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嚼舌根的人本不可怕,嚼出的舌根才可怕-貌似这一“传统”已经存在了数千年。
自从谷圩的几个大户人家把粮食送往宪兵队、丁发财和柳山秀毫发无损地回来后,除了枉死的那些人,整个事情似乎已告一段落。可对于丁家和柳家来说,故事才刚刚开始。
不知何时起,村里便流传了这些话:
“你们看啊,就那么一点时间,几个姑娘就挨日本人糟蹋了,柳家小丫头都挨日本人关了一天一夜了,估计不知给多少人糟蹋过了!”
“对啊!那天他们白天不敢回来,到了晚上才偷偷回来,就是怕挨看见她被蹂过的样子!”
“真是不要脸,都成小破鞋了,还有脸回来!”
“她把咱们一村人的脸都丢光了!”
“柳家跟丁家亲都定好了,丁家人要了个小破鞋,还不知道呢!”......
随后,各种流言蜚语更是不绝于耳,大有越来越离谱之势,甚至于有人说柳家小丫头答应做日本人的小女人这类话语。丁管家和柳管家则极力反驳道:“你们嫑瞎说!接他们出来时,人家什么东西都是好好的!”
“出来时你看见了,关起来时候你看见的啊?关了一天一夜了,挨没挨日本人蹂过,你看见的啊?”两个管家竟又被村里一些人反驳得无言以对。
这些话慢慢的就传到了丁老爷和柳老爷的耳朵里。
柳老爷便和夫人商议:“唔家闺女自然是清白的,不过俗话说,人言可畏,经这么一闹腾,瞎嚼舌根的人多了,我看还是早点去丁家商量商量,尽快把山秀给嫁过去,以免夜长梦多!”
“唔哒,我死也不会嫁给丁发财的!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才不怕人家给我穿小鞋呢!”
柳山秀刚说完,她母亲便说:“小闺女,你懂个啥呀,你是不怕,不过天天有人嚼舌根子,要是丁家信了旁人说的瞎话,恐怕他家不一定要你了!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贞操,一没了,就不值钱了!你也不要瞎混闹了,赶紧和丁发财把亲成了,到他家,总比到穷人家过得好吧!”
柳夫人的担心确实应验了,丁家人自然也听到了村里的各种流言,也有自己的考量。
丁老爷和夫人商议道:“这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真假的,要是把柳家小丫头娶过门来,恐怕唔家儿子会挨人家一辈子笑话穿破鞋的!我看,还是赶紧找个说辞,把这门亲给退了吧!”
丁夫人也在一旁附和着:“是啊,咱丢不起这个人!”
听这么一说,丁发财立刻暴跳起来:“那天柳山秀就关在我旁边,有没有人去我能不知道啊!那些人就是瞎嚼蛆的!我就要娶她一个人,你们要是把亲事退了,我马上就走,以后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丁老爷气得大骂:“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唔们些都是为你好的,人言可畏,你光自己说有什么用?不够人家嚼舌根的!唔家丢不起这个人!你要走,赶紧死滚,我不拉你!”
第二天,柳老爷果然特地去了丁家,高高兴兴地商议尽快过门之事,这可把丁发财高兴坏了,盼星星盼月亮,他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可就在柳老爷满心欢喜之时,丁老爷却说道:“柳老弟,按理说唔家发财和你家闺女定了亲,得早些娶过门来,不过你看唔家发财,胆小鬼一个,头脑又呆板,没什么用,挨日本鬼子抓去时吓得不成样子了,我觉得他配不上你家闺女,不想耽误了你家山秀,我看这门亲事还是退了吧......”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来,不过柳老爷还是想争取一番:“丁老哥,哪有这样说你家发财的?我看这小子就不错,唔家山秀从小和他一块堆长大,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况且这亲已经定了,现在说退掉,恐怕不合适吧!”
丁老爷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柳老弟,那就恕我直说了,想必旁人怎么说你家闺女的,你们也都听到了吧?我丁家丢不起这个人!”
“既如此,那我就告辞了!”柳老爷自觉再纠缠下去,恐失了自家的身份,且莫说自己闺女是清白的,即便真有什么事,凭着自己这般身份和闺女那般标致模样,想娶他闺女的人多了去了,何必在这里求着人家娶自己闺女过门,还要受到这般侮辱!
柳老爷这一走,丁发财算是万念俱灰,彻底绝望了,一怒之下,他真的离开了家,整天在板浦和新浦等地瞎混,从此也真没再回过家。
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听说这门亲事给退了,最最高兴的当属柳山秀。
然而,村里的舌根俨然还未嚼完,很快便传出丁家已经证实柳家丫头是个破鞋,不然咋陡陡就把亲事给退了呢?在这些人眼里,丁家人退了这门亲事,正坐实了他们之前说的柳山秀已经被日本人糟蹋过了,于是乎,“小破鞋”、“不要脸”一时间便成了柳山秀的标签。
对于这些中伤,柳山秀毫不在乎,“身正不怕影子歪”已成了她的口头禅。但柳老爷和柳太太却是焦头烂额,他们清楚,这些流言听得多了,信的人也便多了,得想法快些把闺女嫁走。拖得越久,对自家声誉越不利。
他们把小女儿喊道跟前:“山秀,你看今年都十九了,要搁以前,小鬏都好几岁了,现在村上各落都在瞎说你,我们担心你岁数越大越不好嫁人啊!”
“是呀,闺女,这回我跟你哒商量好了,先问问你自己想嫁给哪家?”陡然听这么一问,柳山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说:“我......,我想嫁给石柱哥!”声音很小,不仔细根本听不着。
随后,柳老爷夫妻俩又商议了一番,觉得石家虽是单门独户,但条件尚可,比起其他人家好了不少,况且石柱人品不错,在板浦还谋了个很好的工作,倘若闺女嫁过去,定然不会受罪的。于是,柳老爷这天便乘着石柱傍晚回来的空,让管家到他家去探探口风。
柳管家到了时石柱正在吃饭,石裕氏则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柳管家,今个咋有空来这的?真是稀客啊!”石裕氏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即便是跟班的,一般都不会随便到穷人家来,今晚柳管家亲自过来,定然有正事。
“老嫂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觉得柳家小闺女怎么样?”
“你是说山秀啊?这丫头不错,人长得俊,恬静静的,又上过学,知书达理!这阵子老是听到庄上人说她这样那样的闲话,反正我和柱子从来都不相信!”
柳管家继续说道:“那我就明说了,其实是我家老爷让我来的,他有意将山秀嫁给你家柱子,不知老嫂子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石柱一口饭差点没咽下去,石裕氏也是一脸的惊诧,他们本以为柳管家是为最近村里人对柳山秀的各种诋毁而来的,没成想竟是为了她的婚事而来,堂堂地主人家竟然主动愿意将自己亲闺女下嫁给穷人家,真是匪夷所思。不过,石裕氏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
石裕氏确实很喜欢柳山秀,也不忍看到小姑娘伤心,但她绝非是背义负信之人,惊诧过后,她便不假思索地对柳管家说:“山秀那孩子我确实挺喜欢的,不过咱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况且你可能不晓得,十三年前去永城时,我家柱子就和山下一家人家定了娃娃亲,虽说这些年一直没再去过人家,也不知道现在人家怎样了,但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我断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还请柳老爷能理解!”
柳管家沉默了片刻,即拱手道:“老嫂子,既这样,我也明白了,这就回去告诉老爷!”等柳管家走后,石裕氏摇摇头叹息道:“山秀这孩子,遇上这世道,真是可惜了!”石柱听了,也只能苦苦一笑。
得知这一结果后,柳山秀心即如碎了一般,往下沥沥滴血,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她本以为石柱会爽快地答应这门亲事,没成想只是她一厢情愿,脑子里曾经幻想过的那些美好的画面,如今皆成了泡影,被风一吹,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柳山秀又想到村里人说的那些流言蜚语,此刻已是百念皆灰,甚至于在那么一瞬间竟然有了轻生的念头,但这绝不是她的性格。
第二天一清早,柳山秀毅然对她父亲说:“唔哒,我想到远处走走!”
柳老爷听这么一说,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到远处走走”是何意,只认为女儿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没几天就会回来。
隔天后,柳山秀便收拾好行李,带了点钱,告别父母,到新浦火车站打了票,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火车,实现了她曾经的憧憬-那时,她正是坐在石柱身边憧憬的。
自那以后,没有人再见过柳山秀,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做了什么,直到过了很多年。
这件事对石柱似乎并无影响,他照常上工下工,照常骑着那辆自行车去这去那,只是每每闭上眼睛时,还常常想起柳山秀,但这时他也只能在心中苦苦一笑,毕竟他们两人并非同路人,只是在生命中有那么些曾经的交集而已。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还有自己的路要走,还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
夏天一过便到了秋天,再等树上叶子落尽时,石柱早已经穿上了厚棉袄。
这天早上,汪大少爷把石柱喊了过去,说道:“石主管,今天有些货要送到新浦‘醉仙楼’去,你亲自走一趟。送完后你再去‘新浦杂货铺’,账房先生会结一笔账给你,你再带着钱去胡同口金掌柜那里买车盐回来,快去快回,盐我们等着急用!”
领命后,石柱即刻装好货,带着伙计龚棒槌一起前往新浦。
送货、拿钱、买盐,诸事皆很顺当,他们随即赶着马车准备返回板浦。刚出了民主路口,他们就看见有一小队扛枪的人迎面而来,穿着的是警察衣服。
那些人一看到石柱车上的盐,二话没说便拦住了去路:“车上装的是私盐吧?跟我们走一趟!”
石柱见人围了上来,便挡在了马车前,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凭什么说我车上的是私盐?知道我们东家是谁么,就敢动我的东西?是不是私盐,你到金掌柜家一问便知!”
这时其中一个警察将石柱推开,说:“少废话,我管你是谁,说你这是私盐,你就是私盐!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趟,不然,连你人和车全部扣下!”说罢,那几个人就上来硬要将石柱的马车拉走。
石柱哪里肯依,见那几个警察要抢自己的马车,立马卯足了劲,将其中一人拉倒在地。后面几人见状都上来欲将石柱摁倒,可这些警察哪是他的对手,踢、绊、推、扇、踹,三下五除二,只一会功夫,已经有四个人被撂倒在地了。
再后面的两人一看石柱不是凡茬,硬拼的话恐怕也要吃亏,便不敢再向前,于是他们端起枪,指着石柱说:“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石柱见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便没有再贸然上前。地上的一干警察爬起后,马上把石柱五花大绑,嘴里皆骂骂咧咧的,连龚棒槌也没放过,只恨刚刚没早点亮枪。
这时路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领头的警察冲着周围人群喊道:“都别看了,盐警办案,大家该干啥干啥去吧!”话音刚落,周围看热闹的人便都散去了。
这一队警察将石柱押着,走了不多远后,只见远远就跑来一个人,也穿着盐警队的制服。到了近前,那人边招手边说道:“于队长,误会,误会!”
领头的见了来人,说道:“吆,这不是周队长吗?今天你不休息,跑这干嘛来了?”
那人随即将于队长拉到一边,低声说:“于队长,这人是我兄弟,你知道他是谁家的伙计么?”
“谁家的?”
“他可是给板浦汪家办事的!咱惹不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里有些钱,就当是给弟兄们赔个不是,于队长把人放了,带着弟兄们去喝碗酒吧?”随即,那人掏出一些银圆,塞到了于队长手里。
那于队长拿着钱在手里掂了掂,略思考了下,说道:“成,我今天就给你个面子!”说罢,他又转向手底下人,“弟兄们,把绳子解了,我们走!”
待几个盐警走了后,石柱对来人说:“今天多谢兄弟帮忙了,不然我们又得惹上麻烦。敢问周队长哪里人?感觉很面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那人对着石柱大笑,说道:“石柱兄弟,当真不认识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再好好想想!”
石柱又仔细看了一会,那人嘴角有两个不甚明显的酒窝,便惊诧地叫道:“呀,这不是周祥兄弟么!你看看我,穿这身衣服一下子真没看出来,实在是抱歉!不过周祥兄弟,你不是在一一二师么,怎么在这里了?还这身打扮?”
这人正是周祥,也就是原先曾锡珪的司机周吉的弟弟,在墟沟时候,石柱经常会看到他跟哥哥周吉在一起,两人也曾打过几次招呼。
周祥一面摇着头,一面唉声叹气地跟石柱说:“石柱兄弟,此事说来话长,我原本是在一一二师,不料在大桅尖阻击鬼子时候挨子弹咬了一口,躺了很久。后来师部不是奉命撤出海州驰援武汉战场了么,我腿伤未愈,便留了下来。再后来和几个弟兄被编到了曾司令麾下的游击第八军,可没几天第八军起了内讧,随即就被解散了,一部分被编入八十九军,剩下的就像我这样成了盐警。没成想去年初,鬼子攻进了海州城,我们这些盐警不得已替日本人干事,弄得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唉!可是谁又想啊!”
石柱听完,略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今天真是多谢周祥兄弟解围了!”
周祥说:“哪里哪里,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这点小事不用挂在心上。我早听说你在‘板浦醋厂’帮着汪家做事,今天我也是在街上闲逛,碰巧遇到了!”而后周吉略有疑惑,“不过说也奇怪,刚刚那于队长,他可是你们醋厂汪老板的女婿沈利言的堂妹婿,按理说应该认识你们醋厂的车,还是头一回看到他为难你们!”
听这么一说,石柱似乎想明白了一直以来的很多事情,但不便对周吉过多透露,只说道:“是吗?这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他没见过我吧!都是误会!”而后,石柱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太阳,“周祥兄弟,今天实在是对不住了,被这事一耽误,你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得赶紧把这一车盐拉回去,等着用,去迟了恐怕要被东家责罚。今次无法请你一坐以表谢意,下次来一定去找你,专门答谢一番!”
周祥说:“石柱兄弟,这就见外了!办正事要紧,你赶快回去吧。要找我也方便,直接去盐河巷的盐警大院就行。”
道别周祥后,石柱和龚棒槌立马赶着马车往板浦飞驰而去,一路未敢休息,好在及时赶回,并未耽误用盐,之后石柱便向汪大少爷禀明了情况。
事情虽已顺利解决,可是石柱回想起周吉说的话,又联想到去年去伊芦山遇到拦路之歹人,到后来自己脚踏车被多次放气,再到今天拉盐回来被盐警准确拦着,很明显是有人故意给他使绊,至于使绊的人,他心里已有些数,只是还缺乏直接的证据。
“必须要让此人当场现形才行,不然以后还会遇到麻烦事!”石柱想了想,决定要主动出击。但是此事要想做成,必须得汪老爷亲自首肯,于是这天,石柱乘着汪老爷到厂里巡视,找了个机会,单独去找了他。
将各种事情向汪老爷简明扼要地汇报后,石柱又说道:“汪老爷,拿去年去伊芦山打泉水那事来说,当时拦路的不下二十人,不过其他去打水的人寥寥无几,那伙人像是专门等着咱醋厂的车的。前些天我在新浦街遇到盐警的人也是这般,看起来他们早有准备,也像是专门在那等咱们似的!”
汪老爷抽了几口水烟,略思考一番:“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蹊跷!不过醋厂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石柱当然听懂了汪老爷的话外之意,不紧不慢地说:“汪老爷,根据我的判断,这些都是有人冲我而来的,并非针对醋厂,但您想,针对我一人还则罢了,这些事情的后果却是让醋厂蒙受损失!若不将此事解决好,以后恐还将搞出事端,终究会对醋厂不利!”
“那依你之见,这使绊之人是谁?又当如何处理?”
石柱心里已七七八八猜到了是谁,但他是个明白人,说道:“无凭无据的,我不敢妄猜,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布个局,让此人自投罗网!”随后,他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自己的计划,只等汪老爷点头即可。
汪老爷这次倒毫不含糊,放下水烟袋,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但这局非一时半刻能设好,还需等待合适的时机!这阵子你也要格外留神,小心再被这使绊之人钻了空子!”
“感谢汪老爷关心,我一定格外留神!”石柱说罢,便出去继续做事。
等日本人在中国过完圣诞、新年后,中国人也开始在日本人的眼皮下忙着准备过春节了。腊八刚过,小寒这天汪老爷又亲自来厂里,差人把石柱找来,一番吩咐之后,石柱便独自一人赶着马车带了四个大木桶出了城。下午回来时,木桶里好似装满了东西,不像出去时那般晃悠,靠近了闻起来还有一股酒味。
到了仓库后,汪老爷让石柱专门拾掇个地方将木桶并排放好,并当着工人的面对他说:“这里装的是酒精,本厂打算试生产市面上少有的酒醋,如今形势吃紧,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日本人那里购得的,你需派人看好,不得懈怠,更不得用明火,若有任何闪失,我撤了你的主管职务!”
不到一天时间,厂里打算生产酒醋这事便传开了,石柱也派人日夜看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白天自不必说,仓库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无需专人看守。到了晚上,石柱则特意安排两人轮流看守,一人值上半夜,一人值下半夜。
到腊月二十二这天,因是文殊菩萨的成道之日,第二天又逢小年,汪老爷觉得是个好日子,便在每年的这天安排厂里人一起聚餐,地点就安排在饭堂。太阳尚未落山之时,众人便陆续前往。
这天汪老爷自然要亲自到场,因为他是带着目的来的。在宴席开始前众人闲聊之时,汪老爷听到邻桌有人在窃窃私语:
“你说,厂里人都来了,只有这老高一人来不了,气人不气人?”
“是啊!不过老高今天值班看库房,那几桶酒精可是精贵玩意,马虎不得!”
“啥呀,这酒精买来都十好几天了,还没见用,还得白白浪费人力看着!”
“说的也是,库房那边本来人手就少,挨这么一折腾,更紧张了!关键是今晚就老高一人因这事来不了,你说冤不冤啊!”
听了这些谈话后,汪老爷把石柱喊到身前,问道:“石主管,库房晚上值班的人为何没来?”石柱毕恭毕敬地说:“汪老爷,库房里不是放着四桶酒精么,我怕万一出问题,厂里损失就大了,所以昼天不夜派人守着,不敢大意,今晚值班的人就没让过来!”
“石主管,难得今晚众人一聚,你还是把他喊来吧,吃了饭再回去值班,就这点时间,量它也不会出问题,不过酒不能喝多!”
“那好,汪老爷,我这就把老高喊来!”随后石柱便让龚棒槌去仓库跑了趟。
及至酒菜上桌,众人便开动起来,两杯酒下肚后,就不断有人离席到这桌那桌去敬酒,期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无人再去注意期间的诸多细节。
这时,汪老爷乘石柱前来敬酒的时机悄悄说道:“石主管,这几天你日夜派人守护库房,对你使绊之人无从下手,今晚人撤了,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估计此人定会乘此机会动手,你我不妨悄悄到库房里面看看究竟是谁!”
石柱虽稍饮了几杯酒,但头脑非常清醒,汪老爷可能不知道使绊之人是谁,但石柱心里已然有数,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便对汪老爷说:“汪老爷,您看,今天您是主角,要是您这会儿就离席,必然引起他人注意,恐怕想悄悄进库房是不可能到。您看这样行不行,还是我和大少爷一块堆去吧?”
汪老爷点头后,石柱便和汪大少爷乘着嘈杂,悄悄从侧门进了仓库。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身影,不声不响地离了席,借着夜幕掩护,来到仓库侧门,竟从腰间掏出钥匙,拉开一条门缝钻进了仓库,随后便将头探到门外查看一番,见没人看见,才慢慢掩上门。
只见那人对仓库位置了如指掌,在黑暗中径直走到酒精桶旁,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用手摸了摸,瞅准木头之间的缝隙直插进去,随后桶里的酒精便从小口子里慢慢流了出来。四个木桶皆被破坏后,那人才收起匕首,向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正待那人欲离开时,仓库的灯却突然亮了,石柱和汪大少爷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那人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谁料竟被人在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不知所措,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喊道:“谁?”
汪大少爷这时呵斥道:“沈利言,真没想到,居然是你!枉你在厂里二十多年,竟干出这等龌龊事!”
“原来是你们!”沈利言见事已败露,竟从腰间拔出匕首,在手上轻轻拍了拍,略带威胁地说:“既然被你们看到了,就不怕我将你们杀了灭口?”
石柱冷笑道:“真是可笑!莫说你一人,就算再来十个八个,也奈何不了我们!”
“沈利言,不要再胡说了!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为什么?还不都是你们逼的!我沈利言好歹也是你们汪家的正房女婿,在厂里二十多年,到头来老爷子居然只给我个破车间主任当。而这个姓石的,一来就给他个库房和货运主管职位,凭什么?我不服气,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凭什么?就凭你刚刚这般小肚鸡肠之言,足以说明不能委你重任!你在厂里时间是长,可自打成了咱汪家女婿后便不思进取,想凭着这一身份就能在醋厂高升?想都别想!我们要的是有真本事的人!”
“说这么多干啥!如今这酒精已然淌了,纵使把我逮了又能怎样?到时老爷子还不是要定姓石的一个渎职之罪!”
听沈利言这么一说,汪大少爷和石柱皆笑了起来,随后汪大少爷说道:“沈利言,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刚才仓库里一片漆黑,你看不见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没有闻见?”
刚刚沈利言一心只想快些将木桶扎破,加之略喝了两杯酒,情急之中确实未注意这一细节,听自己大舅子这么一说,这才慌忙上前仔细闻了闻-桶里装的哪里是酒精,分明是水!
原来这都是汪老爷和石柱定好的计策,那天石柱按照吩咐,出城后拖回来的实际就是四桶水,只是在桶外面倒了些酒,让人闻着像是酒精。而后石柱又若有其事地派人日夜看着仓库,让沈利言确信桶里装的就是酒精。今晚汪老爷又故意卖了个破绽,借机将看仓库之人撤了,好让使绊之人上钩。
“上当了!你们,你们居然使计算计我!”沈利言倒先发怒了。
汪大少爷说:“要不然,怎么能把你给揪出来呢!”
此时沈利言方才叹息道:“既已如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这倒让汪大少爷犯了难,毕竟沈利言是他的亲妹婿,倘若将人给办了,恐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悲伤,倘若不办,这场面又将如何收拾?自己在父亲那里也不好交代。思来想去,他最后只冒出一句话:“石主管,我看这事还是你来决定怎么处理吧!”
石柱对此事早已成竹在胸,他先对沈利言说:“那好!我且问你,伊芦山上拦路歹人、新浦街上一帮盐警是不是你通知的?还有其它种种针对我搞的小动作,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没错,就是我沈利言干的!怎么,你都晓得了?”
“还算你有种!实话跟你说吧,我早就怀疑是你,只是没有证据,不敢妄言,这才请汪老爷定下计策,只等你自己送上门来!正才在饭堂时,汪老爷本想亲自来看到底是谁,我担心,见到的是你,不但会让他心寒,扰了他老人家今晚的雅兴,而且看到自己闺女婿竟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他老人家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我才建议同大少爷一块堆过来。”说罢,石柱又对汪大少爷说:“大少爷,说到底,这些都是你们的家事,我并非想将沈主任赶出醋厂,只要他能保证今后不再给我使绊,那今晚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如若不然,那就休要怪我了!至于到汪老爷那边怎么说,我是不会过问的!”
说罢,石柱便离开了仓库,返回饭堂,继续喝他的酒。。
一杯酒下肚后,汪大少爷也回来了,却不见沈利言跟着。第二天,石柱见沈利言照常来上工,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未发生。
至于那晚汪大少爷对沈利言说了什么,后来又跟汪老爷怎么说的,石柱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自那以后醋厂里确实没人再给他使绊,而且汪大少爷对自己似乎更加器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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