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五于是放心。
自此以后,他发誓在这燕山便要一心一意地呆下去了。
溪墨与他们的屋子不差,还带了一个小院子。虽然偏僻了些,但离集市不远。芸豆儿打量了又打量,摸着木门上的花纹,对着钱小五道:“真正的,到了这里,我的心里才安逸了。”
芸豆儿全然安逸了吗?
也不尽然。
她知道,孙姨娘和二少爷此番流落在外,也不知是死是活。她的心里还是牵系的。二人身无分文,离开史府,能行的路只有一个乞讨。
芸豆儿想:若是她们一路西行,到了这燕山,遇到了怎办?
大少爷会放一马么?
她自然希望孙姨娘和二少爷都活着。一个与她有恩,虽然后来扯平了;另一个好歹将她收作了屋里人,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芸豆儿就是这样善良。
钱小五是个粗人。看着芸豆儿低头不语,只当她思念江城,反而过来安慰。“你看这里都是齐全的,从此也就稳定了。我明日就去军营报到,好歹我手下有人,大将军见了我,一定不会亏了我。你呢,就在屋里洗衣做饭,最好给我生几个娃。”
芸豆儿勉强笑了一笑。
钱小五高兴,一高兴,又将芸豆儿抱着转了好几圈儿。
这边厢,秋纹自然十分高兴,若非有人,她已然要拉住溪墨的手了。小别胜新婚。
那云詹也高兴。
只是这高兴中,还是带了一点复杂心情。
周统领是过来人,一看便知,这进来的,在燕山也是一个人物,位置只低于宁北王。且他也看出来了,这秋纹姑娘便是这二号将军的心上人。他的心里,再次想起了守在老家的妻儿,一丝沉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溪墨,此番可还顺利?”
溪墨点了点头。
他看着周统领,见他身上的衣着打扮,已经猜出了来历。此人该是个头儿。此人领着敢死队的人,就是来燕山挑衅的,大将军何以要招待他吃饭?
况秋纹也在这。
溪墨的心里就涌起淡淡的嫉妒。
是男人都会嫉妒。
爱情本来就是独占排他的。
以前是他疏忽了。可凭着男人的直觉,他发现:似乎大将军待秋纹也有别个不同。略略沉吟一会,溪墨就道:“我可以坐下吃饭吗?这一路之上,我却也疲惫。”
云詹就道:“自然可以,何以这般生分了?”
他又问溪墨江城情势如何。
因二人有书信来往,所以即便云詹未去江城,但对于江城里发生的一举一动都知晓,也知晓溪墨带回了一个叫钱小五的贼匪。这钱小五似乎有些有趣。他并非孤身一人前来,还带了一些手下。
云詹是满意的。
若非要劝降这周统领,云詹决意去见一见这钱小五。
溪墨听了,便与云詹微笑。
那秋纹早就另去预备了碗筷酒杯之物。溪墨来了,虽有一肚子的话,但现在并不能说。秋纹就预备走了。
“溪墨,我且回屋看看,看看欢儿。哎哟,我记性不好,欢儿并不在屋内,而是被三娘拉着四处敬酒去了。他还是个孩子,如何能喝酒?”
秋纹真的想走。
既溪墨回来了,既有溪墨在旁,那她就该退避一避了。
凭溪墨的本事,一定能将周统领顺利说服。秋纹很有信心。
溪墨心里也念着欢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小玩意儿,递给秋纹,温柔说道:“你先去,过一会我来找你们,这个小玩意儿是送给欢儿的。”
秋纹就很惊喜。
云詹也瞧了瞧。
那周统领见他们说的“欢儿”该是一个小男孩的名字,心里却也一叹。他有三个孩子,一女三男。最小的男娃也才不过六七岁,似乎和他们口中称呼的“欢儿”一般大。
周统领的心里就难过的不行。
他不怕死,但就是心里放不下。
便是这“放不下”,折磨人要人命。
“这是什么?”秋纹不认识这玩意。
“这叫泥哨,俗称泥狗子。”
“小孩子怎么玩?”
“可以吹,就和口哨一样。”
溪墨与她演示了一番。秋纹就明白了。那云詹微微一笑,这样的小物件,他见识过的。只是你宫中的泥哨不管是外形还是声音,都比溪墨买的精致。
周统领也是识得这泥哨的。
那是他的家乡之物。
史溪墨一演示,这声音吹得这统领的心里泛起了万千哀愁。周统领更想家了。他心里深深叹一口气。
这一叹气,便就被史溪墨注意到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将军和秋纹和此人一桌吃饭,大概是为了劝降与他。
秋纹很高兴,也试着吹了一下,声音虽然单调,但极清越。
“我这就去找欢儿,我想欢儿会喜欢的。”
房间内,就剩下三个男人。
那周统领又是一声长叹。
“不用叹息,只要你转变了心意,一切都能挽回。”
说这话的,不是云詹,而是溪墨。
云詹就朝着溪墨微微一笑。
他承认:溪墨在谈判方面的高手。可以说,没有他劝降不来的人。
于是,云詹就默默喝酒,默默想着心事。
溪墨给周统领倒酒。
周统领就说不想喝了,再喝会醉,再喝,会连自杀的力道都没有了。
溪墨就笑。
“还是要喝。”他将周统领的杯子斟满了酒。
酒满了,他依旧在倒。
云詹就道:“溪墨,不用倒了,倾出来了。”
溪墨就微笑;“便是倾出来才好。”
“这又为何?”
问这话的,不是云詹,而是周统领。
溪墨就答:“倾出来了,没出来了,可见区区一杯酒也盛不满这许多酒水,终究有一部分要辜负。这就好比人,在世上,总要面临许多选择。得到这样便是失去那样。不能凡事称心如意。”
周统领不说话。
云詹就看着溪墨说。
溪墨又道:“有句难听的,叫‘知识务者为俊杰’。孔子又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番,你若是回去,弊处大于利处。你若是留下,利处多于弊处。只要你愿意,我即刻就命人去你老家,将你的妻儿老小接回燕山,从此你们一家团圆。我想你不是一个糊涂人,只是暂时的面儿上抹不开来。昏君实乃篡位,前朝皇帝死于谁手中,虽凶手不明,但人人心里都有一笔账。只是不敢说。天云国人人知晓,新君就是篡位之君,人人皆可叛离。这算不得什么,且不必升起什么罪恶之感。若为明君,天下太平,百姓富裕,宁北王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千里迢迢到这燕山作甚?我乃是江城人,城中尚有祖母母亲妹妹,若非为了天云国的苍生考虑,我又怎会愿意跟随宁北王?这些,都不是出自私心,都是为了一个大公大义。这杯酒喝完,这顿饭吃完,我希望你的想法能有改变。”
周统领默了一会,听循了溪墨的话,果然举杯将酒喝干了,将饭菜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干净。
溪墨等他说话。
云詹决定出去一会。
此时,房内不宜多人。
溪墨是劝客。
且就将这件事让溪墨行到底。
“溪墨,我去军营看看。”云詹起身,又对溪墨小声嘱咐了一番。
溪墨点头。
云詹出去后,周统领放下了戒备,又是失声痛哭。
“哭吧,哭出来你会好点儿。”
周统领也不知呜咽了多久,终于将眼泪擦净了,对着溪墨道:“其实我当兵,为的就是一个生计。都说在天云国,行武的人容易升迁。只要有一身好力气好武艺,日子就能有盼头。果然也是如此。我没想那许多。我就是个庸人。今日听了你之言,我方知错了。原来,这人活在世上,还得有大智慧大情怀。这些都是我不懂的。”
溪墨的声音更柔和了:“也不用什么智慧情怀。我说的也很虚。你可听可不听。说白了,我就一句话,你跟着宁北王,更有前途。”
溪墨又拿跟来的钱小五做比喻,说钱小五一个悍匪,也都被他感化的成了一个行侠仗义的正派人,如今是一心一意地要立足燕山,为宁北王效力。
这对周统领来说,无疑是刺激。
盗贼都愿归化,可见如今朝廷的举措有多么失尽人心。
他再次长叹,用拳头在桌上重重击打了几下,点头说道:“也罢也罢,我愿意归顺。但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跟随我的敢死队士兵,很多人都没成亲。他们没有妻子,但有父母。二将军你能否也将他们的家人接了来?不然,他们的心和我一样牵挂不安的。”
溪墨了然于心。
“好。这个我会安排。”
如此一来,这周统领就无甚担忧之处了。
“多谢二将军!”
“不用谢我,要谢你自己。是你自己想开了。”
“却是。”周统领有些惭愧。
话说那欢儿在酒桌上已经醉的动摇西晃。待见了秋纹娘,就笑嘻嘻地过来,说还要喝。秋纹摸着他的脸,有点烫,小孩儿家不能喝许多酒的。这三娘和阿福,也是大意了。
“二将军回来了。将这个玩意儿送给欢儿。”
秋纹举着手里的泥哨。
三娘就道:“这小东西很能喝酒。秋纹,不是我们硬拉着他喝,是他趁今天热闹,将平日里没喝成的酒,今儿都一并补上了。你问他,你叫他说。”
三娘就又揪着欢儿的耳朵。
欢儿涨红着脸争辩:“哪里是这样?哪里是这样?如今我爹爹回来了,你还这样虐.待我,真正也别叫阿福叔当兵了!”
欢儿故意与他们玩笑,因心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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