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景真的很诡异。
明明男人将跑车当火箭开,足以见得他正频临在盛怒的边界,可对方那脸色却又一直淡若水,没有丝毫的变化。最吓人的是,期间他还回过头,貌似温和地对着副驾驶上的女生,轻声细语地问“刚刚见你没吃什么东西,会不会饿?”仿若一个体贴的好丈夫,或是明理的好情人。可禾雪却受到了惊吓,她将一只脚死死抵在车子的前下座,两手分别抓住安全带和背椅,身子往后仰,心里在不停地求神拜佛。想想又怕头顶上的某个谁看不见她,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地默念:上帝是我哥上帝是我哥上帝是我哥……韩裔没有等到回答,再次偏过头时,看见女生的眼睛和嘴唇都闭得更紧。
“问你话呢。”
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她选择撑死或者饿死吗……
“能不能多给几种选择,那两种死相都不怎么好看……”
男人怔愣。
韩裔其实一直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对禾雪发脾气,既然欠她的,发誓要对她好,怎么也不该和她一般见识。两人交往前或者交往以后,他也从没对她发过脾气。纵然女生经常和自己唱反调,气得他牙痒痒,也总是觉得无所谓,忍忍就好。唯一一次超出他的理智范围,是在顾西凉与何亦舒的那场闹剧婚礼上,禾雪与漠北的擦枪走火。韩裔站在他们侧面不过十几秒,却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那两人一搂一跌,嘴唇相碰,仿若一出浪漫感人的文艺剧,目光深似海。
他抄着手站在那里,一眼就望穿了漠北遥望着女生的,那眼里的痴迷。他不断对自己说:果然很煽情,很铭心,很郎才女貌,禾雪要是能嫁给他,该会很幸福,她幸福了,自己也不必受良心的谴责。想着想着,他却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最后竟茫到问扪心自问:她幸福了,那我的幸福呢?如果真要保护她,让她在自己身边,那不是更好?
所以韩裔为自己找了千万般的理由,最后脑子里那根叫做愤怒的弦,终于理所当然的断开来。以至于他后来的行为将禾雪吓了大跳,其实也将他吓着了。那番不准接近漠北的话,韩裔也并没有真的去在意,只不过出于当时的心情突然脱口而出,待他冷静了下来,才发现像个妒夫一样,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怕我?”
终于将车速渐渐缓下来。
“没有!”
感觉到车子在缓速,禾雪慢慢试着坐直身,背上全是冷汗,她生怕一句话惹对方不高兴,自己就得搭上小命陪他英年早逝。男人得到回答后却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将车稳稳向前开,看方向应该是送她回公司的路上。现在的她与韩裔独处,更彻底忘了自己是肩负着怎样的“光荣使命”,又怎样大义凛然对王皓说“放心,不把合约拿下我决不回来!”
兴许是觉得这样沉默很压抑,禾雪终于壮着胆子,问出了那个一直潜藏在内心的又有些不害臊的问题。
“你吃醋了?”
得到一句毫无犹豫的“没有。”
二人忽然间就开始了这种无聊的问答游戏。
“还喜欢漠北?”
斩钉截铁的“没有。”
轮到禾雪。
女生咬唇,眼里是明显的玩味,以至于以后她的身边过客如云,却始终都记得这一天,她多么多么想找回那当年的无所顾忌,不设心防。
“你不喜欢我?”
“没有。”
……
韩裔开车,没有注意对方到底问的是什么,只想着无论问什么他都要一律否认,毕竟有些话是不能轻易坦白的,尤其是在他还未真正弄清自己的感觉前。而察觉到女生隐忍的笑意,他这才反应过来上了当,那时车子正好到达公司楼下,于是韩裔顺理成章地将车停了下来,禾雪急急忙忙开门要往外逃,却被男人猫捉耗子似地,不费力气的一把抓回来。
两人面对面,禾雪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一呼一吸间,有淡淡的烟草味道传入她的鼻翼。然后她看见对方的嘴唇上下动作,几个字清清脆脆,带着疑问传入她的耳朵。
“你喜欢我?”
本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被来来回回大把的疑问句搞得诸般复杂。街上的人群依然拥挤热闹,人来或者车往,没有谁注意到这不起眼的一幕。
有些事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的,即使与你再亲密的人,他可以在你手脚不能动时为你洗洗擦擦,他可以在你受伤时细心包扎,可他怎么也代替不了你自己站起身,鼓足勇气去走出这个病榻。就像现在的禾雪,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去给这个问题最完美的解答。
而在那一瞬间,禾雪考虑的居然不是喜不喜欢这个问题,而是想当然的觉得韩裔多此一问。为什么多次一问?因为若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对你的话那么在意,几乎言听计从。若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怎会浪费多时的青春呆在你身边,任你在我的世界自由来去,不是因为喜欢你,那些外界的流言蜚语,我一点一点也没有力气去承受。
那个答案几乎快要呼之欲出,韩裔却在此时将禾雪打断,他慢慢将拉住对方细小胳膊的大手放开,字正腔圆。
“不要喜欢我。禾,小,雪。”
不想要自己沉沦下去,不想你最终成为心底的一根刺,因为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并永不回头。
你们有没有试过呢?其实“不要喜欢我”比“我不喜欢你”更伤人。原来你不止不喜欢我,甚至连我喜欢你的权利都不愿给。
闻听那样拒绝明显的话,那个缠绵缱绻的词组,禾雪便再也说不出口。那么你把我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平时无聊能消遣斗嘴?
“漠北曾经说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自恋的人,没想到还有比我更自恋的。韩裔,谁喜欢你?谁他妈的要喜欢你!”
吼完这一句,禾雪便用了全力推开车门再“砰”地大力关上。女生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大楼里面走,期间像是要逃离什么似地,竟大步跑起来。而韩裔就这样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只是目光锁定了娇小身影,直到对方的余影都彻底消失。
一下午恍恍惚惚,任王皓如何对又空手而归的禾雪暴跳如雷,对方都只有淡淡的几个字。
“嗯。”
“是。”
“对不起。”
王皓抚额叹气,“遇见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还是血霉!”
而禾雪却一直在考虑,她现在是不能在韩裔的公寓待下去了,这算什么关系?还好除了一些衣物,自己的东西并不多,随时去随时走。下班回到家,整个屋子没有人的迹象,韩裔应酬去了。禾雪一刻也不停留的收拾,那个中小型的粉红行李箱,上面堆了层薄薄的灰,仿佛已经很久无人问津。去到卧室打了水,准备将它擦拭干净,边擦却边忆起下午韩裔那冷着脸蹦出的字。
不要喜欢我。
禾雪顿时委屈丛生,眼眶湿热,她手下擦拭的动作未停,却将头努力往上扬,生怕那湿热的液体就这样不争气的流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谁要喜欢你?我脑子又没出问题。”
“以为人人都跟在你屁股后面转呢?那是花痴行为。”
……
一番话到最后,竟是“靠,我怎么跟漠北那蠢货一个级别了,竟然骂自己是花痴。”
而韩裔却在门口站了很久,从禾雪一进门开始,今天的应酬被临时取消。
他穿着软质料的人字拖,从书房里步子轻微的踏出来,见女生自顾自地搬行李箱,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他强忍下上前去拦的冲动,却也始终移不开步子,直到眼见对方努力将小脸扬起,逞强地说“谁要喜欢你!”
终于忍不住踱步到对方身后,蹲下身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
女生被惊吓到,那几乎落下的眼泪就这样挂在眼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浮游,所有的开心争执都往后倒退,此刻男人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轮廓渐渐在眼前放大,直到感觉自己的嘴皮被像蚊子一样叮了下,禾雪才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
是谁将你的美凿入我心,又是谁将我的绝刻入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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