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战龙和斗虎走后,韩家老小以为终于可以过上清静的日子,谁知不消几日,两人突然又折返,还带了一箩筐补品和几只老母鸡给笑颜补身。笑颜怒气未平立刻下了逐客令,而斗虎也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继续厚着脸皮隔三差五就来送补品和衣服布料,不时帮颜爷爷施肥除草,把菜田打理得井然有序。见他那么勤快能干,颜爷爷自然喜欢,便时不时替他在笑颜面前说上几句好话。笑颜看他来了便老老实实地在前院呆着,不敢踏进屋里半步,像从前那样傻傻地等着她搭理,又会讨颜爷爷欢心,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了。斗虎数月来的坚持也博得了韩飞的些许认同和好感,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眼看笑颜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孩子快要出生了,韩飞再也按捺不住,不时明里暗里去试探斗虎的心意。发现他确实对笑颜用情至深,铁了心非卿不娶,韩飞勉强答应助他一臂之力,成其好事。
韩飞的转变着实令斗虎喜出望外,他深感上天见怜,忍不住双眼湿润。他急忙上前弯腰作揖,开口便叫姐夫。
“慢着!”韩飞托着斗虎的手臂,不肯受他的礼。“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且等笑颜把孩儿生下来再说。”
“一切听从姐夫安排!”斗虎笑得合不拢嘴。
“笑颜答不答应是一回事。”韩飞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与孩儿投不投缘又是另一回事。”
“姐夫放心,那是笑颜的孩儿,我定会将他视如己出。只要我待他好,他定会敬我如父。”斗虎收起笑容,认真地回道。
韩飞定眼看了斗虎半响,方才冷冷地说道:“难道你就不能跟孩儿说你便是他亲爹?”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不过的,就怕笑颜不答应。”斗虎委屈巴巴道。
闻言,韩飞满意地点了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自己与她说去吧。”
得韩飞支持,斗虎但觉有恃无恐、底气十足,不仅上门拜访加倍频繁,还开始不知道客气,有时即便无人邀他,他也会进屋坐坐喝口茶。若不是还要处理镖局事务,他恨不得成天赖在韩家不走。笑颜忙于为孩儿缝制衣物,无暇理会他,于是渐渐地,对于斗虎的自出自入,韩家老小也就习以为常了。尽管如此,笑颜依然没有松口。
时值严夏,热气蒸腾,人心难免浮躁。随着笑颜连声的大叫响起,韩家开始乱成一团。斗虎闻讯赶至,和其他人一起在门外守候。听到笑颜喊得撕心裂肺,斗虎焦心地来回踱步,头上背上不停地冒汗。接生的婆婆是韩飞特地从越国宫里请来的,做事十分稳妥。历经数个时辰的剧痛,笑颜顺利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孩,除了韩飞强忍着眼泪,大家都高兴得哭了起来。听见接生婆婆让大家挨个进去看望笑颜母女,斗虎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满心期待走到队伍最后等候,没想到好不容易轮到了他,韩飞却伸手将他拦下。
“笑颜不让你进去。”韩飞冷淡地说道。
“这是为何?”斗虎既惊愕又委屈。“姐夫,你不是说了会帮我?”
“谁许你这样叫的!”韩飞气势汹汹地把斗虎推到一旁,沉声道:“若是让她知道了我暗中助你而迁怒于我,我可饶不了你。”
“姐夫莫要生气,你说什么我照办就是了……”斗虎难过地看着手中的锦盒,压低声音说道。
见斗虎神情如此哀伤,宁悦心有不忍便上前问道:“二当家,这是给笑颜的贺礼吗?能否让我代为转交?”
闻言,斗虎勉强地笑了笑,双手递上锦盒,回道:“有劳宁姑娘了。”
宁悦拿着锦盒回到笑颜房间,发现笑颜已然疲惫不堪昏睡过去了,便把它轻轻地放在她的枕边,然后便坐下来静静地看护着婴孩。
良久,笑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婴孩,心里说不出有多欢喜多喜欢。就在她侧过身想挣扎着坐起来之时,那绣满金线的锦盒把她的目光吸引过去。她悄悄地打开锦盒,发现里头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足金平安锁。笑颜含笑把它捏起玩赏,但觉越看越顺眼。
“这是二当家送的。”见笑颜醒来,宁悦轻轻地走到她身旁耳语道。
“哦……”笑颜默默地把金锁放回盒里,神情莫名。
“看样子这金锁是特地订做的……二当家真有心。”宁悦偷偷地看了笑颜一眼,不经意地称赞道。见笑颜不做声,宁悦又低语道:“听二当家说,他们把山寨解散后便开始着手在各地筹建镖局。”
“是吗?”笑颜用手拨开被汗水粘在脸上发丝,嘀咕了一声。
“也难为他这些日子往来奔波了。”宁悦叹道。
“他自找的,谁也没让他来这里。”笑颜噘着嘴回道。
“是啊,是他自己愿意对你好,即便心里再苦也怪不得旁人。”回想起斗虎方才难过的样子,宁悦但觉心酸。
“他心里有苦,我又何尝不是……”说完,笑颜拉起被子盖住头开始呜咽起来。
在笑颜怀孕这数月来,斗虎只要一得空便会前来看望。相较之下,宁风就显得过分冷漠。莫说亲身前来看望关怀,就连一字半句的书信也从未送过。即便他是她的血亲,宁悦无论如何也无法偏向他。看他如此冷漠,笑颜想必是伤透了心,怎还有闲暇去理会斗虎的心意。想到这里,宁悦愧疚不已,连忙上前安慰。“笑颜妹妹,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
闻言,笑颜一把掀开被子,然后拉住宁悦的手放声大哭。宁悦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默默地淌泪。
时光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乘风出生的第四个年头。为了替她庆祝生辰,韩飞和韩越日夜兼程从越国赶回来,眼下累得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笑颜和宁悦则从大清早便在厨房里忙活,颜爷爷自然是管不住这个顽皮的小女孩,一个不留神就让她偷溜去了后院,在鸽子屋里抓鸽子玩,吓得鸽子到处乱飞。
“乘风,快过来。”漫天羽毛害斗虎打了个喷嚏。
“不去!”恃着斗虎心疼她,乘风对他总是这样不知分寸。
“不来就不来,亏我还给你带了糖葫芦。”斗虎故作生气转身就走。
“糖葫芦我要!”乘风大叫着扑到斗虎身上。
斗虎一把抱起乘风,扛在肩上,微笑道:“这就带你去拿。”
到了大厅,斗虎把乘风轻轻放下,然后从竖在窗户旁的一大捆冰糖葫芦上取下一串递给她。
见乘风吃得津津有味,斗虎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乘风,我做你爹可好?”
“不好!”乘风断然拒绝。
“为什么?”斗虎大为失望。
乘风嘴里塞满糖葫芦,含糊道:“不要你做我爹。”
“那你想谁做你爹?”乘风出生这么久,那个姓宁的一次也没来看过她,这样的人如何配做她爹!想到此处,斗虎气得咬牙切齿。
“战龙叔叔。”乘风一本正经地回道。
“战龙?”斗虎瞪大双眼意外非常。“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长得好看。”说完,乘风嘻嘻地笑了。
闻言,斗虎忿忿不平。“长得好看能抵什么用?你这个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是谁常常给你买好吃好玩的,是谁宁愿被你娘骂也要带你出去玩的。”
听了斗虎的话,乘风看了看那一大捆冰糖葫芦,又看了看屋外的战龙,皱起眉想了许久,才勉强说道:“你做我爹也成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斗虎咧嘴笑道:“那么……等下你跟你娘说说这事行不?”
“行!”乘风忙着把黏在牙齿上的糖葫芦弄掉,随口回了一声。
傍晚时分,清风徐来,闷热的天有了一丝凉意。借着落日的余晖,宁悦把饭厅里的油灯和蜡烛全都点亮,顿时,屋内光如白昼。圆桌上已然摆放好饭菜糕点、杯盏匙筷,就等众人入席。
乘风两旁一贯坐的是笑颜和韩越,斗虎为了和乘风亲近些便趁着韩越未到先占了他的位置。韩越懒得和他计较,默默走到宁悦身旁坐下。大家陆续落座后,颜爷爷寒暄了几句,就招呼他们起筷吃饭了。经过这些年的相处,韩飞和战龙的关系不似从前那样剑拔弩张,只要不说话,他们看上去倒也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
只因今天宁悦做的都是乘风最爱吃的菜肴,故而乘风食欲大开,全然不顾自己刚吃完一串糖葫芦,照常大口大口地吃肉扒饭。笑颜向来看不惯她的吃相,可奈何韩飞十分欣赏她的豪迈劲,便随她去了。斗虎看她举止过于粗鲁,便用手肘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挤眉弄眼地想要提点她几句。谁知乘风会错意,脱口而出道:“你让我告诉娘你要做我爹,我记着呢!”
听到乘风的话,笑颜气得满面通红,斗虎吓得面色发青,其余人则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屏息以观。
“乘风,你在胡说什么!”笑颜厉声道。
乘风吓得抖一抖,连忙指着斗虎扁嘴道:“是……是他让我说的!”
“你给我滚出来。”笑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斗虎,然后疾步往院子走去。
“哎!”斗虎慌忙离席跟了出去。
笑颜气冲冲地走到菜地旁停下,转身便向斗虎逼问道:“你为什么要跟乘风说这种话?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我……我不过是想……想要个名分罢了……”斗虎越说越没底气。
“你凭什么来要名分?”笑颜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对待韩家老小殷勤备至得近乎献媚,却得不到笑颜半分青睐,斗虎心里委屈万分,赌气道:“难道宁风就有资格吗?”
“你提旁人做什么?”听到宁风的名字,笑颜忍不住想笑。
“乘风这么小就没了爹疼,实在可怜,我不过是想……”斗虎嘀咕道。
“这用不着你管。”笑颜打断了他的话。
“我喜欢乘风……更喜欢她的娘,我怎么就不能管了……”斗虎赤红着脸嘟囔道。
听了他的话,笑颜的气消了大半。她叹了一声,说道:“你拿什么管?我的心思你从来都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一直以来,你不过是在等那个宁风罢了。”斗虎怒从中来。
“都过了那么久了,怎么你还是这么傻……”笑颜垂下手,神情忧伤。
听到笑颜语气缓和下来,斗虎也跟着放轻了声音。“你不告诉我,我怎会懂得……”
“你还记得,当年我求你去救姐夫你却出尔反尔的事吗?”笑颜强装平静地问道。
“是我错了……我不该答应你的……”斗虎握紧双拳,艰难地把话说完:“他是山寨的敌人,我不能去救他。”
“因为你的袖手旁观,姐夫险些死了……”笑颜含泪盯着斗虎。“他可是我的亲人!”
“对不起……可我不能……”斗虎垂头丧气道。
“姐姐离世后,姐夫一如以往把爷爷和我视若至亲,悉心照顾。他对我们这样好,我不能有负于他……”笑颜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继续道:“所以,在姐夫原谅你之前,我不能原谅你。”
闻言,斗虎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是说只要韩大哥不与我计较,你便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笑颜抿嘴点了点头。
“哈哈,这真是……真是天大的误会!”斗虎握住笑颜的双手,笑逐颜开。“早在四年前,韩大哥便与我冰释前嫌,不仅如此,他还答应要成全我,让我当他的妹婿!”只是担心会受自己牵连惹笑颜生气,韩飞始终没帮上一丁半点忙。可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笑颜肯嫁予他,要他等这区区四年又何妨?
“真的吗?”笑颜眨着泪眼将信将疑地看向他。
“不信你去问韩大哥!”斗虎急忙拉着笑颜往屋里跑去,唯恐她中途变卦。“正好,我们一块去告诉大家这个天大的喜讯!”
自两人离开,韩飞父子便开始说起他们在越国的奇闻趣事,众人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好不开怀。正当韩越说得兴起,突然,斗虎破门而入,大声叫道:“诸位请停下来听我说,笑颜和我要成亲了,哈哈!”
“啊?”韩越拍案而起,怔怔地看着满面春风的斗虎。
“好好好!”颜爷爷笑眯眯地捋着白须。“总算等到笑颜嫁人了。”
“答应了就好。”韩飞走到斗虎身旁,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为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而深感安慰。“往后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
斗虎气呼呼地看了韩飞一眼,才勉强应了一句:“遵命。”
“怎么不高兴了?”韩飞掐着斗虎的后颈,把他拉到一旁。
想起这四年,他本该有妻女在旁,生活美满,却因为韩飞的怯懦而虚度,斗虎心里就有气。“没什么!”斗虎生硬地回道。
“以后既是一家人,便不该有嫌隙。”韩飞久违地露出了笑容。“别说姐夫对你不好,现在就送你成亲的贺礼。”
看着两手空空的韩飞,斗虎心生疑惑。“你要送我什么?”
“把耳朵伸过来。”韩飞使劲把斗虎的脑袋按下。
“哎呦!”斗虎痛苦地叫了一声。
“乘风是你的亲生女儿。”韩飞低声说道。
“什么?”斗虎睁大眼惊讶地看着韩飞。
韩飞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脑袋又按下去,压低声音郁怒道:“混账!你自己做过什么难道不记得了?”
莫非是……那一夜?斗虎脑中骤然出现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他双眼发黑。乘风是他的亲女儿?原来笑颜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竟全是拜他所赐?当年,若不是因为他答应去救韩飞,恐怕笑颜也不会委身于他,可到头来他却失信于她……若不是怀了乘风,恐怕笑颜早已嫁为人妇,甚至儿女成双……都是他的错!他怎敢埋怨笑颜待他不好?无论她要如何惩罚他,也是应该的!
想到此处,斗虎扑通一声跪在笑颜面前,愧疚道:“笑颜,我斗虎当天立誓,今生愿为牛为马以偿今生所犯之过。”说完,斗虎紧握双拳,迟疑着是否要磕头谢罪。
“你在说什么疯话?”笑颜惊讶地看了看斗虎,然后回席道:“大家接着吃,别管那傻子。”
“此乃我肺腑之言,怎是疯话!”斗虎一本正经回道。
“起来吧,翟家镖局的脸给你丢尽了。”战龙瞥了斗虎一眼,冷淡地说道。
“你不知事情缘由……”
“我怎么不知了?”战龙轻描淡写继续说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看上这野蛮丫头?”
“此话不假。”韩飞附和道。
闻言,笑颜气得撅起嘴,却也反驳不上话来。“你们……哼!”
“战龙,你既知道事情真相为何一直不告诉我!”斗虎起身质问道。
“你不曾问过我,我便当你已参透内情了。”说完,战龙得意地笑了。
“你这分明是想看我笑话……”斗虎急得涨红了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被蒙在鼓里的韩越忍不住发问道。
看见宁悦和颜爷爷也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斗虎心里好受了许多。“没什么……反正请在座各位做个见证,从今以后,我斗虎任凭笑颜差遣……让我做什么都成!”
“原来你是要当笑颜的仆役啊。”韩越似有所悟道。
听到韩越的话,颜爷爷更是茫然,连忙问道:“那你们俩还成亲不?”
“这……”斗虎苦着脸看向笑颜,静候发落。
见状,笑颜忍俊不禁,略显娇羞道:“我可不像某人说话不算话。”
颜爷爷说八月十五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于是便把斗虎和笑颜的婚期定在那日。大家举杯欢庆,祝福两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几番推杯换盏,众人酒酣饭足,便各自回屋歇息。宁悦放不下那一桌的狼藉,便又悄悄地回到大厅收拾。紧接着热闹而来的寂静总是显得分外冷清。望着天边的一轮残月,不知为何,宁悦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失落?她自己也说不清。笑颜出嫁后,她便彻底成了孤身一人。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韩家,可这些年过得*稳了,让她不愿意去想往后的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喜事,她竟无法全心全意地替他们高兴。对未来的不安让她不禁去想,失去与从未得到相比,哪个会更令人痛苦?
“宁姑娘,”韩飞听到声响立刻出来一探究竟,见宁悦站在烛光前发愣,不免有些疑惑。“怎么还不就寝?”
“韩大哥,吵着你了?”宁悦慌忙动手堆叠起碗盘。“我马上就整理好了。”
“不急于一时,先去睡吧。”见宁悦并无去意,韩飞顺手拾起酒瓶酒杯,对着月色自饮自酌。
在韩飞陪伴之下,宁悦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勉强打起精神专注于眼前的凌乱。
韩飞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好不容易盼到笑颜嫁人了,我对她姐姐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看着韩飞脸上凄清的笑意,宁悦忍不住眼泛泪光。“是啊,笑颜妹妹找了个好归宿,她姐姐泉下有知,定会欢喜的。”
“那你呢?”韩飞转头看向宁悦,双眼浮现出少有的关切之情。“宁姑娘莫要怪我多管闲事,只因这些年来你与笑颜情同姐妹,我姑且也算得上是你半个兄长。加之你娘就葬在我亡妻之旁,若我不为你筹谋,只怕无颜去祭拜她们两位了。”
“韩大哥言重了。你们真心待我,我岂会不知。只是命不由人,我不敢有什么打算。”宁悦低着头任由泪水滴在桌子上。
“我原打算等笑颜婚事办好便带着你和爷爷回将军府,然后再给你找户好人家……”发觉宁悦躲在暗处无声落泪,韩飞握紧手中酒杯,叹了一声:“那些人门第虽好,却与你互不相识,于你而言并非良配……倒是那战龙……不比斗虎差……”
“韩大哥不必费心,我谁也不嫁……”宁悦轻轻地但十分坚定地说道。
“好吧……是我失言了……早些歇息吧。”韩飞落寞地放下酒瓶和酒杯,消失在黑暗之中。
“偷听可非君子所为。”斗虎揶揄道。他和战龙皆闻声而出,见不过是宁悦和韩飞,便躲在一旁守着,所幸韩飞内功尽失,否则定会察觉到他们行踪。
“我是在保护韩家。”战龙皱了皱眉。
“骗谁呢。”斗虎瞥了一眼藏身于林中的护卫,哼了一声。那些护卫日夜轮换看守着这一带的树林,从不现身,也从不变换位置,看似寻常而无害。久而久之,战龙和自己也就忽略了他们的存在。“有姐夫的人看着,还用得着你?”
“你倒是叫得顺口。”战龙也跟着哼了一声。
“可不是人人都能有个姐夫。”斗虎得意洋洋地显摆道:“我知道你心里是嫉妒我的,但你也不能见不得我好。毕竟日后我便是宁姑娘的妹夫了,替你多多美言自是不在话下。”说完,斗虎咧嘴笑了。
“那就先谢过了。”战龙冷漠地回了一句,转身要走。
“等等!”斗虎连忙挡在他面前,收起笑意。
“废话少说。”战龙一把将他推开。
“你莫要着急,听我一句劝。”斗虎紧紧抓住战龙的手臂不放,认真说道:“笑颜待我一心一意,尚且让我等了这么些年,更何况宁姑娘的心本不在你身上!你若没了耐心,又如何能求得所爱?”
两人相视而立,互不相让。良久,战龙败下阵来,垂眸道:“我真能等到吗?”
斗虎没有回答。“你若真能就此死心,那我也不必替你发愁了。”
闻言,战龙淡然地笑了。
“不成!不许再说!”一大早便听见笑颜冲斗虎叫嚷。
“为何?”斗虎委屈巴巴拉着颜爷爷来评理。“一家人本就该住在一起。”
“那你便搬来此处与我们同住。”笑颜不由分说道。
“乘风要读书认字,要增长见识,她不能再呆在这深山老林里了!”见乘风撅着嘴似有不满,斗虎和声问道:“乘风,难道你就不想和其他孩童们一起玩耍?”
乘风顶着笑颜的眼色,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自从韩越随韩飞离家出征,她便没了唯一的玩伴,时常孤独得很。
“姐夫,让我把他们带回翟家照顾。我保证,越国的贼人绝不能伤他们分毫。”斗虎一本正经地向韩飞请求道。
看到斗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韩飞原是想笑话他一番的,可当他发现笑颜用难过和担忧的目光偷偷看着宁悦时,他便收回了本想说的话。“让笑颜自己决定。”说完,韩飞继续埋首擦拭自己的佩刀。
斗虎见一计不成,便又开始缠着颜爷爷和宁悦,希望博得他们的支持。
“笑颜妹妹,二当家……”宁悦抬头望向笑颜,见她眼圈泛红,抿着嘴在生闷气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笑颜,即便是在翟府,一切也是由你说了算,你有什么可不乐意的?”斗虎嬉笑着扫视了众人一圈,又朝战龙挤眉弄眼想要求援。宁姑娘若是住进了翟府,往后你要见她岂不更加容易。
战龙眉头紧锁,朝斗虎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可能依附那丫头的丈夫的过活。这个道理,除了斗虎那傻子谁都明白。
“笑颜,嫁了人可不能再像以前般任性妄为了!你和乘风就跟斗虎回去吧。”颜爷爷握着笑颜的手,语重心长说道。
“爷爷,我还没嫁出去你倒先向着外人了!”笑颜恶狠狠地瞪向斗虎,把他脸上的笑容击碎。
“笑颜,我怎成了外人呢?啊……你可不能出尔反尔!”斗虎激动得声音颤抖。
“走着瞧!”笑颜以得胜者之气势冷笑道。
哐!大刀被重重地掷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够了!”韩飞厉声呵斥道。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八月十五后爷爷和宁姑娘随我回将军府。”韩飞瞥了笑颜一眼,竭力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你若挂念他们大可偶尔来小住几日。”
“悦儿姐姐不能跟你回去!”闻言,笑颜急得泪水直流。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姑娘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可想而知。为了顾全颜面与名声,韩飞终究还是会无视宁悦的意愿劝她出嫁的……
“笑颜妹妹,听韩大哥的话……我会时常回来看你和乘风的……”宁悦哽咽着替笑颜擦去泪水。
这时,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个大概的乘风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走了!我要和娘和姨母在一起……呜呜……”
“既然乘风也不愿意走,那我们就留下了。”笑颜瞅着斗虎,轻描淡写道:“至于你的去处,自己好好斟酌吧。”
“胡闹!”韩飞猛地站起身来,想要以威严怒目震慑笑颜和乘风,不想两人竟没有丝毫惧色,只好暗自悲叹道:娘子啊,你何忍留我独活于世受此煎熬!
笑颜的心结无人能解,就这样,婚事被无情地丢在了一旁。
在战龙不胜其扰决然离去后,斗虎在顺从与坚持之间徘徊。他终日茶饭不思,失魂似的不分昼夜在屋里屋外晃荡。旁的人被他的行径搅得心绪不宁,也不见得好过。如此僵持了十数天,事态没有些许转变。韩飞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把斗虎轰出家门。就在同一天的午后,韩飞带着宁悦走出树林。
韩飞怕宁悦误会斗虎是个前车之鉴,临行前,他苦笑着解释道:“宁姑娘可别多心,我是带你去见一个人。”
坐上韩飞备好的马车,宁悦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被送往未知的地方。不料,随着马车飞速前行,沿途的景色越发熟悉。这是……去北境的路?想起战龙两年前曾对自己说过青峰山寨、青峰村已不复存在,宁悦不免好奇。韩大哥要带我去见谁?一路疾驰,傍晚时分,马车在一临时搭建的小凉棚前停了下来。
“快要到了。”韩飞把水袋递给宁悦,脸色有些阴沉。
宁悦顺着韩飞所指望去,只见原本荒芜的旷野竟变成了一片片整齐划一的麦田,连绵至远处的山脚下,田的尽头零星分布着一个个小小的村落,与她记忆中人迹罕至的北境大相径庭。正当宁悦疑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阡陌之上。
“大哥?”辨认出那人的瞬间,宁悦忍不住高声疾呼道:“大哥!宁风大哥!”
闻声,那人没有半刻迟疑便飞奔了过来。“小悦!”宁风一把抱住宁悦,轻声责备道:“小悦,你可知大哥四处寻你!一直以来你音信全无难道就没想到我会担心你吗?”
“大哥对不起……”宁悦把头埋在宁风怀里,泣不成声。
宁风缓缓地抚着宁悦的长发,静静地等她平复心情。“告诉我,这些年你都上哪去了?”宁风从怀中取出布帕,递给宁悦擦眼泪。
“我一直住在韩家……”看到宁风当真焦急生气了,宁悦低下头心里很是愧疚。
“是韩某没有尽告知之责,请宁大人莫要见怪。”韩飞朝宁风拱了拱手,算是行过礼了。
见韩飞一改往日冷漠,宁风连忙躬身拜谢:“不敢!宁某替舍妹谢韩兄大恩!”
“宁大人客气了!”韩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毕竟笑颜和自己曾在背地里败坏过宁风的名声,虽说此事并未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就结束了,可韩飞始终觉得多少亏欠了他,因此打算以略尽礼数作为补偿。
“大哥不是在京城当差?何故会出现在此处?”想起最后一次见宁风时,他已然高升,宁悦深感不解。
“还不是因为那位尊贵的王爷。”宁风露出爽朗的笑容。“他向圣上陈情道,痛心北境百姓受天灾战祸之苦,不见北境物阜民丰之日,他誓不娶妻。为此,圣上和丞相忧愁不已,得知我曾到此地治水,通晓民情,便派我来监管农耕通商事宜。”
“麦田长势甚佳,今年定能有好收成。”宁悦抚着宁风略显沧桑的脸,知道他定是经受了多年的风吹日晒、艰难困苦。
“所幸王爷推行的举措卓有成效,落户北境的百姓逐年增加,兴许再过几年一切便真能如他所愿。”说完,宁风笑意更深。
“那就好……”听闻宁风因忙于公务尚未成家,宁悦苦恼地皱起了眉。她自然不愿宁风因为那王爷一时的悲天悯人而赔上自己的一生。想起笑颜和斗虎的婚事已然告吹,宁悦犹豫是否要告诉宁风关于乘风的事。韩飞及时朝她使了个眼色打消了她的念头。
“既然我们兄妹重聚,往后舍妹的事便不能再烦扰韩兄了。”宁风朝韩飞笑了笑,接着拉起宁悦的手说道:“小悦,我们回家吧。”
随大哥一起生活,无疑是最好的安排……宁悦向韩飞屈膝行礼,感谢他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
与宁风相遇纯属偶然,而眼下事情的发展更是韩飞所始料未及的。见两人要走,他连忙挺身阻拦。“宁姑娘不能走。”
闻言,宁风收起笑容。“为何?”
“宁姑娘要去何处韩某无权过问,只是,她不可不辞而别。” 自己若是没把宁悦带回去,天知道笑颜和乘风会闹得如何鸡飞狗跳。
“原来如此……是宁某疏忽了。”宁风连忙向韩飞致歉并与宁悦相约三天后他亲自去韩家接她回府。
“此时决定未免太早。”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轮声,韩飞意味深长地低语道。
面对疾行而至的大队车马,宁悦唯恐避之不及,慌忙退到宁风身后躲起。不等马车停稳,车里的人便已纵身跃下,快步朝宁风走去。
“王爷?”宁风惊讶地叫了一声即刻跪下行礼,如此一来,宁悦与那人之间便再无阻隔。
祺大哥?!安瑞祺的突然出现使宁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胸口像是被巨石重重地压着,一时间竟无法呼吸,只觉头晕目眩,全身冰冷无力,险些昏倒在地。
“悦儿……”安瑞祺在宁风身旁停住了脚步,怔怔地凝视着宁悦。自宁悦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旁的。他恨不得立刻把宁悦拥入怀里尽诉衷肠,可走到一半,他又退缩了,就连伸出去的手也握紧收回。他怕宁悦会推开自己,怕听到宁悦的拒绝,怕自己会经受不住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之痛。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断不可因一时鲁莽而坏了事情。
“王爷消息果真灵通,韩某还没来得及找人去通传,你便来了。”见安瑞祺的随行紧盯着自己不放,韩飞没好气地讥嘲道。
恍惚间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安瑞祺倏然回过神来,赶忙让宁风起身,又恭敬地向韩飞行礼。
韩飞摆了摆手并未回礼,反倒继续挖苦道:“王爷脸色不佳,莫不是机关算尽耗伤了心神?”
听了韩飞的话,宁悦勉强镇定心神,偷偷地打量起安瑞祺来。只见他面色苍白略显憔悴,深邃的双眸下浮着淡淡的青黑色,略显宽大的衣袍迎风飘拂,清瘦的身量依稀可辨。看到安瑞祺满脸病容甚是可怜,宁悦的心隐隐作痛。她终究还是在意他的。
“王爷为国家百姓尽心竭力,属下自愧不如。”宁风有感而发,却不知韩飞话里有话。
察觉到宁风亦被安瑞祺所惑,浑然不知他另有图谋,韩飞忍不住讪笑道:“王爷以为自己可堪此盛名否?”
“纵有私心,但自问未曾愧对百姓。”安瑞祺正眼看向韩飞,神情凛然。
闻言,韩飞哼了一声,冷淡地说道:“我带宁姑娘来,只为让她知道你有这份心思,至于她是怎么看待你的,韩某概不过问。王爷理应明白,你无权要求我的公平对待。”想起安瑞祺派人暗中监视韩家日久,尽悉他们的一举一动,末了,竟还看不惯自己对宁悦说了几句战龙的好话,连夜便差人送来书函恳请自己不要厚此薄彼,韩飞心里便有气。也唯有这位王爷能如此厚颜!他当即回信要求安瑞祺撤走眼线,至于为他美言之事有待考量。从今日情形来看,安瑞祺仍密切掌握着他们的行踪。把他们骗来,自己却按兵不动,实在是恬不知耻!
“能在此时此地与悦儿相见,已是韩将军对我最大的成全。”说完,安瑞祺转向宁悦,笑容里满是辛酸与苦涩。“我原是想等,等到我能无所顾忌地站在你面前时才来求取你的原谅。但近日接连发生的事让我幡然醒悟,若我继续沉默以待终将会永远失去向你坦诚的机会。”听到韩飞轻蔑地笑了,安瑞祺低头叹息,神情很是凄凉。“我也曾想过你会嫁人……倘若你当真觅得良缘,我绝不会去阻扰。所幸在此事还没发生之前出现了转机,否则你就会发现我的决心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悦儿,你能再次给我那个承诺,答应除了我不做他选吗?”
安瑞祺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让宁悦不得不信。可……是她听错了吗?且不说他竟会卑微地求她原谅,只要他还是王爷,便断不可能与她来往。什么相伴一生的承诺,不过是句虚言。“王爷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宁悦含泪哽咽道。
看到宁悦一如惊弓之鸟不肯让他靠近半分,安瑞祺悔恨得泪水盈眶。他大步走上前去,强行握住宁悦的双手不放,立誓道:“悦儿,这一次,我绝不负你。”
眼看两人深陷悲伤的泥沼中而不自知,宁风再也无法置之不顾。“小悦,这些年来王爷为推去所有亲事,不惜得罪丞相甚至违抗圣命,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对你的真心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宁悦难过得泣不成声。“你明知道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就连留在你身边也不能……”
“谁说不能了!”安瑞祺把宁悦的手按在胸前,激动地说道:“不出三年,一切都会改变。悦儿,求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好吗?”
“王爷既然不愿舍弃富贵荣华,那么又何必要宁姑娘苦等!”韩飞愤愤不平斥责道。
“我无法放弃名位……就算是为了悦儿也不能……”安瑞祺无奈地闭上双眼,泪水从眼角滴落。祁王、安国公之位乃是他的外公、父王还有母妃所托付给他的责任,他已然不顾父命抛下了皇位,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如今又怎可再任性妄为,害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你当然不能!”宁悦回握住安瑞祺的手,目光坚定。
宁悦的体贴让安瑞祺感动不已,他全然不顾旁人的视线,把宁悦紧紧地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悦儿,告诉我,你可愿意等我?”
“我本就无意嫁人,谈何等或不等。”宁悦想要从安瑞祺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无奈他怎么也不肯放开她。
“悦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安瑞祺轻声安抚宁悦,语气饱含温柔。“说好了,你只能嫁给我。”
为顾全宁悦的名节,在宁风和韩飞的强烈反对下,安瑞祺好不容易打消了把她带回王府的念头。所幸宁风的府邸与新建的祁王府不过相距十数里,安瑞祺要见宁悦倒也容易,否则他定不会就此罢休。只一条,三日之期不容更改。
想到不久后一家人就要各散东西了,宁悦心里充满了不舍与无奈。韩家人所给予她的亲情与回忆是她今生的至宝。她想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报答他们,却不知道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心里甚是惆怅。
安瑞祺捧着宁悦的脸颊想要给她些许安慰与温暖。“往后你若想见他们,我随时都会陪你去的。”
宁悦伸手覆在安瑞祺的手背上,不发一语。
“姐夫,你带悦儿姐姐上哪去了?”韩飞一踏入前院门口,便被迎面跑来的笑颜质问道。
“姨母,娘做饭不好吃,我不要吃她做的饭。”乘风抱着宁悦的大腿撒娇道。
担心颜爷爷和乘风挨饿,宁悦马上拉着乘风去厨房准备晚膳。
“走吧,坐下来说。”目送宁悦远去,韩飞疲惫地叹了一声。
趁着宁悦在忙,韩飞把颜爷爷和韩越一并叫到他房里,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他们事情的经过。考虑到安瑞祺派人来韩家看守一半是出于好心,韩飞便替他瞒下了这事。三人听后既高兴又难过,一时间但觉五味杂陈。
沉默良久,颜爷爷终于拿定主意。“明天我们便去城里给两个丫头置办嫁妆。不是还有三天吗,能赶得上!”
“人家可是王爷,要什么没有……”韩越噘着嘴嘀咕道。
“所以我们更不能马虎应付,否则亲家可要看轻咱们了。”颜爷爷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照您的意思去办花费可要不少,您瞧我爹像是有那么多银子的人吗?”韩越抱着双臂生闷气。
见韩飞一脸窘迫,颜爷爷皱着眉说道:“那便省去笑颜的那份。横竖斗虎那小子是离不开她的。”
“连婚事我都不要了,还要嫁妆做什么。”笑颜气呼呼地插了一句话。
“不成!”一直在窗外偷听的斗虎突然跳了进来,焦急地说道:“宁姑娘都要嫁人了,你怎么还执意要留下来?”
“你明明答应过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可是你没有做到!既然是你先失信于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收回之前的承诺?”笑颜冷冷地回道。
“对不起……笑颜,我……我若再犯,就让姐夫一刀砍了我!”斗虎可怜兮兮地望向韩飞求援。
“嫁与不嫁随你,只是韩家再也容不下你了。”韩飞把手搭在笑颜的肩上,盛怒之下不自觉渐渐加重了力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爷爷和姐姐那般纵容你,譬如我就不能!”
面对韩飞毫不留情的斥责,笑颜但觉万分委屈,泪水夺眶而出。
“我能!”斗虎挺身上前袒护。“笑颜,跟我回去,我会事事依着你,绝不惹你生气,求你……”
见笑颜只因面子上过不去而迟迟不肯松口,颜爷爷笑着拉起她的手递给了斗虎。“斗虎,我的好孙女就交给你了。”
斗虎紧紧地抓着笑颜的手,向颜爷爷谢个不停。
为博笑颜的欢心,斗虎自动请缨给宁悦置办嫁妆,一切开销自然也由他负责。至于笑颜的那份,他坚持一切从简即可,毕竟,他稀罕的只有笑颜和乘风。那一晚,他们围在一起边吃饭边闲谈,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就连三日后的离别也显得不那么哀伤了。
酒酣饭足,笑颜带着乘风回房歇息,斗虎说要学着哄乘风睡,于是便跟了过去。在整理乘风被褥时,笑颜发现了藏在里头的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对镶着红宝石的金手镯。乘风不肯说这是从哪来的,只是哭闹着坚称它是属于自己的。谁会送她如此贵重的东西?笑颜生气地盯着乘风许久,始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为逼问出实情,笑颜扬言要把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拿走。经过几番挣扎,乘风终于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今晚乘风去前院拔萝卜时碰见了战龙,看他手里攥着个漂亮的锦盒,免不了上前缠着他好奇一番。战龙始终一言不发,把锦盒塞到她怀里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是战龙叔叔给我的,你们谁都不许抢走!”说完,乘风扑到笑颜怀里抱住锦盒不放。
笑颜与斗虎相对而视,心中了然。“那你收好吧。”
“战龙叔叔给了你这么好的东西,以后你见了他可不要忘了谢谢他,知道吗?”斗虎摸了摸乘风的头,强颜欢笑。
“怎么个好?”乘风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一脸认真地问道。
“此物可抵黄金万两,厉害不?”斗虎被她的神情逗笑了。
虽然不明白何谓黄金万两,但从那夜起,乘风便把锦盒压在了枕头底下,轻易不许旁人碰它。
回房后,宁悦一直沉醉在欢欣与激动之中无法安睡。这些年,只要能默默地想着他,她便感到心满意足。她从未奢望他还能记得她,更别说挂念她。纵然她仍能感受到他残留在她手心的温暖,可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如同幻想一般,以致她不敢相信它竟是真的。说不定一觉醒来,她便会忘了这场美梦,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睡下。她盼望那个爱她、愿意娶她为妻的安瑞祺能在她的心里停留久一些,只要她醒着,兴许他便能永远都在。这个想法固然很傻,可与她今日的举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安瑞祺在等什么,不知道三年后他如何能毫无顾忌地迎娶自己,却仅凭他的一句话,她便毅然放弃了坚守多年的决心。即便她终将会坠入绝望的深渊,她也甘之如饴。
离别在即,宁悦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只为给韩家老小做各种拿手菜式。众人吃得高兴之余,也替错过了美味佳肴的笑颜感到惋惜。原来,笑颜夜里总记挂着宁悦的嫁妆,天还没亮便叫醒斗虎出发到城里去。虽然笑颜力求尽善尽美,在挑选布匹金饰时花了许多时间,可他们俩还是赶在了约定之期前回到韩家。看着笑颜得意洋洋地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摆放到自己面前,宁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笑颜,你怎么把东西全拿出来了?宁大人快到了,不赶紧收拾妥当可要耽误人家回府了。”斗虎正忙着用绳子把十数匹绸缎捆好,见笑颜竟在帮倒忙,不免有些气馁。
“宁大人来了自然要坐下好好歇息的。”笑颜瞥了一眼斗虎,然后朝宁悦笑着问道:“悦儿姐姐,这些东西好看吗?都是我亲自选的。”
“好看。这么好的东西就留待你成亲之用吧。”宁悦柔声回道。
“这是特地给你买的,你可不许不要!”笑颜叉腰皱眉,态度十分坚决。
“宁姑娘无需替笑颜操心,她缺什么我自会给她买。这些是我们夫妻……和韩家的心意,你还是收下吧。”斗虎给绳子打上最后一个结,然后乐呵呵地笑了。
“听小悦说你们情同姐妹,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话音刚落,宁风便信步走进屋里,停在笑颜跟前,微笑道:“笑颜姑娘,谢谢你对舍妹的关照。”
看到宁风穿着儒雅清爽,风采似乎更胜从前,笑颜不禁脸泛红晕。“这是应该的……”
见状,斗虎又急又气,慌忙冲到宁风跟前催促道:“时候不早,宁大人还是快请回吧。”
“路上辛苦了,宁大人快请坐。”笑颜对斗虎的话置若罔闻,把桌上的东西用布胡乱裹起来后便快步走到厨房,忙着给宁风张罗吃的喝的。
面对斗虎莫名其妙的敌意,宁风觉得既奇怪又好笑。他悠然落座,然后关切起宁悦的近况。韩家人陆续出现,加入到宁家兄妹的闲话家常中去,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
“天色暗了,乡野小路不好走,我送你们一程吧。”韩飞站起身来,示意宁悦他们跟上。
“那就有劳韩兄了!”宁风拜别众人后,便和韩飞一同到前院去等宁悦。
眼看是留不住宁悦的,笑颜忍不住泪如泉涌。她紧紧地抿着嘴,生怕自己会不争气地出言挽留她。
满怀离愁别绪和无限伤感的宁悦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紧紧地抱着笑颜,啜泣道:“笑颜妹妹,我会常去看你的,你也要常来看我,知道吗?”
“好……我会的……”笑颜呜咽道:“你要好好保重……”
韩越本想故作坚强,可哭得如此伤心的两人毕竟与他情同姐弟,让他不觉动容,泪眼婆娑。“悦儿姐姐,姐夫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定要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赶回来替你出头的!”
看到韩越俨然一副大将军的架势,宁悦和笑颜忍不住失声大笑起来。
宁悦遗憾没能等到战龙出现向他道别。斗虎让宁悦放宽心,毕竟战龙逍遥惯了,即便从前他是山寨大当家,也会时常不留只言片语便出门远行,一去数月,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更别说何时会回来,所以实在不必理会他。“宁姑娘可有话要我代为转告?”
沉思半响,宁悦心酸地摇了摇头。除了谢谢和再见,她还能对他说什么呢?
“宁姑娘,该动身了。”颜爷爷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慈祥地看着宁悦。“只要有心,我们总会再相聚的。”
韩越搀扶着颜爷爷,斗虎抱着睡眼惺忪的乘风,笑颜牵着宁悦的手,一行人跟着韩飞和宁风的脚步走出了树林。众人伫立在原地目送载着宁悦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马车消失在落日余晖之中才举步返家。
宁府秉持着简朴的家风,府上仅有一名家仆和一名护卫。除了再也听不见嬉笑吵闹外,这里的生活和从前相比没有太多的不同。由于宁风时常早出晚归,宁悦理所当然接管起府上的事务。同时,为了给笑颜赶制嫁衣,宁悦时常足不出户,在房间里一坐便是数个时辰,再加上安瑞祺每天都来陪她用午膳,因此,即便府上冷清,宁悦倒也不觉得十分孤单。眼看安瑞祺的精神气色日渐好转,宁悦欣喜之余更加安于现状。令她没想到是,她和笑颜的约定竟会如此快地实现。宁悦走后不久,韩飞被急召回越国,于是他想顺道把韩家老小一起带回去。笑颜不肯跟去,便和乘风留在了韩家。安瑞祺得知此事后,便提议她们到宁府小住几日,也好给宁悦作伴。这主意正合笑颜的心意,于是,她也不管斗虎是否同意一口便答应下来了。自此,笑颜母女搬到了宁悦隔壁的房间住下。每晚等乘风睡熟,笑颜便偷偷溜到宁悦的房间里闲聊,时常能聊至通宵达旦,仿佛有说不完的心事。欢乐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已是八月初十。韩飞他们的归来预示着笑颜的婚期将至。笑颜虽对现在的生活甚是满意,但她对成亲这事多少还是有些向往,所以,大婚当日,她表现得倒也老实规矩,没有惹出什么麻烦。酒席办得极其盛大,排场十足。宾客举杯齐声祝贺两人百年好合,颇有震天动地之势。然而,在这亲友共聚一堂之时,战龙始终没有出现。
笑颜母女离开后,宁府变得格外冷清。安瑞祺见宁悦有些闷闷不乐,便向宁风借用府上的书房以用作处理公务,如此一来,他便能成天留在宁府和宁悦作伴。宁风见两人感情深厚竟到了须臾不可离的地步,心里说不出有忧虑。时值晚秋,天高气爽,凉风习习,一天夜里,宁风邀宁悦去田间散步。
“小悦可知那里住的是何人?”宁风迎风而立,神情严肃。
宁悦顺着宁风所指望去,只见点点灯火连成一片,看上去是个小村落。可像这样的村落在附近不少见,宁风为何有如此一问?宁悦回说不知。
“是越国人。”见宁悦大为惊讶,宁风叹了一声,又指了指更远处的几个村落,说道:“那里住的也是越国人。”
“他们怎么会住在大宋境内?”宁悦不解地看向宁风。自当年安家军击退敌军,越国并未有再犯之举,那么,这些越国人又是如何踏入大宋的?
“他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如今也不过是回归故里罢了。”宁风停顿了片刻,轻声说道:“别忘了,此处并非从来就属我大宋所有。”
宁风的话让宁悦想起了她娘亲的遭遇。说不定,娘从前也在这里住过……宁悦低下头,任由泪水肆意滑落。“难道皇上把那片土地交还给越国了?”
宁悦的话让宁风很是意外,他苦笑着说道:“若人人都能像小悦一般心善那该多好……
只可惜圣上绝不会这么做。”说完,宁风开始向宁悦道出安瑞祺的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原来,现今的北境归祁王所有,境内诸事皆有祁王定夺,朝廷无权干预。而安瑞祺所付出的代价,则是交还了江南的封地,以及答应此生绝不离开北境,否则按谋反论罪。起初,所有人都不明白祁王意欲何为,只当他想要隐居避世,到后来,皇上看出了他的意图,盛怒之下想要出手制止,奈何圣旨已下再无回旋余地,这才随他去了。这些年,安瑞祺不仅大开门户让越国的百姓迁居至北境,还想法设法缓解两国百姓间的敌意与隔阂。经过多年的努力,两国百姓开始通商买卖。可要他们完全放下成见,彼此相融互为邻里,恐怕还需等很长的时日。“更勿论结亲了。”宁风道出结论时加重了语气。“因循守旧之世道固然难扭转,可最难改变的当属人心……”
“大哥……”宁悦用微颤的手拉着宁风的衣袖,借以寻求支持与依靠。“我愿意等……”
宁风轻抚着宁悦的长发,眼中满是怜悯。“傻丫头……我陪你等就是了……”
大婚后,应笑颜要求,翟家举家搬迁至北境居住,以便笑颜能随时走访宁府。刚开始,斗虎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可到了第二年,他们的第二个孩儿呱呱坠地,他便不得不夸赞笑颜英明。有宁悦亲自照看笑颜母子,斗虎既省心又安心。如此忙忙碌碌,不觉时光流逝,一晃便就到了孩儿足岁生辰。翟家镖局生意兴隆,每逢有喜事,总少不了大摆筵席。对于斗虎的盛情邀请,韩飞一向是诸多推托不肯露面的,可这一次,兴许是看在他小外甥的面子上,他勉强答应回去看看。韩飞回来后,笑颜突然把目光聚在了宁悦。她一天到晚围在宁悦身旁,替她张罗衣物佩饰,力求精致华贵。宁悦以为笑颜嫌她寒碜见不得人,便任由她摆布了。在笑颜的悉心装扮下,宁悦竟穿戴得比主人家还耀眼。
“感谢各位赏脸,翟某不胜……”
正当斗虎得意至极,笑颜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走开,别妨碍姐夫说话。”
“哦……哦……姐夫您请……”斗虎不敢不从,急忙退到笑颜身旁。
“这里是宋国,请宁大人先说。”韩飞高傲地看向宁风,丝毫没有承让之意。
听了韩飞的话,斗虎更是奇怪。今日是他爱子的生辰,与宁风何干?
“客为尊,还是韩兄先请。”宁风朝韩飞深鞠一躬,微笑着说道。
“那就多谢宁大人了。众人听令!凡我越国子民一律下跪!”韩飞示意宁悦跪下,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宣告道:“传皇上口谕:允宋国联姻之请,赐韩元帅之妹嫁予祁王。”
闻言,宁悦大惊失色。两国联姻……这是圣旨……安瑞祺非娶那人不可……正当宁悦失魂落魄之际,她听到身边陆续响起了跪拜声,原来,这时轮到了宁风宣旨。
“传圣谕:准祁王赐婚之请,此后北境内百姓婚配无分宋越。”说完,宁风快步走到宁悦面前,将她扶起。“怎么还不谢恩?”
“什么?”宁悦颤抖着声音问道。
“韩元帅……之妹。”宁风先是指了指韩飞,然后又把手指定在了宁悦的鼻尖上。
“我?”宁悦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除了你,还有谁能让祁王和韩元帅如此大费周章?”宁风开怀地笑了。
未等宁悦回过神来,安瑞祺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万事俱备,明日我们便成亲!”
“怎么会……”宁悦茫然地看着匆忙赶来的安瑞祺,不知从何问起。
“圣谕已下,你不可不从。”安瑞祺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宁悦,低语道:“以后就要委屈你和我一起困在这樊笼之中了。”
“只要能和你一起,我什么都答应。”宁悦埋首在安瑞祺怀里,流下了欢欣的泪水。
倘若这桩婚事不能合乎世道,那么便让世道去改变。王爷果真胆识过人。看到宁悦终于得偿所愿,宁风深感欣慰。
由于祁王大婚仓促,除了知晓内情的安元帅、宁尚书和丞相三家人外,其他的朝臣都没能赶上出席婚宴。四方贺礼陆续送至,各类奇珍异宝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宁悦固然十分感激他们的好意,但那些东西于她并无用处,于是只好让人将它们收入库房封存了。当然,凡事也有例外。宁悦十分珍视其中一件贺礼,每天都会把它拿出来细看一番。安瑞祺对宁悦的事无不关心在意,因此非要宁悦给他看一看那物件。原来,那是宁府送来的木盒,里头装着一个老旧的牌位。看到上面赫然写着“宁奚氏”三个字,安瑞祺当即明白这是宁悦娘亲的牌位。
“为何不把它拿去佛堂供奉?”安瑞祺拭去宁悦眼角的泪水,轻声问道。
“我怕不合规矩……”牌位保存得极好,想来是她爹一直偷偷供奉着的,而她却从不知晓他的苦心。
“在府里,你说的话便是规矩。走,我陪你去。”说完,安瑞祺小心翼翼地把牌位收归原处。
“谢谢夫君。”宁悦吻了吻安瑞祺的脸颊,破涕为笑。
“怎么,娘子想轻薄我?”不等宁悦辩解,安瑞祺便把她拉入怀中深深地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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