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传

第三十八回 简平遇救复活 樱桃白衣升

    
    第三十八回简平遇救复活樱桃白衣升天
    话说樱桃跌入枯井,直跌落床上。只听得春香在耳边叫道:“夫人,醒来!”睁了眼,却见自己躺在了床上,周身均是冷汗,湿透了衣袍与被褥。樱桃叫道:“惭愧,原来是南柯一梦!”又道:“奇也怪哉,大白日怎梦见恶龙!”
    忽想起毛秀才所赠四句偈语:“遇虎而兴,遇蛇而出;遇猊而嫁,遇龙而归。”樱桃道:“是了,我得师父传授棒法,练得一身本事。师父即虎,绰号病大虫,此乃‘遇虎而兴’也。我与师父、三少东家打杀一丈青魏彪,后出了影屏山,此乃‘遇蛇而出’也。杨林哥哥曾说,一丈青者,大蛇也。后遇孟葵,嫁与了他,此乃‘遇猊而嫁’也。孟葵绰号玉狻猊。今梦里见了恶龙,是教我当归矣!”便起了身,下了楼,春香提来热水,伺候樱桃洗了身。吃了饭菜,走回楼上。穿了一领红色袄衣、皂色袄裤,挎了腰刀,拈了玄铁棒,提了个包裹,再下楼来。去马厩牵了一匹灰白色劣马,与春香说声道:“我回影屏山去了。”出了门,骑了马,穿过街巷,出了杭州城。
    离了杭州城,只见沿路山河秀丽,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古道孤村,路旁农舍;杨柳岸,晓垂锦条;莲花荡,风吹荷塘。稻谷熟,满地金黄。时值建炎四年六月,天气炎热,樱桃心中却畅快,信马由缰,时快时慢,夜宿晓行,走了四五日,这日来到丹徒境内。因见山水秀丽,贪行了半日,赶不上宿头,路中又没人作伴,哪里投宿是好?又赶了五六里田地,过了一条板桥,远远地望见一簇树林,林木丛中闪出一个小小庄院,山后重重叠叠都是乱山,樱桃道:“只得投庄上去借宿。”径奔到庄前,看时,只见庄院门上写了“沈宅”二字。樱桃笑道:“好了,原来这家主人是本家,也姓沈!”
    只见庄门大开,庄内却不见人。樱桃下了马,叫了多时,一个庄客匆匆赶出来。樱桃倚了玄铁棒,与庄客打了个问讯。庄客道:“姑娘,日晚来我庄上做甚的?”樱桃道:“我姓沈,因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我庄上今夜有事,歇不得。”樱桃道:“胡乱借我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姑娘快走,休在这里讨死!”樱桃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紧,怎地便是讨死?”庄客道:“去、去、去,没功夫与你费口舌!”
    这时,庄里走出一个老人来,年纪在七旬之上,须发皆白,柱一条过头拐杖,走将出来,喝问道:“你两个闹甚么?”庄客道:“可奈这姑娘偏要来庄上宿一宵,赶也不走。”樱桃道:“我姓沈,与这家主人同姓,因赶不上宿头,欲借本家庄院投宿一宵,明早便行。”那老人道:“原来是本家姑娘。老夫姓沈,这里却是李家庄,若欲寻庄主,须望入边去,前面转个弯,便是庄主的大宅院。姑娘休要怪庄客,今日庄上确是遇上麻烦事,不是不愿留你宿一宵。”樱桃笑道:“原来是本家长辈,叨扰了!不知今日庄上有甚么事?”那老人道:“实不相瞒:日间,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呆子,径直问道:‘这里是不是丹徒县。’庄客道:‘是。’又问道:‘这里是不是沈家庄?’庄客道:‘不是。’那呆子勃然大怒,骂道:‘门上明明写着沈宅二字,却说不是沈家庄,可恶!’闯入庄里,非要寻甚么沈樱桃。我哪里去寻沈樱桃与他!那呆子便赖住不走,只要沈樱桃。几个庄客去赶他时,却被那呆子发起狠来,打伤了庄客!”
    樱桃听了奇怪,暗自道:究竟是甚么人,来这里寻我?便道:“实不相瞒,只我便是沈樱桃,家住西边影屏山中的沈家庄。老人家,你领我去,看是甚么呆子,他要找我,不去西边影屏山,却来这里闹!”那老人道:“你便是沈樱桃么?既如此,你随我来。”樱桃将马拴在庄外一颗树上,随那老人进入庄里,来到厅堂前。只见五六个庄客各各持了器械,围在厅堂前,却不敢望里半步。那老人止步道:“姑娘,你自入去看,老夫不敢去,那呆子端的厉害。”樱桃望堂内看时,只见中间置一个四方桌,旁边搁两个椅子。左边椅子上,坐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樱桃瞅着那叫花子的脸煞是眼熟,细看时,却是简平!樱桃似见了鬼,大惊失色,叫道:“简平哥哥,是你么,你怎在这里?”樱桃不知他是人是鬼,惊的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话说数月以前,建炎三年九月间,在桃花岛上,简平抱起厉红梅尸身,跃下海边悬崖,头撞在礁石上,疼死了去。几个大浪打来,将他与厉红梅尸身卷入大海中,却被两个渔夫捞起。这渔夫是叔侄二人,驾一小舢板,在海上撒网捕鱼,起网时觉得沉重,以为捕到大鱼。拉到船上看,却是两个人!伸手去探鼻息,厉红梅已死透,简平却尚有一口气,便将厉红梅尸身复丢入海中,把简平带回岸上。简平虽救得活,却记忆全失,不知自己是谁,为何来到此地?海边人家见他呆傻,皆唤他作呆子。简平却不气恼,不知呆子为何物。
    建炎三年十一月,金兵南侵,追大宋皇帝而来。海边人家为避兵乱,纷纷前望桃花岛,简平随船而至。桃花岛乃是世外桃源也!简平无所事事,在岛上瞎逛,在草丛内拾得一条勾魂锁链,见使得顺手,便舞将起来。其实,这便是简平先前遗落的勾魂锁链,怎不顺手!金兵追大宋皇帝南去,海边人家便离开桃花岛,简平却不走,只留在岛上,日日舞那铁链子。因心无旁骛,潜心演练招数,得以武艺精进,便有了万夫不当之勇。眼见又过了数月,这日简平逛入岛上一个人家,讨碗水吃,家中男人见简平入来,上前施礼道:“简都头!”简平道:“你叫我做甚么?”那人道:“你不是简都头么?”简平茫然道:“我是简都头么?你若知我的前事,快快道来!”捉住那人,叫那人细说,方知自己原来唤作简平,江湖绰号小旋风,是昌国府的都头。昌国府另一个都头洪眉,便是他的妻子,却被沈樱桃打杀了。简平略略记起些微事来,便离开桃花岛,一个人赶望丹徒县沈家庄来,要杀沈樱桃,为洪眉报仇!
    此刻,简平在厅堂内,望外瞅了半晌,认出外面的人来,跳将起来,叫道:“阿也,你是沈樱桃!”抄起铁链,冲将出来,喝道:“沈樱桃,你莫要走,还我洪眉来!”樱桃举玄铁棒来迎。两个人就在厅堂前,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斗将起来。斗了三五合,简平一条铁链舞得上下翻飞,将樱桃玄铁棒硬生生震开。樱桃惊道:“你是人是鬼?”简平手脚不停歇,将铁链砸来,口中喝道:“休要多言,拿你命来!”樱桃慌忙打了个滚躲过,简平抡铁链紧追来,招招要取樱桃性命。樱桃且战且退,退出了庄门之外,与简平斗了十五六合。瞅个破绽,樱桃使玄铁棒,将铁链荡开,一纵身跃出了圈子,喝声道:“少歇!”旋即跑去路边,解开灰白色劣马,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口中叫道:“打不过你,我去也!”樱桃骑在马上,眼珠子却骨碌乱转,寻思道:“昔日在桃花岛,我只叫冯良不要杀他,今日他却要杀我!”便觉憋屈。转念想,我杀了他浑家厉红梅,他要杀我报仇,也是个理。又想:“这简平恁地变得这般了得?我已不是他对手,须得找帮手,一齐擒了他!”一口气跑去,走出了五六十里地,不觉来到了丹徒县城。
    樱桃来到县衙前时已是夜半亥时,大街上空无一人,县衙则大门紧闭。上前拍门,拍了多时,只见里面有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半夜来拍县衙大门?”樱桃道:“是我,沈樱桃。”门开一条缝,只见一个老衙役探出头来,见是樱桃,吃惊道:“大人,为何夤夜来此?”樱桃道:“林县令在么?”老衙役道:“县令大人已歇下。”樱桃道:“事急,入内寻林县令说。”老衙役引樱桃入内,去三堂里坐下,言道:“我去叫县令大人来。”少倾,林忠匆忙赶到,入来与樱桃相见。樱桃略略说了被简平追杀之事,惊魂未定道:“不知怎地,简平今有万夫不当之勇,须得都头耿焰随我入沈家庄,与我师父三人,合力擒了他!”林忠大惊,即教衙役将耿焰叫入府来。当夜,樱桃、耿焰皆宿府衙中。
    次日早起,吃了饭菜,各各装束了。只见耿焰二十四五年纪,身长七尺五寸,穿一领褐色袄衣袄裤,蹬一双皂色皮靴,挎一口腰刀,提一杆乌黑铁枪。耿焰、樱桃牵了马,望大门来,却听见前面喧嚣不止,一个衙役奔来,慌里慌张道:“前头来了个呆子,只要寻沈樱桃。不让他进时,他便发起怒来,打坏大门,闯将入来!”二人将马交与衙役。耿焰在前,樱桃在后,一齐望前面奔来。见简平已闯到大堂前,在那里四处张望,高声叫唤道:“沈樱桃,躲的不是好汉。你躲得了一时,怎躲得了一世?快滚出来,我杀了你便走!”只听耿焰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呆子,胆敢擅闯县衙,要造反么?看我来擒你这反贼!”踏步向前,举枪便刺。简平挥铁链隔开,问道:“你是谁?”耿焰道:“我乃都头耿焰,来擒你这反贼!”简平道:“你一个小小都头,敢出此狂言!你来试试,擒得了我么?”抡铁链来战。二人斗到一起,只斗了三五合,樱桃加入进来,与耿焰联手,夹击简平。
    简平毫不畏惧,举铁链来战,三个人皆是步战,好一场恶斗!但见:一来一往,如鹰展翅;一上一下,似凤翻身;一撞一冲,饿虎扑食。一个使枪照搠,尽依良法;一个使棒劈来,自有悟头;一个举链遮拦,左抵右挡。三个人在大堂前恶斗,搅得翻江倒海、地动山摇!斗到三十合以上,樱桃见不能取胜,偷偷朝耿焰使了个眼色。耿焰瞅了个破绽,纵身跳出圈子,喝道:“少歇!”衙役已牵了马来,耿焰、樱桃飞身上了马,冲出府衙。只听樱桃叫道:“我在沈家庄等你。简平,你敢来么?”言语未了,人已远去。简平大怒,跑出府衙,早不见耿焰、樱桃人影。寻人问了路,骑了马,望沈家庄赶来。
    樱桃领耿焰,骑马赶到沈家庄,入庄来见师父。薛永大惊,慌忙携了蒙古弯刀,叫了十几个庄客,一齐出到庄外。薛永道:“将简平堵在庄外,莫叫他入庄来,搅了庄中安宁!”十几个庄客携了兵刃、弓箭,去望庄前峡谷,两边山上伏了。薛永、樱桃、耿焰则来到庄前路上,樱桃窜到路左边树上,耿焰则躲进路右边树林里。
    不多时,简平骑一匹白马赶来。此前,简平到过丹徒县,却未入沈家庄,只得一路问路而来。望见前面一个峡谷,穿过峡谷便是沈家庄,简平拍马径直进入谷中,不防两边箭镞密集射来,急舞铁链,左抵右挡,护了自身,却护不了马,胯下坐骑中了两箭,“噗通”倒地。简平跃起身,弃了马,舞着铁链,冲出了峡谷,却见前面一个中年男子挡在路当中。只见那人左边一管空袖子随风摇曳,右手提一口蒙古弯刀,叫道:“简将军,别来无恙?”
    简平一愣,肚中暗道:“此人怎唤我作将军?”口中喝道:“你是谁,敢来挡我的道!”那男子道:“我是薛永,简将军不记得了么?”简平不去想,也想不起,只顾喝道:“我管你是甚么永!快快让道,不让时,吃我一铁链!”薛永笑道:“正要领教你的铁链。”简平大怒道:“不怕死你便来,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自来寻死,怨不得我!”舞动铁链,径奔薛永来。薛永挺刀来斗,两个人斗到了一起。
    简平、薛永斗了三五合,路右边树林里冲出一个人来,挺铁枪刺来。简平听见身后动静,急转身,舞铁链挡开铁枪,怒道:“你这腌臜都头,只会从背后偷袭,不是好汉。来、来、来,你们都来,我一齐杀了!”一个人斗薛永、耿焰两个。这时,众庄客已从峡谷两边山上下来,持了兵刃、弓箭在旁掠阵。
    简平、薛永、耿焰三个斗得正酣,路左边一颗树上,忽然跃下一个人来,挥棒劈下。简平抬头看时,棒已打来,躲避不及,肩头着了一棒,脚下打了个趔趄。俗话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是樱桃,简平大怒,厉声喝道:“沈樱桃,你来得正好,拿命来!”樱桃道:“简平哥哥,你降了罢。你怎抵得过三个人?”简平急红了眼,怒道:“我先杀了你!”纵身扑向樱桃。耿焰刺来的枪,薛永劈来的刀,只是隔挡躲避,不去还击,只要来杀樱桃。四个人斗了三十合以上,简平身上几处中了薛永、耿焰刀枪,全身血淋淋的,却不管不顾,只望樱桃奔来。简平瞅个破绽,飞出铁链,缠住了玄铁棒。樱桃急要挣脱,却挣不脱。樱桃大骇,使足全身力气,拼死一挣,只见玄铁棒与铁链齐齐脱手,直望空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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