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天罗

番外(四) 轮转

    
    一年后的良月初六,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凝潇撷阳殿,外事堂及内事堂共计十八位长老齐聚,各堂执事弟子各司其职,站立有序。在众人的目光中,欧阳泽将手上代表掌门权威的飞鹰铜戒摘下,郑重其事地戴在李子枫的食指上,寄托着无尽的期盼与责任。
    李子枫身着繁复的深紫色掌门服饰,头戴精致发冠,朝着欧阳泽拱手,深深一拜,至此代表从现在开始,接下发扬衡山派、平衡各武林势力的重担。
    墨轩端着掌门印章,对着李子枫深深地弯下腰,双手向前将印章递给李子枫,李子枫双手接过,接受者众人的贺喜,眉眼间始终没有一丝笑意。
    半年后,朝廷传来一封文书,通报朱邢湛病重不治,已于两日前,也就是当月十四驭龙宾天,太子朱洛云登基为帝,为宣裕元年。
    同年腊月初六,菱溪诞下男婴,母子平安。李子枫喜上眉梢,抱着孩子爱不释手,看着那么一个小人儿躺在自己的怀里时而大哭,时而欢笑,时而熟睡,李子枫眉眼间总是充满浓浓的笑意,他发誓,要将自己从未尝到过的父爱,全部倾注于这个小人儿的身上。
    “瞧你,也不嫌个累,手臂都酸了吧?”菱溪头戴祥云花纹抹额,虚弱地躺靠在床上,看着李子枫这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李子枫坐到床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摸着菱溪的脸,“娘子辛苦了。”
    菱溪笑着摇摇头,“孩子的名字可想好了?”
    李子枫略作思索说道,“皓轩,李皓轩如何?”
    “皓月星空,气宇轩昂。当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李子枫扯起嘴角笑了笑,随即笑容凝滞,似乎若有所思。
    “师父派人送来了长命锁、一对儿银手镯,还有几只布偶玩具何和小衣裳…只是始终未露面。”菱溪拍拍李子枫的手提醒道,“还有你,又有多久没去拜见了?”
    李子枫一怔,随即沉沉地叹口气。多年过去,心中的隔阂依旧,让李子枫不愿与欧阳泽有过多的私下往来,所以一直未曾探望。
    如今自己喜得一子,欧阳泽也未曾露面,李子枫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欧阳泽还放不下丧妻丧子之痛,仇人之子有了子嗣,怕是要勾起伤心事。
    李子枫不明白,他与欧阳泽之间走到今天这步,究竟是谁伤了谁的心?
    菱溪紧紧地握住李子枫的手,“待过些日子,我们带着孩子去拜见师父吧!”
    李子枫垂下眼,轻声应道,“好。”
    孩子百日之时,李子枫和菱溪抱着孩子,去了欧阳泽隐居的地方:清风苑。
    清风苑位于衡山的半山腰南侧,离山门有大半日的路程。院落古朴雅致,房舍虽小,但三进三出的样式不变。清风苑的前院布置着石桌、石凳、古井还有参天古树。后院被分为两块,一块种着绿色蔬菜,另一侧种植了五颜六色的花。
    李子枫与菱溪看着,目瞪口呆,曾经威风凛凛的衡山派掌门、威震八方的武林盟主,现如今竟成了侍弄花草蔬菜的园丁!
    “大公子…”一身素衣的风逸辰一路小跑过来迎接,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恭敬地行了一礼,“掌门、夫人。”
    未时初,鸟语花香,暖暖的阳光铺满整个房间。
    欧阳泽从小憩中悠悠转醒,听到李子枫携夫人孩子前来拜见,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忙热情的招呼着,吩咐风逸辰备热茶和点心。
    菱溪怀里的孩子咿咿呀呀地伸着肉嘟嘟的小胳膊,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看到欧阳泽的时候,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随后发出欢快的笑声。
    欧阳泽看着,眼眶酸楚发热。李子枫从菱溪手上接过孩子,“孩子出生百天了,您…还未见过吧?师父,您可要抱抱这个孙儿?”
    孙儿?欧阳泽咙像是被塞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时间失神。
    李子枫抬起头,与欧阳泽四目相对,随即又垂下眼,“您可是嫌弃了?”
    孩子似乎听懂了‘嫌弃’这个词儿,方才还欢笑的脸骤然变天,‘哇哇’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小小的四肢也不停地踹着。
    李子枫心疼地哄着,“轩儿不哭,祖父可疼你呢!祖父抱好不好?”
    听到‘祖父’这个词,欧阳泽心底再次泛起波澜,他收起满脸愁容,笑着接过孩子,心疼地抱着,“他叫轩儿?”
    李子枫点点头,“皓轩。”
    “李皓轩…”欧阳泽念叨着,“这名字不错,孩子将来肯定是做大事的。”
    李子枫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只要是正道,无所谓做什么,喜欢便好。”
    欧阳泽微微一怔,选择自己喜欢的路,是每个人的希望,自己从前怕是给李子枫太大的压力和担子,才会让李子枫生出这般感慨。
    不过想想也是,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责任越大。当衡山派掌门,撑起整个江湖,并非是值得得意的一件事。不过好在,李子枫有妻儿陪在身边。
    温馨过后,菱溪明白这师徒二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便抱着孩子出去晒太阳了。
    茶水在茶杯中泛起阵阵涟漪,甜点也散发出阵阵香甜的味道,师徒二人面对而坐,欧阳泽看看一边桌案上的一封封书信,又看看李子枫问道,“子枫,如今你已是衡山派掌门,按理说有些事为师不应该过问,只是…”
    李子枫沉沉地叹口气,“您是想问清运的事吗?”
    欧阳泽点点头,“子枫,对于清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子枫默然不语……
    清运跟在李子枫身边六年,正式入衡山派门下也已四年有余,但始终未入李子枫的门下。但是,与李子枫同届的师弟师妹们都收徒弟了。
    当人们都认为李子枫会早早地收清运为徒时,李子枫始终迟迟没有动静,对此更是缄口不言。刚开始还好,日子久了便有传言说清运出自北峰,出身不好,让李子枫介怀。也有的说李子枫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害怕做师父。
    这些传言传到耳朵里时,李子枫并未生气发怒,反倒觉得传言有一部分说的是对的,他迟迟不肯收徒,不仅是害怕‘师父’这个字眼,更是害怕将来自己一气之下,也会犯了和欧阳泽一样的错,造成他和清运之间不可挽回的裂痕。
    “终究是为师的错。”欧阳泽叹口气,“但是子枫,你要记住,人言可畏。你万不能再走上为师的老路,让上一辈的恩怨,影响到下一辈的感情。”
    ……
    是夜微凉,菱溪回到尚清苑,哄着孩子睡觉。李子枫则是一人走到蓝水湖,此时月光如水,打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耀眼又不失沉稳。
    不出所料,清运一人坐在松柏下的石头上发呆,背影落寞。
    如今清运已经是十一岁的少年,脸庞上的稚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李子枫沉沉地叹了口气。
    清运猛地回过神,连忙拱手行礼,“掌门。”
    “这么晚了还没睡?”
    “睡不着,就跑出来看月亮。”
    “看月亮?”李子枫好奇,“看月亮你方才一直盯着水面看?”
    “相比于天上的月亮,水中虽然只是个倒影,但至少离清运很近。”
    李子枫微微怔愣,心底无限酸楚,清运这是在暗指,他们离的远了吗?
    清运张张嘴,欲言又止。这个小动作,被李子枫尽收眼底,“想说什么?”
    清运摇了摇头。
    李子枫又是一怔,如今的清运,再不会天真地问自己,“伯伯,是不是清运做错了什么您才不要清运了?”他也已经想不起,清运究竟是从何时起,对自己的称呼从‘伯伯’改成了‘掌门’?如今…他们究竟是怎么了?
    “掌门?”
    清运的呼唤,打断了李子枫的思绪。李子枫笑着轻轻拍了一下清运的头,“伯伯是在想,你自己跑出来看月亮,也不叫上我,可是嫌弃我了?”
    清运一愣,但眉眼间显然松快了不少,嘴角也有了笑意,“这样真的好吗?”
    李子枫挑起眉头,好笑地看着清运,“以后无人时,你还是喊我伯伯吧!”
    “那有人的时候呢?”清运的眼睛里多了分期盼。
    “有人的时候…”李子枫顿了顿,“有人的时候,可以喊我‘师父’。”
    这次轮到清运微微一愣了,他似乎没听清李子枫刚说了什么。
    李子枫并不介意清运的怔愣,继续说道,“我方才与宗元长老看了黄历,说下月初六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若是你愿意,便在凝潇撷阳殿行拜师礼吧!”
    话音落地,清运又愣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坏掉,他回过神好笑地看着李子枫,忍不住打趣道,“伯伯您真是和从前一样,总喜欢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说这么严肃的问题。”
    “你长大了是吧?学会埋汰伯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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