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苍穹上星星点点的挂了好些星星,而地上,也生了篝火,把谈判桌和两位主事人所处的位置照得如同白昼。
燕浩的举动,不光吓了离帝一跳,就连吴启用等人心跳都漏了一拍,小子也太不知轻重了,这可是谈判的筹码!
然而,恭王却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她依旧坐在原来的垫子上,左手拿了块糕点吃,右手落子,“离国陛下,该你了。”
离帝:“……”
她漫不经心的话,提醒了吴启用,他瞬间明白该如何做,立刻扬声道:“回离国陛下,这位后生乃是我大兴朝朝廷命官。”
原本要说礼部官员,话到嘴边刹住了,毕竟礼部官员如此无礼,传出去不好听,好在燕浩只是个主事,芝麻绿豆小官,代表不了礼部。
离帝刮了眼燕浩,总觉得他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复落坐,顺手下了一子,没有再理会。
而离国臣子们此刻心里却比黄连还要苦,陛下您怎就如此沉不住气呢?那本书肯定会给您要过来,可也不是这么个要法呀!
这就好比买东西讨价还价,双方有来有往,虽然最后成交时怎么都是卖家挣,但挣多挣少还不是买家说了算?
现在可倒好,买家表现得很想要,卖家还不拼命往高了喊?
在谈判时,讲究的是气势,离帝方才沉不住气,他的臣子们心境就有些乱了,而大兴臣子们,包裹吴启用,都表现得不慌不急起来,。
许多时候,心境上的微小差距,便能决定胜负。
有道是,细节决定成败,便是这个理。
“各位,怎么说?还谈吗?”吴启用看向离国臣子。
离国臣工们交换了个眼神,虽然很不想谈,但还是要谈,“两国邦交,自然非同儿戏,不能一蹴而就,谈,怎么不谈?”
“既如此,那还请各位看一下我们改的和约条例,若有不满的,我们接着谈。”吴启用示意属下把改过的和约递过去。
离国那边花了些时间传阅,又讨论,这般耗着,不知不觉夜已深,恭王很贴心的让卫玦准备吃食,端上来,各方官员吃了饭,然后接着讨论。
虽然各方官员在路上便已谈好谈判内容,但真正坐下来谈,却不是短时间能成的事。
夜深了,本该是休息的时候,但恭王和离帝还在下棋,是以双方臣工便继续谈。
离帝有些想去休息了,可棋下着下着,他便一直输,且每次都只输一子。
越输,他便越想赢,然后又输。
“恭王,你是如何做到只赢朕一子的?”又输一局后离帝问。
“为了拖住陛下,为了谈判能快些结束,本王只能费尽心思拖着陛下了。”恭王倒也诚恳。
离帝闻言哈哈哈笑起来,“你倒是诚实,也……棋艺了得,你就不怕赢了朕,朕恼羞成怒?”
“一个志在天下的人,会输不起?”恭王反问。
“也是,那再来一局,这局朕一定赢你。”离帝爽朗道。
恭王瞄了他两眼,心中暗暗叹服,同时也松了口气,看来他真的不光想要陈谦的定国策,还不想郕王赢。
不过,她还些微的庆幸自己当年苦练过棋艺,彼时为了争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位主事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臣工岂能去休息?
于是,星夜接着谈。
“我国以为,向大兴进贡这一条,必须得取消。”
“我们已在贡品数量上减半,做了让步,你们也该让一步,这样各让一步,才好继续谈下去。”
“我们的让步是,不需要大兴给我们上贡,如此大的让步,你竟说我们没有让步?”
“好,既然如此,那便取消。”
“同意!”离国臣工交换了意见后点头。
“这一条过了,那么我们来说一下下一条。”离国臣工道,“以前,我们离国属于大兴的附属国,现在,我们要求大兴陛下承认我离国陛下与大兴陛下,无上下尊卑之分。”
这是要平起平坐,吴启用与几位同僚低声交换意见,“诸位以为如何?”
“虽然听上去是我们让步,可附属国本便该向朝廷进贡,免去进贡,便不算附属国,既无里子,面子不要也罢,只是回去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陛下会体谅我等的,只要不损实际利益,面子不算什么。”
“附议。”包括燕浩在内的臣工点头。
吴启用沉思了半晌点点头,然后扬声道:“同意。”
“好,下一条,我方要求凤尾虾等戊戌商行商品价格降三倍。”
吴启用和燕浩等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吴启用像是没听清般问:“什么?”
离国臣工们也很尴尬,奈何陛下任性,他们也没办法。
“我方要求凤尾虾等戊戌商行货物价格降三倍。”语气虽然努力理直气壮,却仍被吴启用听出了些许尴尬。
“同意。”吴启用都没和同僚商议便同意了,在他心里,一介商贾,被列入两国和约里,是何等的光荣,不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燕浩有心说两句,但转念一想,在离国降价,可以去别国卖,又不止离国这一个市场。
“和约共二十一条,目前均已商榷过,但我等还未曾观过陈公的定国策,不知贵国何时把书给我们。”离国臣工道。
吴启用看向燕浩,一本一分为二的书还握在他手里,“给离国陛下。”
“是,大人。”燕浩起身,恭敬的把书高高举起,朝离帝走去。
此时,离帝和恭王刚好下完一局,这一局恭王没有放水,离帝赢了,心情可谓是极好。
“离国陛下睿智,本王已不是对手。”恭王心中叹服,离帝聪明,进步很快,不过是下了一局,他的棋艺便上升好几个层次,起初她还能凭着经验掐着一子赢他,可越到后面,她越吃力,只能耗费大量心力去装作赢得漫不经心。
离帝大笑起来,“恭王何需谦虚?”
说话间,燕浩已到跟前,“微臣参见王爷。”
恭王回头看向他,目光落在那一分为二的书上,伸手接过,递给离帝,“离国陛下,书没伤到内容,还能看,离国陛下不会嫌弃吧?”
“怎会?只要是陈公写的,朕便不会嫌弃。”他又瞄了眼燕浩,还是觉得很熟悉,可总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不过此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打开书,很快便被书里的内容所吸引,看了几页后,他合上书,无比敬佩的拱手朝陈谦所在的方向遥遥施礼,“不愧是名动天下的陈公,朕佩服。”
“陈大人的书本王也看了,现如今离国是由各个部落组成,对你很不利。”恭王闲话家常般道。
离帝见过的女子很多,却没见过如同恭王这般谈政事能一针见血说到点上的女子,他不由得生出种心心相惜之感,“陈公的千户制能为朕迅速打破原先的掣肘,削弱部落首领的权利和影响,不出三年,离国将上上下下,皆以朕为尊。”
恭王点头,“没错,陈大人这则国策,没有徇私。”
“不愧是陈公,朕佩服。”离帝无比诚恳道,“恭王,陈公的身体,可还好?”
“不乐观,不知能不能醒过来,所以,离国陛下,好好珍惜吧,陈大人可能再也不会为这个天下献策了。”恭王语气里,透着无尽的可惜。
“能有如此良策,陈公足以流芳千古,恭王,如今且莫要说那么远的事,此和约能不能成,其实还要看你的。”离帝收了书道。
恭王挑眉,“怎么说?”
“两国邦交,互为姻亲,自古有之,朕还缺个皇后,若恭王能嫁与朕为后,朕便永世与大兴交好,国无战事,两邦百姓,休养生息,安稳度日,如何?”
燕浩闻言眉梢一挑,便看向恭王,恭王是司战亲王,掌管偌大权柄,在军中又威望极高,断不可跟其他公主般去和亲。
恭王眉梢也挑了一下,然后噗呲一笑,“离国皇帝说真的?”
“自然,朕君无戏言。”离帝觉得之前的宋是真,已是世间奇女子,貌美无双,武功盖世,又潇洒恣意,实在很诱人。
而今日见了恭王,便发现她两人似乎有些相似,都带刺,只不过一个在江湖,而一个在庙堂。
虽有相似,却也有大不同,宋是真今后会成为侠肝义胆的女侠,而恭王则已是庙堂中举重若轻的大将。
他是皇帝,宋是真于他而言,很新鲜,会让他眼前一亮。
但恭王于他,不光新鲜,不光眼前一亮,娶回家,还能帮他带兵打仗震慑敌人。
“若离国陛下江山为聘,本王兴许会肯。”恭王站起来,抬头望向苍穹,那里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几颗星星,“方才离国陛下不是问本王如何做到只赢你一子?本王现在告诉你,幼时母妃为得父皇宠爱,明明生了女儿,却诓骗父皇说生了儿子,父皇信了。”
“此后,本王便要样样拿第一,做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本王能有今天,离不开母妃的辛苦教导和严格要求,本王也没有怨恨母妃,她是不得已,但本王很同情她,为了得到夫君的垂爱,不惜步步算计。”
“本王年纪不小了,在大兴,本王的同龄人们儿女都快能议亲了,可本王依旧无心婚事,若得不到一个良人,本王宁愿一生不嫁,本王不想过重蹈母妃的覆辙。”
一番真挚的话,离帝更欣赏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女子了,原来优秀的背后,是如此的艰辛。
“来人,拿朕的印玺来。”他没有再谈娶恭王的话,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能做到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女人于他而言,不过附属品,他的志向是天下。
既做不好夫君,便只能娶一些普通女子,她们没有恭王上阵杀敌排兵布阵的本事,自然无需他费心力去提防。
再则,娶个厉害的女子回去,事事她都能独当一面,少了许多趣味。
很快,印玺落下,恭王也取出自己的大印,和约谈成,而此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划破苍穹,来到大地,照亮万物。
离帝与恭王相视一笑,两人都逆着光,在两方臣子的眼里,他们似乎融入了光里,光芒万丈,又如光般亲切。
“我记得他是谁了。”离帝没头没脑道。
“嗯?”恭王蹙眉,表示自己的不解。
“宋是真的徒弟。”恭王说罢哈哈笑起来,笑声远远传开,爽朗,威严,且无比自信。
——
京城,全城百姓相送,林见深亲赴前线。
万朝云看了眼自己旁边的宋是真,撇撇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也跟着,多耽误事?山庄的事,不用处理?”
宋是真一甩马鞭,“驾!”的一声,逐日绝尘而去,跑了极远后,声音才传来:“上次我不在,你就中毒了,这回我不跟着,谁知道你会怎样?”
“不是有余善和揽茝?”万朝云无语,只能打马跟上。
她骑马的技术不行,马儿跑得慢,余善和揽茝小心的护着,上次螭南县中毒事件后,她两差点被打死,好在万朝云活下来了,不然铁定陪葬,饶是如此,也被打得好几个月下不来床,刚伤好些,便被万朝云叫来保护。
两人心里感激,哪里还敢大意?
宋是真跑了会,停下来,等了半晌,才看到万朝云的马儿慢悠悠过来,“云妹妹,要不你跟我同乘一骑?这样也能早日见到陈大人,你说是不?”
“不了吧。”万朝云对骑马有心理阴影,上次温庭钧大丧,她骑马骑得双腿脱皮,疼了好久。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你看你,跑得这么慢,万一万叔和婶婶派人来追,把你抓回去……”
她语音拉得极长,威胁之意不能更明显了。
万朝云想起自己留书出门,没经过爹娘的同意,便心虚起来,“行吧,那你慢点。”
“放心,我有分寸。”她说罢飞身过来,一提,便把万朝云提到自己马背上,“驾!”
万朝云还没坐稳,下一刻,逐日已在狂奔,余善和揽茝不得已只得加快速度追上。
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后,山间掠过一男子,牵着马便走,他是落叶山庄暗中保护的护卫,万朝云的马是精挑细选来的温顺良马,可不能丢。
——
西凉城,陈谦在谈和成功后的第三日醒来,得知和约谈成,他微微轻笑,“如此,便可给朝廷一年喘息之机。”
“一年?”恭王不解问。
“是,离帝志向远大,他会用三年时间分化离国各部落首领的权利,然后出兵征战,我们需要用一年时间平息叛乱,然后用两年加紧练兵,以抵抗虎狼之师。”
他说罢轻叹,“若非不得已,我不会把此策给离国,不过……也无妨,能应对。”
恭王一惊,“莫非大人还有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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