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拿出手机,铃声响了,是宋月仙打来的。刚接通,那边就噼里啪啦一顿说:“小古,怎么搞的啊?人家女孩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到现在还未过去,咱们不是说好晚上七点见面吗?你让人家白等一个小时,这样显得多不礼貌啊?”古池不停地道歉,急忙解释事情原委。宋月仙道:“你临时有事没关系,但应提前跟人家说一下,改天再见也行啊。现在人家还以为你有啥意见,所以才躲着不见。”“啊?”古池惊得目瞪口呆,急忙解释自己绝无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忙得昏头转向,忘了见面这茬事。两人喋喋半天,宋月仙最后才同意去劝劝对方女孩。撂了电话,古池原本沮丧的心情更加低落,感觉简直糟糕透了。这时,手机又响起。他以为还是宋月仙打来的,一看竟是皮逑,那边说立刻拿着材料到全力主任那边去。他暗暗嘟囔一句:都怪这篇破报告,若非因为修改它,我也不致落个被人说的下场。
全力的办公室在二楼西,敲门进去,全皮两人正聊着。古池从前不曾来过这里,把报告伸手交给皮逑,扫视了一下屋子,目光所及处堆放着不少纸质文件。全力两鬓苍苍,微笑道:“辛苦啦,小古,坐吧。”古池知是客套话,便说这都是应该做的。皮逑靠在沙发里,翻看着报告,嘬了一下牙根,道:“你怎么老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告诉你不要只捡着问题写,你看看这个材料,改动的地方在哪?不还是和以前一样么?”皮逑平时说话声就很洪亮,古池现在听来却觉得异常刺耳,以为其中夹杂着不屑,本就颇为委屈的内心,再也按耐不住,道:“怎么会和以前一样呢?我都修改好几天了,篇幅内容都是按照你说的改的。西山乡农村危旧房改造本身就存在很多问题,督查那天大家都看见了,除了那个在望村做的好点,其它村根本就是弄虚作假。这么多问题在那摆着,报告不体现这些,尽说好话唱颂歌有啥用?”皮逑把报告往茶几上一拍,道:“说你还不爱听是吧?让你怎么改,就怎么改呗。这材料拿给县长看,你觉得能过关么?”古池身子气得有些发抖,完全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说话,想着上班报到第一天,皮逑就带车拉自己回来,接着费心安排宿舍,应该说是挺照顾自己的,今日怎么就彼此顶撞了呢?
全力端坐着,双肘交叉平放在班台上,面面含笑意道:“小古啊,材料方面你还是要向皮逑多学学。你逑哥在政府办写材料多年,文字功夫领导们都很肯定,你上班时间不长,很多情况还不太了解。”古池想,方才所言皆为事实,自己并无过错。不过理是那么个理,还是有些后悔出言不逊,便不敢抬头看,目光只是落在脚前那块地方。皮逑从沙发上起身,高声道:“算了,这个报告还是我自己来弄吧!”全力笑道:“好吧,尽快弄出来,把之前我们讨论的那几点也加进去。”皮逑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出去。古池如坐针毯,起身道:“全主任,若没其它事,我也回去了。”全力伸手示意,道:“不着急,坐下聊会吧。”古池欸了一声,又坐回沙发。其实,他恨不得立马走开,待在这里总感觉别扭,不知接下来该聊啥。
全力一直面带微笑,谈笑内容尽是唠家常,古池强挤出笑容应答着。不一会儿,屋里便陷入沉寂,似乎再无话可说。全力道:“行喽,你回去吧。”古池暗松一口气,终于得到解脱,临出门时,全力笑道:“你年纪还轻,政府里的事比较繁杂,平时一定要虚心多学,这样才能更好成长。”古池扭头说,好的。随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此时,古池才发觉腹中饥饿难耐,想起晚饭还未吃。时候已经不早,不想再出去,遂回房冲碗泡面打发了。秋夜凉如水,古池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天玄银河,繁星灿烂。这座北方县城高楼还不多,从此处望去,几乎可以览遍大半个城。他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后悔情绪愈发强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他自问,为了给他人留下老成稳重的印象,向来注重内心修养,没想到依旧不耐说。甭说别人讲一两句难听之言,就是坏话说上半箩筐,自己还能掉层皮不成?长期以来,辛苦维护的良好形象算是毁于一旦。那些烂熟于胸的醒世恒言、五字经等都跑哪了?关键时刻,竟然一句也未能想起来。什么“温良恭谦让”,什么“仁义礼智信”,如今看来,不过净是些诓人语录罢了。古池知道皮逑比自己长不了几岁,但毕竟人家资格老,再说大一岁也是大,自己又怎能不服?
夜深人静,一人越想越沮丧,他自以为练得不错,实际看来仍然心气过于急躁。情急之下,古池伸手摘下床头那幅“五字箴言”,此举并非要否定当年老师的忠告,而是觉得“五字”化于心足矣,时代终究变了,也许他也要改变。独自思忖良久,古池手提长毫屏笔,饱沾浓墨,缓缓写下八个字:戒急用忍,事缓则圆。他欲以此时刻提醒自己,遇事切忌心浮气躁,以便日后更好地改正此缺点。小楷写好年份,正准备习惯性地署上名字。古池忽然一想,明日要替郗文录装裱字画,城里何处有这手艺,怕是要打寻一番,索性不如直接找李唯一算了,反正价格一分钱也不会少他。到时,就把这八个字一块装裱,也好日夜挂在床头自省。他怕外人嘲笑自己的书法,便空下署名,单留了年月和字号,心想:若他人问起此幅字从哪来,到时自已就说是一朋友写的,也好避免尴尬。于是摞下笔,稍作收拾,躺到床上睡了。
次日上班,古池去找雒海文,说明郗文录让其装裱字画一事。雒海文说好事儿,不过现在手里有几件事亟待处理,没法一块儿过去,就给了李唯一的手机号。古池心存感激,若非雒海文在领导那里上好话,郗文录不可能知晓他的字写得如何,当然也不会有裱字立功的机会。雒海文问,是否知道李唯一家住址。古池摇摇头,那日虽说去过一次,却是坐车前往,根本未能分明南北。雒海文说了地址,叮嘱出门可以叫辆出租车,去之前先给李老师打个电话。古池感激地点点头,请了假准备过去。上楼,拿了那幅字以及自己的拙作,又回办公室跟任艺行说了声。下楼时,想起昨夜的事,古池去找宋月仙解释原因。一切皆如所料,宋月仙当面又数落他一通。不过,最终女方还是答应今晚再见面。古池表示万分感谢后,携着字卷出了县政府。
上了出租车,古池拿出手机拨电,嘟嘟二声后,那头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哪位?”古池十分客气道:“您好,李老师,我是古池。”他怕李唯一一时想不起来,补充道:“上次跟随海文大哥去您那吃饭来着。”那头声音开始变得热情:“你好,小古。”古池把政府办郗文录主任裱字之事简单一叙,李唯一稍作迟疑,直接就说过来吧。
半方园靠近润河,地方倒也好找,毕竟蓟云县城就这么大。至上次离开,已有段日子,这座院门外的小花却依旧开得艳丽,古池辨认出其中不少是蓟花。再次见面,李唯一仍穿着那身浅灰马褂,烫染的微卷头发梳于脑后,显得几分洒脱与豪气。彼此客套几句手,进院见过当家嫂子,古池跟着李唯一走进一个房间。时面摆着一张十分宽大的工作台,上面压着一面透明玻璃,四面墙壁挂满各式长中短幅字画,纸墨香味扑鼻而来。
李唯一接过字,打开后细看了一番,问:“你方才说这是县政府办主任郗文录要装裱的字?”古池点头称是。李唯一盯着字,道:“这幅字写得不错,不过落款人名倒不曾听过,蓟云书画圈的人大抵上都能混个面熟,看来此人非居本地。”古池道:“郗主任说是一朋友送的。你应该认识郗文录主任吧?”李唯一笑着摇摇头,道:“我们作画之人素来不太喜欢跟官府打交道,不过他的名字倒听说过。”古池把自己那幅也放到工作台上,道:“李老师,这幅也一并装裱了吧。”李唯一看了看,没说别的。古池想到装裱费用方面,怕对方念及面子不好意思说,又补充道:“李老师,需要多少钱,你照实收就行了,领导到时候给报销,不能让你白忙活。”李唯一笑笑,倒没说些别的。眼看该说的话都已说到,领导交待的事也办了,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古池就不打算久待,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