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不可无,得饶人处且饶人”,石柱记住了祝广连所说的这两句话,在直面沈利言的那晚,并未对沈赶尽杀绝,而是选择放他一马,这也使得自己在醋厂彻底站稳了脚跟。
自那以后,但凡有重大活动或会见重要客人,汪大少爷皆把石柱带上,这让他开阔了不少眼界。
不久便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万物复苏,一片盎然。这天恰逢石柱休息,他又骑着脚踏车到新浦盐河巷盐警大院去找周祥。
上回周祥帮石柱从于队长手里解围之后,石柱并没有食言,几天后即专程去新浦请周祥搓了一顿以表谢意。自那以后,石柱一有空就会去新浦溜达,找周祥喝喝酒、喳喳呱,两人本就是旧相识,又有许多共同话题,一来二去的,便成了好朋友。
到了盐警大院,石柱迎面正遇着周祥下班,他面露焦色,脚步似乎有些匆忙。看到石柱来了,周祥原本焦虑的脸忽而露出了笑容,他拍着石柱的肩膀说:“石柱兄弟,看见你来太好了,我正有点事情想和你商议商议。走,咱找个饭馆,边吃边聊!”
到了饭馆,周祥特地坐到拐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桌子边,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这时石柱问道:“周大哥,正才我在盐警大院时看你神色似乎有些慌张,不像往常,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周祥放下茶杯,压低声音说道:“嗯,今天确实遇到些事!这个待会再细说,我且先问你,你对当下时局怎么看?”
“这个倒难为我了!要说外族入侵,当年蒙古人打来中原,九十多年就亡了;满人打来,前前后后差不多三百年才亡掉!要说洋人入侵我中华,这更不好说,他们占领中国一处或多处土地,时间几十年到近百年不等。现在日本人占领中国土地三之近一,先在东北挟持溥仪建了‘(伪)满洲国’,后在南京扶持汪精卫建了‘汉奸国民政府’,要说日本人在中国能呆多久,小弟愚钝,无从得知!”
周祥听罢也叹息道:“是啊,现在抗战确实到了很困难的时期!不过我建议你读一读《论持久战》这本书,里面写得比较具体!”
“这个我倒略有耳闻,看过片言只字,但那可是共产党写的禁书啊!”
“啥禁书啊,不过是国民政府害怕了而已!我且再问你,你觉得要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国民党靠得住么?”
“靠国民党肯定不行,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抗战的!”
说到这里,周祥才问石柱:“那,石兄弟,你觉得共产党怎么样?”
石柱略思考了阵,喝口茶,“这个我说不好,我接触过不少共产党,知道他们打游击有一套,去年底八路军在华北也搞了场声势浩大的‘百团大战’,把小鬼子揍得哇哇叫,的确让人振奋,但是共产党能不能把日本人赶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管怎样,我觉得共产党要比国民党好,毕竟他们是真心抗战的,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待酒菜上齐后,两人先喝了一小杯,而后周祥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石兄弟,事到如今,那我也不必瞒你了,其实我就是共产党!”
周祥本以为石柱听到自己是共产党会很吃惊,没想到石柱只是冁然而笑,“这好啊,我又多了个共产党朋友!”
“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见石柱如此这般,周祥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这有啥奇怪的!只要不是真当汉奸走狗就行,不然我怎会和你坐一块堆喝酒呢!再说了,当年你们一一二师里面不就有很多共产党么,我还知道六六七团团长万毅就是秘密共产党员,如今你说你是共产党,我当然不会觉得奇怪了!”
“只可惜,万长官现在被关在鲁苏战区监狱里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长叹一声后,周祥又四下瞅了瞅,放下筷子,头微微前倾,继续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同你谈下正事吧!你知道,现在乃外敌当前、民族存亡之秋,国民党明里和共产党合作,暗地里却处处掣肘、打压我们,汪伪政府和日本人更是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周祥刚要再说时,却见有其他客人从旁经过,他便端起酒杯,“来,再干一杯!”见人走后,复又对石柱说道:“青口战役后,日本人便加紧了城中排查。几天前,我们的一个交通员暴露了,被特务给盯上,昨天晚上不幸死在了回家的巷子里。你方才说我今天神色有些紧张,正是为这事!交通员一死,短时间无法和灌云那边联系,我又是‘公职’人员,断不能无故擅离岗位去送信,心里着急,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替你们送信?”石柱抢先说道。
“正是这样!石老弟能文能武、有勇有谋,且一身正气,绝对信得过,我才会和你商议此事!不过你先考虑下,不用勉强,不愿意的话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事太危险,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特务给盯上!”
“周大哥,危险我倒不怕,况且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头一回做。不过,我在醋厂上工,不是每天都能来新浦,只怕有些消息不能及时送出去,耽误你们的事情!”
“这个不妨,我们也不是天天都有情报要送。每次都是将情报送到联络站,你去联络站拿到后送去板浦的联络站!而且这是临时让兄弟帮个忙,我正在想办法让上头再派个交通员过来!”
石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那好!这事我答应了!你告诉我情报到哪拿,再送到哪?”
这时两人已吃饱喝足,因有正事,便直接结了账离开了饭馆。正午的大街上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路人,唯有春风拂面,让人顿觉清爽。周祥对石柱说:“走,我先带你到联络站走一遭,那里暂时还未暴露,离此很近!”
到了陇海路上,周祥便望着前面不远处说:“石兄弟,看到没有,前面的‘飘彩绸缎铺’,若窗内陈列最左端为红绸,则为有消息要传递;我看今天应是有消息,你且过去试一试。记住,只要看到陈列有黑绸,千万不要进去,那是警告你有危险!”
随后,周祥将初次会面的接头暗语以及消息需送往之所和接头暗语一一告知石柱。为免引人注意,一切细说后,他便同石柱道别,返回盐警大院,石柱则进了‘飘彩绸缎铺’。按照指示顺利拿到口信后,石柱便离开绸缎铺,骑着自行车飞快返回了板浦。
来到了板浦“灌云县立中学”大门边,石柱一抬头就看到斜对面的“春秋书屋”,进到里头,便见着不少学生模样的人在看书,石柱猜想他们应是“灌中”的学生。
“老板,你这可有《搜神记》和《大唐西域记》的合订白话本?”
那老板戴着一副老花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抬头打量石柱一番,便笑着说:“大青年,合订本没有,不过本店倒有光绪三十四年的孤版《西域记》,有兴趣的话可以到后面瞧一瞧!”
言罢,石柱即同书屋老板进了里屋,简明扼要地将原委讲了一番,随后便将口信告知对方。
初次任务顺利结束,石柱也松了口气。虽说自己以前替抗联送过信,也经历过很多危险的事,但此回却是在小鬼子眼皮子底下活动,汉奸耳目也遍布全城,稍有不慎,恐将连累了联络站,甚至是灌云的整个地下情报网,因此他才感觉肩上的担子特别重。
自那以后,石柱相继送出了多份情报,对灌云地区的抗日工作发挥了重要作用。
有一回,夏收之后,地下党在海州日军总队截获了一份重要情报:日军海州总队命令驻灌云板浦和伊山的日军分别由池井和佐佐木带队,从北、南两侧前往穆圩、龙苴一带扫荡,消灭当地的游击武装。
石柱拿到消息后,即刻送往了板浦联络站,而后消息又及时送达了游击队。
经过商讨,游击队决定先往西南方向撤退二十里,进入沭阳地界;另一方面,他们连夜派人前往青伊湖,联系那里的游击队,请求一同前来组织一场伏击战。
第二天一早,鬼子就按计划往穆、龙一带集结,结果扑了个空,无奈烧了几间房子后相继撤回。而青伊湖游击队此时已连夜赶来,两处游击队遂合二为一,在回城之敌必经之地陡沟设伏,只等佐佐木带领的日军小队和伪军往里钻。
果然,快到中午时,返回伊山的敌人进入了伏击圈。此时天气炎热,鬼子和伪军腹中饥渴,加之陡沟离伊山已很近,他们便放松了警惕,队伍懒懒散散。
一声令下,游击队全线开火,敌人被打得猝不及防,等组织起反击时,已经死伤不少。游击队专挑日军机枪和小钢炮打,火力上全面压制住了敌人,佐佐木只得请求伊山城里派兵支援。二十多分钟后,在敌人两辆大卡车援军到来之前,游击队果断撤出了战斗,退到安全地带。
自那之后,日军再也不敢轻易到乡下去扫荡,大多数时间都是龟缩在据点里。
差不多过了半年时间,石柱再次去新浦时,周祥对他说道:“现在陇海线以北有八路军,以南有新四军,已经开辟了一些根据地,对鬼子形成有力的威慑,目前农村一带相对安全,但鬼子加强了对我根据地的‘扫荡’,斗争形势愈发艰巨,城里的地下工作也更加危险。组织考虑到目前的情况,不能把危险留给你,经过近半年的考核、审查,他们已经派了新的交通员来接替你的工作!”
而后,周祥又拿出一份红色的文件,说道:“石兄弟,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不便大张旗鼓表彰你,但会记住你所做的一切的!这是一份‘表彰状’,你收好,莫让鬼子汉奸知道,以免陷入麻烦!”
石柱接过文件,赶紧揣到了怀里:“周大哥,我虽是小老百姓,但为抗战出点力是应该做的!既然已经来了新的交通员,正好,我也可以光荣‘退休’了!”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回到了家,石柱便把这份“表彰状”收起。一直到石柱去世时家里人整理他的遗物,长孙石征才无意中在一块黄布中看到它,同那把没有子弹的勃朗宁手枪裹在了一起。
临回去前,石柱对周祥说今后有需要他的地方,一定尽力帮忙,这话刚说完没多少天,周祥果真亲自跑来板浦一趟,有要事请石柱帮忙。石柱见周祥来得如此匆忙,知道事情必然紧迫,遂找了个安静的茶馆,以便细说。
“石兄弟对板浦秋园应当不陌生吧?”周详率先问石柱。
“秋园?再熟悉不过了!离咱醋厂也就一里多地,日本人还在园北护城河小桥上盖了个碉堡,隔多远就能看见那里!”
“是的!那想必你也知道,日本人将里头原先的防空洞改成地牢了吧?据说里面还设了几间水牢,专门关押抓去的抗战人士和无辜的老百姓。”
“周大哥,秋园地牢我知道,旁边还有个刑场,很多人都死在那里。地牢现在是宪兵队一个小队看守,我送货时常经过,偶尔还会跟他们喝回酒。只是地牢里面具体什么情况,我就不晓得了!”
“你要是跟他们打过交道就太好了!”周祥说这话时眼睛里明显看到了希望,“我们板浦的一个同志被日本人抓了,就关在秋园地牢里,可我们对情况不熟悉,所以来找你,看能不能摸摸里头情况,我们再设法救人!”
石柱这次沉思了许久,抿着嘴巴,皱着眉头,手指不住地在桌面上轻敲,而后他猛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周大哥,打听消息很容易,但要想进到地牢里,恐怕只能智取-得想法弄到钥匙......”
周祥道:“这个交给我了,板浦有同志干这行的,我去找些软陶泥,你把我带进去,设法印钥匙模!”
石柱道:“带你去恐怕不行!你不在醋厂,去了反而显眼,可能会适得其反!我去就行!”
“可是,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放心吧,那边我也去过几回,他们不会怀疑我的。我会见机行事,不会贸然行动!不过这事一定要快,今天就有货要送去,我想办法拖到下午,然后晚上就留在那喝酒。”
周祥想了片刻,又说道:“那好,我现在就去找陶泥,弄好了马上交给你!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周大哥,你言重了,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石柱说罢,便和周祥分头行事。
下午时分,周祥便到约定地点和石柱会面,给了石柱一个细长的盒子,里面放着软陶泥。此外,他还带来两大坛酒,“石兄弟,这两坛是难得的桂花酒,酒劲大,你喝的时候要留神,别把自己喝醉了!”
“放心吧,周大哥,我心里有数!”
石柱回醋厂后,掐准了时间,这才和龚棒槌一起到秋园送货。待货送完后,已近日落,正是饭菜飘香时,石柱让龚棒槌赶着马车回去,自己则抱着两坛酒,去了守地牢的宪兵小队那。看守地牢的几个人见石柱来了,马上招呼道:“柱子,今晚咋有空来的?你看你,来就来呗,又带这么两大坛酒!”
石柱说道:“过两天不就是八月半了么,正好得了两坛桂花酒,一块堆尝尝!”
这时老雷正端着一盘菜出来,看到石柱来了,满脸堆笑:“柱子,你来得正好,下午刚逮的几条大鱽鱼,新鲜,正好也一块堆尝尝!”
石柱顺着老雷的话,开玩笑地说:“雷大叔,我今晚就是闻着鱽鱼的香味来的!”说罢,几个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待菜全部上桌后,石柱便打开了一坛子酒,众人闻后皆说真香!喝了一小碗后,石柱故意说道:“各位,这桂花酒是香,不过劲大,可不要喝多啊,就怕你们醉得找不着床了!”
“柱子,你太小瞧我们了,劲再大的酒咱都喝过!这么香的桂花酒,今晚咱就一醉方休!”说罢,众人又干了一小碗。
周祥给石柱的这两坛桂花酒着实劲大,两小碗下肚后,石柱便感觉到头脑发冲,已经有些许晕乎,他赶紧趁着刚开始的这股热乎劲,接过几人的话头说道:“哎--,这酒还是少喝点为好,不然耽误了你们看牢房,放跑了里面的人,那事可就大了!”
这时坐在老雷旁边的项四说道:“不妨事,钥匙都在我们身上了!”说罢,他竟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提拎在眼面前晃了晃,摸了摸嘴上的小胡子,显摆似的说道:“这是牢门的总钥匙!里头各个牢房的钥匙在小马身上,必须我们两人在场,这牢门才能打开!你就放心好了!”
坐在对面的马宿何接过项四的话说道:“俺师傅说的对,你看,牢房门的钥匙都在俺这里呢!”说罢,他朝腰间拍了拍,便传来哗啦啦的钥匙碰撞声,石柱听得清清楚楚。喝了口酒后,马宿何继续说:“况且,牢房里面晚上黑不溜秋的,自己的五根手指头都看不见,想偷偷溜进去,不一定能摸得出来!”
几轮过后,石柱见几人话皆多了起来,便知他们酒已喝多,于是他又故意问道:“这钥匙是在你们身上,可是就不怕日本人查岗,看到你们喝酒?那就麻烦了!”
“日本人?去他妈的日本人!除了来提审或者把人抓出去杀了,对巧才能来查一回岗。他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在这看牢房,我们呀,连汤都喝不到,还把我们当狗一样使唤!”
另一人也说道:“说实在的,我们哪个不骂那些个狗日日本人!但是,帮日本人看牢门,最起码还能有顿饱饭吃,要不然,谁愿意当二狗子呀,挨人家在后面戳脊梁骨!”
渐渐的,酒桌上愈发嘈杂起来,石柱耳边有些嗡嗡声,眼睛看得也有些花,甚至感觉周边都有些旋转起来,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数,尚有重要之事未完成,便借口出去撒泡尿。到了偏僻地方,石柱使出了最难受的一招-将手指头伸进喉咙里,不住地抠,刚才吃的菜、喝的酒哇啦啦吐了一地!石柱好像还看见吐出来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蚂蚱,在地上跳来跳去。
这一招虽伤身体,但石柱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当然,它确实有效果!回到了酒桌,石柱整个人又精神起来,见其他几人才喝得晃晃悠悠,他便打算再添一把柴,将他们全部放倒。
酒喝到这个份上,除了量极大的,早已晕头转向,甚至于主动要酒喝。石柱又将众人碗中倒满酒,略一劝,便都一饮而尽,而他自己则乘着旁人晕晕乎乎之际,将酒往后一撒,泼到地上,或者将酒含在嘴里,而后假装趴在桌子上,嘴巴露空,一张开,那酒也就吐到了地上。
又是几轮过后,看牢房的便东倒西歪,不省人事,只剩下项四端着酒对着一把空椅子煞有其事地聊了起来,良久之后,他方才趴到桌子上呼呼大睡。
石柱伸手挨个推了推,无人应答,他便知时机成熟,赶紧把项四身上的钥匙印了下来,又把马宿何身上的钥匙随便印了几把,直至盒子印满。随后,他把钥匙在身上擦了擦,以防有人注意到上面粘着的陶泥,这才把钥匙放回原处。
得手后,石柱曾一度想着自己直接去地牢救人,但他不知道要救之人为何,况且一旦有人越狱,自己晚上不但带了酒来,还将众人灌醉,断然逃不了干系。于是他不敢耽搁,立刻往回走,脚步明显有些踉跄。路上,石柱遇到了等自己的周祥,便把陶泥交给了他,又把了解到的信息细细说了一遍,这才回宿舍呼呼大睡。周祥拿了东西,连夜到同志那,把几把钥匙赶制出来。
第二天中午,石柱和周祥在板浦街碰面,周祥说:“石兄弟,水牢条件恶劣,恐被关的同志熬不了多久,我和上级请示过了,决定尽快将其营救出来!”
石柱说:“嗯,明白!今天刚好是八月十四,每年这个时候晚上,板浦的一些商家会在秋园摆个戏台子,邀请灌云各界人士和日本人来看戏,你们正好可以乘着人多混乱,潜入水牢救人!但是看戏时我恐怕只能离开片刻,帮你吸引看守人员的注意,不然会被怀疑!”
说罢,石柱又指着周祥身上的钥匙说:“周大哥,这把大的是水牢大门钥匙,几把小的,是里面牢房的钥匙,陶泥太少,没能全印出来,我也不知道关押你们同志的牢房钥匙在不在里头,只能看运气了!”
“好!石兄弟,不管怎样,晚上我都要进水牢一试!有几个同志在埋伏在河边柴莨地里接应我们。看牢房的宪兵小队那边,就麻烦你支应一番了!”
到了晚上,秋园内便热闹起来,虽第二天才是中秋,但十四的月亮已分外皎洁。
戏台子就搭在秋园中间的空地上,离鬼子的碉堡和水牢皆不甚远,台下整整齐齐设了许多张桌子,摆上茶水、瓜果干货及些许点心。离得稍远的地方看得虽有些模糊,听得却清清楚楚,这也让不能到场观看的人过足了戏瘾。
晚上的重头戏乃是京剧《大闹天宫》,伴着刚劲、激昂的伴奏,只见齐天大圣或紧皱眉头,或满脸舒展,露出清脆的笑声,及至与二郎神打斗起来,更是获得了台下阵阵掌声。
今晚醋厂受邀的是汪老爷和汪夫人、汪大少爷、时总管,再一个就是石柱。石柱趁人不备,将桌上的干果点心装了满满两大兜,随后看了看时辰,便同汪大少爷讲要去趟茅厕,离了观众席,径直往看守牢房的宪兵小队走去。
只见马宿何一人守在牢房入口旁,其余几人皆站在外面,远远地“看”戏。
从入口处到地牢大门需下几级台阶,要想进入地牢,必然要经过马宿何守着的地方。石柱知道此时周祥已经埋伏在了旁边,只等机会潜入地牢,他必须想法将马宿何引开一阵。
“吆,今晚这么热闹,你们怎么没喝酒的?”石柱一上来就问道。
“别提了,日本人说晚上园子里要唱戏,恐有人混进来,让我们看紧牢房,不让喝酒!”老雷跟石柱说着,眼睛却一刻也不离远处的戏台子。
“也对,是得把牢门看好了!”随即,石柱把兜里带来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招呼大伙来吃,并对着马宿何说道:“马大哥,来来,尝一尝,歇一歇,就这会功夫,谅也没人敢乱来的!”
马宿何见别人都在那看戏,只有自己一人守着牢房入口,本就有些不悦,经石柱这么一招呼,立马过来,抓起糖果就吃。队长项四见是石柱招呼马宿何过来,也不好剥了石柱的面子,便没有责备他。
这时石柱背对着地牢入口,右手故意指着前面的戏台子,慢悠悠地说:“这戏台子离得那么远,你们能看清么?不如朝前面去一去,反正日本人也不知道,看完了回来不就行了!”左手则背在身后朝水牢入口方向摆了摆,示意周祥溜进去。
就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前头戏台子时,周祥赶紧下了台阶,打开地牢大门,又从里面把大门照原样锁起,这才进去。石柱用余光瞥见周祥过了入口,又寒暄了几句,这才返回了观众台座位。
地牢里的确像石柱转述的那样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水牢墙壁上方八寸见方、往里放水的小窗户还能略透进些月光。起先里面还有人叽叽喳喳说着话,可能是见大门有声响了,便都静了下来,不知道又有谁要被拉出去。
周祥身上虽带了盒洋火,但不敢划着,怕火光被外面人看见,他在里面摸来摸去,好一阵子也没摸出个头绪,最后不得已轻声说道:“蝠鲼先生,你在哪?老板让我来看看你!”周祥所说的蝠鲼先生便是被捕的地下党老钟,蝠鲼是他的代号,他听出了周祥的声音,便蹚水走到牢门边,说道:“框吉老弟,我在这呢!”
“总算找到你了!”周祥隔着牢门,高兴地握着老钟的手,又问道:“先生,你怎么样了?”
“暂时还死不了,只是这心口窝深的水,人泡得都肿了!”
听老钟说完,周祥便拿出钥匙试了试,只可惜运气差了些,没有一把能打开关押老钟水牢的门,他沮丧地说道:“唉!先生,好不容易才进来,可惜今天没法把你带出去了!”
“不妨事!你且靠近些!”待周祥把头贴近牢门后,老钟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而后又轻声说道:“周祥同志,我出不去不要紧,你赶紧把情报送出去,它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此时水牢里面似乎比方才更安静了,但外面却嘈杂起来。
原来,日本人今晚加强了巡逻,到看管水牢的宪兵小队时,见只有一人心不在焉地守着入口,其他人却在忙着看戏,便呵斥起来。
项四见日本人生气了,便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太君教训得是,我们马上加强戒备!”说罢,便命令另外一人同马宿何一起守着入口,还在旁边点了一盏马灯。
听到动静,周祥摸黑到大门近边,朝外面瞧了瞧,心中顿时焦虑起来,甚至感觉到了丝丝绝望,即便自己身上带了枪,但想打开大门硬冲出去,恐怕也不现实,看样子一时半刻自己是出不去了!老钟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猜到了此刻的势态,“周祥同志,这次是我连累你了,把你都困在了地牢里,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祥轻声说:“老钟同志,不要紧,我猜晚些时候肯定会有人会来救咱们的!”
他所想的是石柱会来救他们,但说这话时,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一则石柱未必知道此刻情况,二则即使来救,石柱能否将他们救出依然未知。然而事已至此,除了等待,周祥也别无他法。
此刻,京剧《大闹天宫》早已演出完毕,正在唱的是淮海戏《樊梨花点兵》中的片段,稍后,便又演了一出淮海戏《包公休妻》的片段,压轴登场的则是临时排练的唱戏《欢庆中秋》。唱罢,所有演员一同登台,向台下观众作揖,恭祝各位中秋快乐!
演出完毕后,石柱乘着众位老板、达官贵人互相寒暄道别之际到地牢附近一看,却见地牢外面加强了守备,他便知道一时间无法下手,不得已,他遂先回去,同醋厂的人一起离开了秋园。。
回到了宿舍,已近十一点,但石柱坐卧难安,想必周祥此刻应还被困在地牢里,倘如此,天一亮,恐怕周祥想走都走不了了!
思来想去,石柱决定三探秋园水牢,前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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