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雒海文带着三个年轻人出去,一鸣楼里宾客盈门,酒香四溢,生意异常火爆。后院一个单独隔开的包间,里面坐着几个人,古池认得出的有李唯一、程乙和伊芾,旁边还有一男一女。伊芾的出现让古池心里一惊,不知为何每次看见她,古池总会不自觉得想到贾县长。现在,他人已被立案调查,关于他的故事却广为流传,其中就涉及贾立仁的生活作风问题。常言道,流言蜚语止于智者。然而,现实社会里能有几个智者呢,绝大部分无非是些普通人,因此流言并不会轻易终止。
古池就曾无意中听人说,贾立仁生活腐化堕落,平时随身携带一只黑皮公文包,里面总会放着莱伯特,方便自己随时使用。他当初乍听,还非常纳闷‘莱伯特’是啥东西,后来上网一查,结果差点大跌眼睛。他在政府办上班这么久,平日见到领导的机遇也很多,如此夸张的描述可信度实在太低。至于黑皮公文包,这几乎是每位县领导的标配,并非贾县长所独有,竟然会有人以此作文章。这还真应了老话,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不过,古池对林月山庄的事一直记忆犹新,不管作风问题是否空穴来风,贾县长与伊芾一定有关系。一个是县长,一个是电台主播,两者之间似乎天然具有某种耦合性。现如今贾县长出了问题,伊芾竟浑然无事,古池心里有些糊涂了。
雅间中间是一张大圆桌,上面是红油青汤鸳鸯锅,正滋滋地冒着热气。四周码放着多盘牛羊鱼肉片,以及各式涮菜海鲜,等等。此刻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暖意盎然,让人倍增几分舒适,众人纷纷落座。因为常聚在一起吃饭,彼此间都认识,梵汐汐虽说来得较晚,但在雒海文的照顾下,现在认识的人比古池还多。
花一鸣搓着手从面进来,唏嘘不止道:“这鬼天气真是够冷,今年雪也下得忒早了点。”李唯一道:“瑞雪兆丰年嘛,大雪预示着大瑞气,瞧你这红火的生意,也是沾了大雪的光。”伊芾笑道:“还是鸣哥有远见,瞅准了餐饮行业的机会,偌大个一鸣楼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怕是日进斗金了吧?”花一鸣佯装谦虚,道:“你是只看贼吃肉,未看贼挨打呀。为了弄好这个馆子,我不知操了多少心,你们看我这头发,每天大把往下掉。”程乙道:“你哪里是因为操心过度而掉头,完全是肾血两虚,饮食作息不规律所导致。”众人泯然一笑。雒海文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鸣楼’这个名字起得好!”花一鸣笑着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了,尝尝这个火锅味儿行不,看看还缺点啥。”大家都说菜差不多了,不用再上别的,否则吃不完也是浪费。
举杯间,李唯一笑问古池:“你现在每日还练书法么?”古池点头道:“平时若没事,就抽空写写,但因现在工作较忙,有些日子不曾摸笔了。况且天资有限,权当一点小爱好吧。”雒海文道:“古池现在跟着县长呢,深得领导器重,平时事儿比较多,现在是单位重点培养对象。”闻之,古池脸上火辣辣的,他知道文哥是在有意抬举,好让在座人物自己刮目相看。只是甄梵两人都在,这么一说,古池就显得窘迫。李唯一道:“练习写字倒不是非要成为书法家,主要还是培养一种潜意识。历代高官中擅书法者,比比皆是。书法家中位居高官者,更加不胜枚举。秦朝宰相李斯,东汉曹操,蜀国诸葛亮,东晋谢安,唐朝褚遂良,宋朝狄仁杰,等等,无一不是兼具名臣和书法家双重身份。所以,从政之人练就一手好书法就显得犹为重要。”花一鸣笑道:“李老师真是博古通今,每次听你们文化人聊天,我都觉得自己的内涵在增加。说到书法,我倒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一位朋友在北京潘家园格古斋寻得一方歙砚,据说出自南唐砚工李少微之手,我瞅着样子甚为喜爱,就花些钱买下来。李老师不妨借此机会,帮我看看此砚是不是一个稀罕物。”
文人嗜砚,犹如酒鬼见酒,自然皆为一副痴像。李唯一闻后立即情绪高涨,道:“歙砚历来被誉为‘天下之冠’,南唐李少微是歙州颇具盛名的砚工,后被朝廷封为砚务官,专门制作龙尾砚供皇帝使用。若能看到他的手工砚,实乃人生之一大乐事。”程乙道:“还不快去拿来,让大家开开眼界,没看见李老已经迫不及待。”花一鸣笑着起身朝外走去。
俄顷,他捧着一方木盒进来,小心地放在桌上。细细瞧来,木盒通体呈现紫红色,表面凸起浮雕般花饰纹路,亚光漆面看来古色古香。花一鸣打开盒盖,从中取出一方黑色古砚,轻轻地放在盖上,供大家观瞻。砚体做工十分精致,既使对砚所知甚少的门外汉,也能隐约感知它的价值。李唯一谨慎地捧着看了一会儿,赞叹不已,道:“书法大家柳公权有《文砚》一文,把端砚、歙砚、洮砚和澄泥砚并称为四大名砚。歙砚珍贵之处在于,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因而被文人墨客奉为上品。常言道:文人之有砚,犹美人之有镜。李少微颇得唐元宗赏识,其手所作“宝晋斋砚山”和“海岳庵砚山”,令历代赏石爱石者为之痴迷,从宋徽宗到清乾隆皇帝,再到当代赏石人都在苦苦寻觅。据说砚山到了米芾手里,他曾抱眠三日,不舍弃手。”
甄子贤听得入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乌砚。梵汐汐手扶着下巴颏,安静地听着。伊芾笑道:“李老师说得着实精彩,让我们大开眼界,学到了不少知识呢。”古池暗叹李唯一的渊博学识,深受触动,不自不觉陷入其中,情不自禁道:“自古武人看剑,文人爱砚。多少鸿篇巨著、奇书名画,皆起于这方寸之间。王羲之曾将笔墨比为矛戈铠甲,而将砚比为城池。苏东坡曾自诩,平生以文为业,砚为田。”李唯一脸上绽放一丝惊喜,点头赞许道:“小兄弟说的非常不错,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话。”伊芾美目盼辉道:“果然是才子啊!”一席话夸得古池腼腆起来。李唯一意味深长道:“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花一鸣急切道:“先说说我的这块砚如何?”李唯一顿了顿,道:“从手感和质地来看,此砚系歙砚无疑。做工也异常精美,蓝莹可爱。究竟是否出自李少微之手,这个一进难以下定论。不过,从年代来看,已是稀罕之物。”雒海文道:“来,大家举杯,恭喜花总喜得一方宝砚。”众人哄然同意。
火锅散发的热气,混和着酒香,气氛渐入佳境。大家聊天话题由砚台说到文玩,由文玩说到收藏,由收藏说到爱好,由爱好说到相关的新闻,某位大领导因为受贿文玩而落马。接着,又说到蓟云的趣闻轶事,谈及贾县长被查引发的关注。桌上不太熟识的两位,似乎对此话题颇感兴趣,声称了解很多所谓的“内幕”。古池心里十分好奇,自己天天待在政府,也未曾听闻多少细节,他们怎就能知道呢。男人把故事说得惟妙惟肖,仿佛不是在叙述别人,而是讲个人的亲身经历。特别把贾县长的生活作风说得腐化不堪,让人生疑。古池偷偷细看了坐在对面的伊芾,不知是因为热气的熏蒸,还是天生肌肤可人,那双脸白里透着红晕,嘴唇时而蠕动着,似乎在试图掩饰一种难堪的情绪。
其他人未就此事多议,雒海文道:“领导的事随便说说算了,咱们毕竟不知其中原由,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我与贾县长共事多年,其为人做事还是相当不错的。”三言两语终结了这个话题。花一鸣不断嚷着倒酒,吃饭重点瞬间转移为拼酒量。古甄二人初来乍到,又年纪轻轻,自然成为出击的主要对象,碍于面子难却盛情,酒自然是没少喝。甄子贤外表斯斯文文,酒桌上总能显出山东大汉的本色。当古池喝得眼花缭乱时,他依旧稳坐如泰山。
酒宴直至半夜方休,一行人踉跄着出来。花一鸣开车送伊芾回家,其他人就散了。三位年轻人告别后,决定走回县政府,路途本来就没多远。外面寒风阵阵,古池打了个哆嗦,两只脚仿佛踏在棉花上无力,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夜间路面已经结冰,他一个趔趄摔趴在地。甄子贤嘲笑他那点酒量。梵汐汐伸手过来扶着他,结伴着回到政府大院。
古池被架放到床上,浑然只觉天旋地转。模糊之中,有人打来一盆温水,用毛巾替自己轻轻擦了一把脸。随后,门就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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