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是一根浮木,早晚会被波浪冲上岸来。
——阿尔巴尼亚谚语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牛木林一大早兴冲冲地来到行政办公室,等候杨主任分配工作。
电视台这次一共分配进来了5名大学生。其中,两名是汉族,两名是维吾尔族,还有一个就是牛木林。其他4个人的家都在本市,不愁吃,也不愁住。只有牛木林是外地人,需要宿舍和食堂,生活上的麻烦事比较多。
杨主任正式宣布:“牛木林、马晓莎、帕尔扎提、克里木,你们4个人到了新闻部工作。杨凡到广告部工作。”
杨主任把他们带到小二楼上的新闻部办公室,正式把他们交给了新闻部的主任徐涛,然后如释重负地走人了。
徐涛年约30出头,身体有些微微发福,皮肤非常好,白里透红。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前伏在办公桌上,用一双不大的眼睛瞄着眼前的4名大学生,沉思了很长的时间,但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牛木林等人被徐涛看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心里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正好有个人进来通知徐涛道:“徐主任,冯书记叫你呢。”
徐涛缓缓地站了起来,又慢腾腾地走出了办公室。
牛木林等人感觉刚才的那一段时间仿佛被抻长了许多,现在终于摆脱了尴尬窘迫的处境。
牛木林看到办公室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埋头干着工作,也不同他们说话,好像自己抢走了他们的饭碗一样。他想起来班主任曾经告诉即将毕业的同学们的话:“到单位工作以后要有眼色,积极主动地去打扫卫生,给大家打打开水。”
牛木林走上前,拎了一下放在墙角一张旧桌子上的暖水瓶,手中感觉到沉甸甸的,知道里面的开水还有很多,便悻悻地放下了暖水瓶。
他又发现办公桌上散乱地堆放了很多旧报纸,于是招呼那几位新同事一起整理旧报纸。
不一会儿,旧报纸就整理完毕了。
然而,徐主任还是没有回来。他们想坐下来,但是,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他们4个人像4根电线杆一样杵在那里,变成了办公室里多余的几个闲人。
最后,他们只好无趣地走出新闻部的办公室,来到小二楼门口的空地上聊天。
突然,从一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
牛木林看见昨晚在配电室值班的那个卷发男人赵刚被几个人推搡着出了一楼门口。
杨主任紧随着跟了出来。他的情绪激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折断了一支腿的眼镜斜挂在鼻梁上,鲜红的血液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杨主任气呼呼地嚷道:“赵刚,你简直是无法无天!我一定要找冯书记评评这个道理。今天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赵刚不服气地回敬道:“你就是找雨书记、雪书记评理,老子也不害怕!老子就是不让你管我!”
牛木林等这4个刚刚踏入社会的门槛的大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吃惊地望着杨主任和赵刚,猜想他们两个人一定是发生了争吵和斗殴。成人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解决,难道要用打架的方式解决吗?尤其是身上闪耀着文明、现代和高素质光彩的电视台职工?
牛木林听到一片开窗户的声音。他抬起头发现,小二楼所有的房间朝向院子这边的窗户都打开了,从里面齐刷刷地伸出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有的人冷漠地观望着,俨然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有的人则眉开眼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有的人皱着眉头,无奈地摇着脑袋。
杨主任和赵刚之间发生的冲突以轰轰烈烈的方式开始,却以默默无闻的方式结束了。他们如何在冯书记的面前陈述理由,冯书记又是如何批评教育他们的,牛木林一概不得而知。电视台的人们也很快地忘记了这件事情,又开始关注新出现的矛盾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位年轻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来找牛木林等人。
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我嘛是维吾尔语新闻播音员阿孜古丽。电视台的食堂嘛不是清真食堂。我嘛在外单位的食堂搭伙呢。杨主任嘛让我带上你们一起去吃饭。”
那两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帕尔扎提和克里木用维吾尔语回答道:“热合买提(谢谢你)。我们的家在本市。我们一会回自己家吃饭。”
阿孜古丽关心地询问他们道:“你们嘛两个人在新闻部干什么呢?他们嘛都是用汉语写稿子,然后嘛再翻译成维吾尔语。”
帕尔扎提和克里木都是中文系维吾尔语专业毕业的,只能说一些日常汉语,汉语的文字水平顶多是小学的程度。
克里木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年之内一定要达到写汉语稿子的水平。”
牛木林鼓励他们道:“好的。我给你们教汉语。你们给我教维吾尔语。”
帕尔扎提和克里木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好!”
阿孜古丽也说道:“还有我呢。我嘛是播音员,维吾尔语嘛说得最标准,你嘛跟我学。我跟着你嘛学汉语。”
牛木林看到他们勤奋好学的样子,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他认为,无论哪一个民族,只要肯敞开胸怀学习别人的长处,就会大有希望的。
阿孜古丽带着牛木林等人从宿舍侧面的小门走出了电视台的院子,沿着崎岖陡峭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在山下的红山路,阿孜古丽、牛木林与帕尔扎提、克里木挥手告别,然后向宽阔的光明路走去。
阿孜古丽,年纪大约20出头,中等个子,身材苗条,梳着一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圆圆的脸盘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浓黑的眉毛几乎在眉心处连成了一条线,长长的眼睫毛,高挺的鼻梁,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她穿着一件合身的艾德莱斯花绸连衣裙,脚蹬一双平跟黑色牛皮鞋。整个人显得十分温柔和优雅,甚至还有一点点羞怯。
他们来到离电视台大约有15分钟路程的一家单位食堂。
在排队打饭的时候,一位又高又胖的维吾尔族厨师用维吾尔语告诉阿孜古丽道:“我们单位的领导说了,不再接受外单位的人来吃饭了。你让他到别的单位去试一试。”
阿孜古丽问道:“附近哪个单位还有清真食堂?”
胖子厨师回答道:“市委有呢。”
牛木林从小生长在阿勒泰的生产建设兵团。那里的居民主要是汉族和极少数的回族、东乡族、撒拉族和哈萨克族,没有维吾尔族。阿孜古丽是他接触的第一个维吾尔族。她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牛木林一边吃着手抓米饭,一边和阿孜古丽闲聊了起来。
他问道:“阿孜古丽是什么意思?”
阿孜古丽骄傲地回答道:“阿孜嘛是的意思,古丽嘛是花朵的意思。合起来嘛就是意思。”
一位颇有书生气的维吾尔族青年男子也加入到他们的谈话当中。
阿孜古丽向牛木林介绍道:“这是宣传处的图尔洪副处长。”
牛木林站了起来,与图尔洪握了一下手,然后又坐下来,与他们聊起了维吾尔族的一些基本情况。
宣传是图尔洪的强项。听到牛木林询问维吾尔族的事情,他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介绍道:
“我们维吾尔族的祖先主要是公元前3世纪生活在苏联贝加尔湖一带的北方游牧民族丁零人。
1世纪末,也就是东汉时期,丁零人逐渐向南方的蒙古草原迁移,与当地的一些古代民族交流融合。
后来,维吾尔族的先世铁勒成为西突厥汗国的一部分。
744年,回纥人就是维吾尔人汉语的不同译音。他们和唐朝人联合消灭了突厥汗国。
居住在蒙古鄂尔浑河和色楞格河沿岸的回纥人建立了回纥汗国,统辖的范围包括贝加尔湖西南、叶尼塞河上游、阿尔泰山西南、天山以北、兴安岭以西的广大地区,也就是现在的蒙古和新疆北疆地区。后来,回纥汗国占领了天山以南的南疆部分地区、现在苏联哈萨克的七河流域、真珠河就是现在苏联的锡尔河、拨贺那就是现在苏联的费尔干纳等地区,与唐朝长期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和唐朝多次和亲,还两次派出军队帮助唐朝平定内乱。”
牛木林插话道:“我知道,好像是平定安史之乱。”
图尔洪笑着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
“788年,回纥的汉语译音改成了回鹘。
840年,回鹘汗国被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吉尔吉斯人的先民黠戛斯消灭了。除了一小部分留在原来的居住地之外,绝大部分的回鹘部落被迫向西方和南方向进行了大迁徙。
南下的回鹘主要分为二支。
第一支迁徙到了甘肃的河西走廊,与早在武则天时代南渡大漠定居在那里的回纥部落汇聚,在甘州就是现在的张掖建立了政治中心牙帐,被称为甘州回鹘或河西回鹘。872年,首领在甘州自立为可汗,后来被西夏和蒙古统治。他们长期在河西走廊繁衍生息,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受到蒙古族的很大影响,形成了今天甘肃省的裕固族。
第二支回鹘部落来到了天山以北地区。他们以西州也就是高昌、今天的吐鲁番盆地为中心,建立了高昌回鹘政权。这个政权一直延续到了元朝的中期。历史上称为西州回鹘或者高昌回鹘。他们与当地的各族人民共同生活,劳动生息,相互交流,逐渐融合,发展成为今天东疆的维吾尔族。
向西迁徙的那一支回鹘部落进入了中亚地区,和早先进入这一地区的近亲葛逻禄等部落汇合。因为他们在今天叫做帕米尔的葱岭以西地区活动,历史上被叫作葱岭西回鹘。9世纪末到13世纪初,这支回鹘联合其他突厥语系的部落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政权——喀喇汗王朝。喀喇汗王朝最强盛的时期,东起阿克苏地区的库车,西至咸海附近的干草原地区,南邻阿姆河、喷赤河、喀喇昆仑山与昆仑山脉,北抵巴尔喀什湖、伊犁河河谷与七河流域的草原,东南直达罗布泊沙漠地带,版图囊括现在苏联的乌兹别克、吉尔吉斯、塔吉克、哈萨克南部以及我们新疆的中西部。他们与塔里木盆地的居民在长期生息中逐步发展成为南疆和中亚的维吾尔族。”
阿孜古丽问道:“图尔洪,喀喇汗王朝最后嘛怎么样了?”
图尔洪回答道:“喀喇汗王朝在蒙古人西征之前的1212年被花剌子模灭亡了。
后来的几百年时间里,维吾尔族在蒙古帝国、叶尔羌汗国、满洲清朝和民国的国度里生活着。
1955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维吾尔族聚居的新疆建立了省级的民族自治区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维吾尔族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先后使用过多种文字。现在主要是以阿拉伯字母为基础的拼音文字和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新文字。
维吾尔族的经济以农业为主,种植棉花、小麦、玉米、水稻等农作物,还擅长园林艺术。我们国家最大面积的葡萄生产基地葡萄沟就在吐鲁番盆地。
维吾尔族有自己独特的文化艺术。民间故事集《阿凡提的故事》、音乐舞蹈史诗《12木卡姆》、民族舞蹈等闻名中外。传统的舞蹈有顶碗舞、大鼓舞、铁环舞、普塔舞等。民间舞蹈有赛乃姆、夏地亚纳。民间乐器有手鼓、都他尔和热瓦甫等。
维吾尔民族医学也是祖国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牛木林由衷地赞叹道:“你的口才太好了。5分钟就讲清楚了一个民族几千年的历史。”
图尔洪眨巴着眼睛,俏皮地说道:“过奖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吃完饭与图尔洪告别以后,阿孜古丽和牛木林前往附近的市委食堂。
在路上,阿孜古丽羞涩地向牛木林征求意见道:“你嘛觉得图尔洪这个人嘛怎么样?”
牛木林的心中猜测图尔洪可能正在追求阿孜古丽,而阿孜古丽也在犹豫之中,便回答道:“他挺好的,有丰富的知识,又有英俊的长相,是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人。”
阿孜古丽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来到市委大院,找到了职工食堂,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仅有几个厨师在收拾餐具。
阿孜古丽向一位看上去像是管理员的男人问好,然后提出了牛木林要在食堂搭伙吃饭的要求。
胖乎乎的管理员飞快地看了一眼牛木林,满口答应了。
牛木林和阿孜古丽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市委食堂,向电视台走去。
牛木林通过刚才的一系列事情感觉到阿孜古丽待人热情,为人诚实,便打消了初次见面的拘谨,好奇地问道:“阿孜古丽,我看你和别的维吾尔族人长得不太一样?”
阿孜古丽笑眯眯地问道:“哪里嘛不一样?”
牛木林回答道:“我看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长脸形,而你的却是圆形的。这是为什么呢?”
阿孜古丽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嘛是真正的当记者的材料,眼睛嘛看得太仔细了。我的爸爸嘛是维吾尔族。我的妈妈嘛是乌孜别克族。乌孜别克族是最漂亮的民族,你嘛知不知道?”
牛木林从来没有和乌兹别克族人打过交道,自然一无所知了。他诚实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阿孜古丽说道:“乌孜别克族人嘛眼睛特别大,文化素质嘛非常高。我妈妈的爸爸、妈妈嘛,很久以前是从苏联的乌兹别克斯坦嘛到中国经商来了。我妈妈的爸爸、妈妈嘛住在喀什噶尔,后来嘛搬到了乌鲁木齐,把我妈妈的爸爸、妈妈嘛的小女儿,就是嘛我的妈妈嫁给了我的嘛爸爸。你嘛明白了没有?”
牛木林费力地听着阿孜古丽的讲述,心中还在不停地像数学作业中变换单位名称一样,对应着阿孜古丽口中不同的爸爸和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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