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春山

299 春山如笑

    
    何莞尔早习惯莫春山每天不疵她几句就好似过不得的毛病,当下翻了个白眼,回答:“我知道你得了好好说话就会死的病,我不和病号计较。”
    说完,摆出一副老娘不想和智障说话的表情,两眼望着天,就等着寿宴开席。
    莫春山摇头一笑,端起茶杯抿了口,安之若素。
    这一等,就是快三个小时。
    要说老郑家的排场真不小,这一场寿宴的程序繁琐又传统,不仅有专业的司仪主持,郑家的三个儿子都带着家眷上场轮番拜寿、献祝词、献寿礼,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总算可以开始吃饭了。
    何莞尔早就等得饥肠辘辘,偏偏陪莫春山坐在主桌,动都不敢乱动,喝口饮料充饥都得保持矜持又大方的笑容,十分痛苦。
    莫春山依旧不喝酒只喝茶,满桌的人也都不劝他和何莞尔,于是弄得一桌子人就他俩不喝酒,显得特别另类,更让何莞尔如坐针毡,备受折磨。
    不过等开始走热菜,何莞尔顿时觉得所有折腾都是值得的。
    要说郑洪洲这人看起来就很暴发户,三个儿子也是暴发户标配的黄赌毒,结果这寿宴的菜品,竟很有些清贵的感觉。
    满桌不见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却多是精选常见食材再精心烹制而成的,且并非以阜南的重口味为主,反而多是淮扬菜和鲁菜的菜式。
    何莞尔琢磨之下,发觉这好像是比照国宴菜单的标准弄出的一桌宴席,顿时咋舌。
    她趁着郑洪洲应付络绎不绝来敬酒的宾客,小声地吐槽:“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莫春山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不动声色地说:“也不是为所欲为,至少这六桌人摆不到人民大会堂去。”
    何莞尔也不理他,专心地吃着东西,心里却思忖着莫春山到底是怎么能混到今天这六桌人里来的。
    刚才寿星讲话时候可说了,今天在座的宾客来自天南海北,人不算多只有六桌,但都是他的至亲好友。
    郑洪洲还说了,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把这里当自己家。
    且根据何莞尔的观察,郑洪洲这番话可不算客套话,因为在座宾客并非都是非富即贵,有好些个穿着普通但和郑洪洲年龄相仿的客人,似乎真是当年跟他共苦但没能一起发达的旧友们。
    所以莫春山这个一开始很不受郑洪洲待见的年轻的刺头小子,能混成“自己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正胡思乱想着,郑童敏领着关骁来了主桌敬酒。
    郑老二的一番客套话和宾客之间的奉承寒暄,何莞尔是听不下去的,她的注意力全在关骁身上。
    按说郑童敏领着关骁过来,就有见长辈的意思了,也是过了明面的女朋友,下一步只怕就要谈婚论嫁。结果,关骁依旧是那一副冷淡客气的模样,对着郑洪洲也没什么笑意,只是多少说了几句祝寿的话,还不算太离谱。
    反而是郑洪洲笑容满面,主桌其他长辈打趣关骁和郑童敏的时候,他竟然出面解围,看起来似乎对关骁非常满意。
    何莞尔看得啧啧称奇,莫春山则看着她,半是调侃地说:“有其子必有其父,你马上就懂了。”
    果然,等郑童敏和关骁敬了酒回去,郑洪洲坐下,好一番感叹:“唉,我前半辈子忙着赚钱没顾着家,儿子不争气就算了,只盼着能有个靠谱的儿媳妇,生几个聪明的孙子。”
    这话题明显是在往关骁身上引,于是马上有人知情识趣地问起了关骁:“这姑娘看着老老实实的,和二公子在一起多久了?”
    郑洪洲精神一振,介绍起来:“说是半年前认识的,就之前老二跟的那个项目,对方公司的实习生。现在还在读研二,明年毕业。”
    又有人聪明地接话:“哪个大学的啊?国内还是国外?”
    之间郑洪洲腰板都挺直了一些,说:“哪能考上国外的啊,就国内的。”
    接着,郑洪洲说出了一所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名称,虽然声音平淡,但眼角嘴角却都是止不住地上翘,想来很有些得意。
    于是满桌子人都说着恭喜恭喜,说得郑洪洲止不住地欢喜,笑得满脸的褶子差不多能夹死苍蝇。
    惟有莫春山依旧一言不发,默默地喝茶吃菜,很有些不动如山的气势。
    何莞尔忍不住地皱眉,只觉得这人真是不讨喜,人家好歹六十大寿,你说几句恭维的话又怎么了?
    要不是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她都想代替莫春山说了,至少哄一哄寿星高兴,否则万一郑洪洲翻脸怎么办?
    别的不说,这破地方只有直升机能进出,要郑洪洲生气了不送他们下山,靠两只脚走出这片山,怕是得少好几层皮。
    她正在忐忑,忽然察觉郑洪洲眼尾的余光放在了他们这个方向,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在看莫春山。
    她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着急,已经听到郑洪洲说话。
    “你们可别只顾着说好话了,我年轻时候不信天道轮回这事,现在五十多六十岁才明白过来,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现在都是报应,报应啊!”
    他这一番话来得莫名其妙,还说什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话题,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寿宴上该说的事。
    满桌子大部分都是有七窍玲珑心的人,揣摩不出郑洪洲的意思之下,自然也没人敢接话。
    于是满桌子热络的气氛骤然消失,好一会儿才有人插科打诨,把这事给岔了过去。
    何莞尔狐疑之下,隐隐觉得这番话似乎和莫春山有关,只是从头至尾莫春山都是那淡漠的表情,人多口杂之下也不好问,结果饭还没吃完,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午饭过后漫长的下午,自然有牌局茶局莫名其妙的局来消磨时间。
    莫春山作为郑洪洲的贵客,想要清闲是不可能的,早有人前呼后拥把他拉去了不知道哪个房间。
    何莞尔则惊喜地发现,她的“鹤立鸡群”策略是奏效的。
    满屋子的阔太太和郑家亲戚都没来找她凑什么牌局,偶尔有人过来也就和她客气地寒暄几句。
    于是所有的喧嚣都和她无关,她自己心里不在乎这被冷落的待遇,一个人窝在三楼花园的一角,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嗑着瓜子,享受着山间负离子爆棚的新鲜空气,和春天午后和煦的阳光。
    三月的山里,树木的细枝上已经抽出了嫩芽,山野间熏风阵阵,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和城市里满是尾气和粉尘的感觉大不一样。
    何莞尔看着漫山遍野透出的深深浅浅的绿,舒服地眯起了眼,喃喃念着:“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
    还没念完,她就怔住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词——春山如笑。
    这个用来形容春天的山色明媚的词语,不想还罢了,这一想起来,才发现这词不仅包括可莫春山的名字,还包括了她的小名。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么?怎么一个早就存在的词,都能隐隐将他俩联在一起?
    何莞尔想着,忽然间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忙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摇着头自言自语:“醒醒,在想什么呢?”
    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一个人影。
    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发现是关骁站在侧面的一棵柳树下,半边脸藏在树后,看到何莞尔转头的一瞬间,她马上转过身离去。
    何莞尔只觉得莫名其妙。
    刚才那短短一秒的时间,她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但总觉得关骁的眼神冰冷里带着敌意,和之前见面时候的淡漠傲娇大相径庭,看得她脊背上都凉了凉。
    何莞尔知道自己不那么讨女人喜欢,但她和关骁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既没有利益冲突,又几乎没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这完全就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关骁用得着这么敌视她么?
    春日暖阳带来的好心情顿时消散无踪,何莞尔愣怔了好一阵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直到太阳也躲进了云里,山风变得冰凉,吹得她一个寒颤。
    她这才甩了甩头,压下心里细微的不安与烦躁,进了屋下楼,去找莫春山到底在哪里。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事,只是刚才那阴冷的一眼,让她下意识想去找他而已,似乎看到他心里能踏实那么一点。
    何莞尔刚下到二楼,却有个穿着白色对襟外套的女子迎面走上来:“莫太太?”
    “有什么事吗?”何莞尔回答。
    从穿着上她就能看出来这人是别墅区的服务人员,既然特意等在楼梯口,应该是找她有事。
    “莫先生说您要是觉得无聊,就让我送您先回下面的别墅,晚饭也可以不上来吃,告诉管家就行,”女子微笑着开口,等看到何莞尔眼里的疑惑,继续说着,“莫先生说他在微信上给您留了言,放心,不是有人要害你,只是怕你摔了跤会生气。”
    末了,她马上又说:“最后这句是莫先生的原话,他特意嘱咐过我要说给你听的。”
    何莞尔半信半疑地拿出手机,发现确实莫春山有给她留言,大概意思是让她自己下去玩,且他的原话和女子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一样,就是他的留言还多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得了好好走路就会死的病,我估计是摔死的,所以给你找了根应该还算称职的拐杖。”
    何莞尔噗嗤一笑,刚才的不安和紧张渐渐消退,小声嘟囔:“说得你好像就不是拐杖一样。”
    女子一愣,问:“莫太太您说什么?”
    何莞尔忙收起手机,微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一阵清风吹开遮住太阳的那片薄云,云后若隐若现的阳光再度灿烂起来,满山的风光明媚而摇曳,就像刚刚的阴霾从没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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