快四十的大男人的心情如同坠入深渊又冲上云霄,巨大的情绪波动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反正从今以后我是再也不相信什么狗屁观测站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派人过来!”罗成橼气呼呼地说道,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口烟,然后突然想起这是在“病人”佑仟璟的房间,烟没带进来。
他讪讪地搓了搓手,转身从桌上拿起茶杯——罗成橼称之为茶杯,但在一般人看来那只是个缩小版的酒桶。
那里面或许会有他昨夜喝剩下的大麦茶,毕竟在这守了佑仟璟一夜,不能抽烟,只能喝这东西提提神。
虽然隔夜茶对身体不好。
罗成橼深知这一点,但讨厌甜味的他宁可死也不要喝煮给佑仟璟的琳琅草茶。
噢,杯子里并没有大麦茶。
罗成橼抓着蓬乱的头发小声嘟囔了一句平时常挂在嘴边的脏话。
“你要抽就抽吧,我正好开窗透透气。”
佑仟璟这么说着,推开了床边的窗户,冰冷的海风灌了进来,害他打了个冷颤。
“我们现在已经出了婆罗礼管辖的海域,进入北海范围内,温度下降很多,明天大早就能到弗洛艾多了。到时候还要去一趟事务管理局,把这次遇到虚障的事情汇报一下。”
“啊,关于这个。”佑仟璟停止了翻书的动作,他找了想要的资料,将那一页摊开展示给罗成橼,“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罗成橼一头雾水地从罗成橼手中接过这本原来是笔记却厚的像典籍一样的书,目光落在纸张上,只是一眼,就愣住了。
“这是……那只虚障?”
佑仟璟点点头。
罗成橼读出了一旁的注释:“海晶茧,禍桀等级,现世于婆罗礼东部海域,于1089年被侍神司列为……等等!1089?!”
罗成橼觉得佑仟璟之前说“有时候活着就像在梦里”那句话是对的。
昨天那是只活了快一千年的虚障?假的吧?
“记录是真的,那只虚障是怎么回事就没人知道了,但如果你要跟事务管理局汇报这件事,一定会被当成扰乱公务的神经病的。”
佑仟璟嘲笑地指了指那本书上接下来关于侍神司抓捕虚障的详细记载:“你看,这些蠢蛋说他们二部首席单枪匹马秒杀了这只虚障,还把现场记录下来了。连老罗你都知道虚障血肉这一点,可这些人却忽略了这个事实,直接通过那些破碎的无用碎甲壳判定击杀。”
“从古至今哪一例捕杀虚障的案例不是充斥着鲜血?这些人耳聪目明,却装聋作哑。估计是因为那虚障销声匿迹了,所以被人上报死亡,累积自己的击杀数目去了。”
罗成橼越听越心惊,一部分被展现在眼前的事实惊的,一部分被佑仟璟的发言给吓的。
海晶茧的记录那一块贴了一张不知道从哪裁下来的画,已经有些泛黄的黑白画面上,原本勾玉状的海晶茧外壳崩得只剩下半个秃秃的脑袋,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晶石碎片。
但是不难看到,这些都在慢慢化为齑粉。
“其实我也没想到那大块头里面会有本体,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个记录,通过会消失的‘尸体’,还有脑部那块诡异的空缺和那些线联想到的。”
罗成橼眯着眼睛仔细盯了半天,果然从那黑白图上看到了一块不自然的黑斑,和从黑斑中延伸出来的线条。
“有种虚障可以制造傀儡,并能够利用类似的红线操控它,我想原理差不多,那肯定存在了一个能够操控这个笨重外壳的本体。为了验证猜想只能近距离感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罗成橼往后翻了翻,感到头晕目眩,他这辈子写过的字都没这本笔记上几页的多。
“所以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将这只虚障的事情告知侍神司,因为你一旦说了,如果他们不相信,那还好,你最多被扣个妨碍公务的帽子。可如果有人信了,这事作为侍神司的污点,他们不会放你好过,再者,击杀那只虚障的业石呢,他们定会逼着你上交。”
“业石?”罗成橼哪里想过这一茬,“我哪知道那东西,当时就只顾着你了,除此之外只有那虚障,不对,是它的甲壳化成的灰。”
罗成橼冷汗都下来了,他连忙将笔记合上,想要塞给佑仟璟,但考虑到对方受着伤最好歇着,就将书搁在了床头柜上。
“多亏你提醒了,不然麻烦大了。”
佑仟璟笑而不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他只是考虑到自己和那虚障有过接触,若是被侍神司查起来,查到自己身上,那才真是麻烦大了。
就在两人还准备说些话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阿困进来之后和佑仟璟对上了眼,他愣了一下,然后看向罗成橼:“船长,他醒了你总该放心了吧,你去休息一会吧,都一天没合眼了。”
佑仟璟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提到他的时候,那个少年的语气有些埋怨的意味。
嗯哼?
罗成橼听了,看了眼佑仟璟已经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可还是不放心。
“你要是还不放心,就换我来守着,可以吗?”
阿困说着,已经走了过来,将茶壶从已经熄了火的炉子上取下,还顺手拿起了罗成橼放在桌上的烟斗一起递给他。
罗成橼守在这一夜就是为了确认佑仟璟的身体状况,现在人没事了,自己心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就没必要再呆着打扰人休息了。
“距离弗洛艾多还有半天的行程,你再多休息休息,有什么需要的拉床边的警示铃就行。”
得到来自身后一声轻轻的应允,罗成橼小心地将门关上,透过过道尽头的那扇窗户望向了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的朝阳,一夜未眠后半晕眩半清醒的混沌状态让他忍不住走向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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